“兄弟莫急……是敌是友,稍后便知。”
吕蒙抬头,便见图上所指那处地貌,便在眼前了。
“中护军意思是——让他们自己咬起来?”难得周瑜不再调侃自己愿吐些实言,孙瑜此刻真是大大“感激”,神态都恭敬了许多。
“正是。”那人说着,眸子愈加亮了。
“我吩咐子明,骗那西寨贼首葛戎的部曲换上咱们军士的衣甲,又派另一个细作佯装送信,故意被捕,传了封假的密信给东寨头领。”语气随意的很,说话间,便离了塌边,径走向旁的什架,取下盔甲穿戴起来。
孙瑜抿紧了唇,两道纠结的浓眉使整张脸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显现出了几分特殊的魅力。
“所以……”似乎想通了什么,本来沉思的表情忽的舒展开来,那一抹曾经只是孙策专属的坏笑就这样浮现在他唇边——
“那封信的内容,便是这一山难容二虎,那葛戎做贼做久了自觉无趣,暗地勾结你要投军不成?”
“而且瑜信里还说了……”周瑜紧了紧披风护臂——
“阁下若助瑜平了那东寨贼寇,定保阁下官运亨通。”说罢浅浅一笑,穿戴已毕,正了正头上银冠,又慢慢走回塌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孙瑜。
其实孙瑜不大喜欢这样的。
站起来的时候,他总是比周瑜高一点点,不得不承认,这许多年,自己还是挺享受那种俯视的感觉;如此总觉有些不惯。更何况这家伙如今将威大张,目光凛冽的令人有种压迫之感。
当然……还有更严重的生理问题——
这般仰头久了,还真是脖子酸。
孙瑜费力的睁着眼,整张脸都笼罩来那人身体俯射下的阴影里。
“此刻他们怕是打起来了吧……”又静默了半晌,实是有些忍不住了,思量此人也太不善解人意,自己此刻可是重伤,连说个话也不愿将就。
“你……你就不能坐下?”孙瑜无奈道,连表情都有些扭曲。
“我……去把这战事收个尾。”那人却低垂着眼睑,似有些所问非答。“你……那人不在了,到哪儿打仗都是一个人。这一披甲,便急着想要走了,倒没多顾虑你,莫怪我啊。”说道后来,语气竟似有些期艾。
周瑜清楚,他,是不是“他”,没有确凿证据前,还是个渺茫的未知。
可他已经失控。
就算是上天要耍耍他,送个一模一样的人,是那人托魂转世又怎样?
他认了。
认了。
这十数年来,又不是没被老天爷耍过。结交他,爱上他,又失去他。
他愿意赌。
他依然相信,这颗只认他的心,做不得假。
孙瑜却还是仰着头,瞪着眼望着他。
脖子的酸痛,早已被抛诸脑后。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如此惧怕过分离。
自下而上直视那人的目光,隐隐看到的东西,是以前的自己从未见到过的。
一次漫长的分离,竟能将那曾经漂亮的眸子伤成这般么?
于是,在那人转身离去的片刻,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本欲倏忽而去的身影生生炖住。
用那没有受伤的臂膀,使力一带,便不期然的看到那因重心不稳而半倒在塌上的人,皱着眉的样子。
“公瑾。”
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吻上那一直刻薄的唇。
浅浅一啄,见他颤抖的睫毛,微闭的双眼。
太久了,久的都快忘了,他究竟有多温暖。
“万事小心。”
松手,刻意避开目光相触,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人复杂却透露出温柔的眼神。
“公瑾知道。”
接着,便听得那人急切的脚步,撩动帐帘的声响。直至一切重归寂静。
重重躺回塌上。
捂着脸,紧闭了眼,也没有制止住腮边有什么滑落。
公瑾。除了伯符,他从不对任何人自称公瑾。
揉了揉眉心,任那泪水浸入身下床帛。
不禁自嘲的笑笑。
是不是真的老了……变得这么爱哭,真是……丢死人了。
事情还是按照计划中发展了。
那贼首葛戎,见了一车车的粮草辎重都与那山道旁的密林里整整齐排开,便立刻长伸一臂,挂住吕蒙脖子,将他勾了过来,开怀大笑。
这一番施为,又勒的吕蒙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你小子……好!”说话间,总算是放开了他——
“本以为你是那周瑜小儿派来的奸细,要将我们诱入这谷中设伏,没想到原真他娘的是自己人啊!”
吕蒙自然也跟着笑,笑得很开心。
看着那些贼兵都争先恐后,急不可耐的穿上辎重里的衣甲,这笑容,便更是发自内心了。
设伏?
哼哼,这木头,倒也不知道中护军是何等人才,怎可能与他一个程度?
当那葛戎宣布伪装运送辎重护队,向军寨大营进发的号令一响,吕蒙就似乎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声。
后面的事情就如计算好了那般,在某个狭隘的谷道上遇到东寨头领,接着便是一场恶战。天黑的很,那贼首想要隔着黑压压的大军与同伴解释,却又哪有机会?更何况身上便是吴军铠甲,纵使长了一百张嘴也也说不清了。想要回身杀了那“赵老七”手下报仇,却见他早已不知所踪了。
静谧的夜便这样被杀伐声打破,一时间便是血流成河。
当周瑜赶来时,那东寨西寨里的两边贼首,早已缠斗的不可开交。
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坐收了渔翁之利,收缴了了两边剩下的部曲,仅俘虏,便已到了万余之数。
恐怕直到掉了脑袋,这群贼兵也想不通吧。
与那人一般而已。
这样想着,周瑜不禁摸了摸唇上被他吻过的地方,撇了撇嘴,偷偷的笑了。
第十四章 计
建安十一年,麻,保二屯已平。
捷报自是早就差人送给了吴候,待大军还得朝来,都城内早便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艳阳高照,孙瑜与周瑜并辔而骑,红袍银甲,气宇轩昂,引得周围无数少女清丽的眼波,都投注在了他们身上。
心没来由的一阵颤动。此情此景,怕是多年未有了。瞥了瞥身畔那个伤还未好利索的主儿,一副威风八面的态势,不像是只平了小小的山贼,倒似已经手提曹操的头颅了。
正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人,却不料他忽然回过头来,眸子映着阳光,似乎一下,就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军帐里那一夜,已经改变了太多。
“公瑾!”
步下玉阶的君主,却恰到好处的打破了短暂的凝视。
见孙权礼袍加身,不由得微微一愕,倒没想到,这欢宴竟是如此煞有介事,忙整理冠带,与那人齐齐翻身下马。
抱拳便是一揖——
“瑜……不敢劳主公如此折节。”
“公瑾何时变的如此客套。”孙权微微一哂,就着阳光打量着面前这两人。
江东双璧……
那似乎已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也不多言,只两手分别拉着他二人,径自往堂内走去。
孙瑜却始终盯着这自小便聪敏过人的幼弟。
转过身那一霎,他似乎看到了有什么在孙权眼中一闪而过。
他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席间觥筹交错。但酒,大多是冲着周瑜去的。这次,怕是挡,也挡不住了。那个酒量向来浅薄之人此番却似是有什么舒心事一般,只是来者不拒的喝,直喝到满面红霞为止。
只是平了小小的麻保二屯,便如此铺排,本就令孙瑜有些尴尬了,而周瑜这般喝法,更是令自己苦笑不得,看来今日,免不了要将他送回府去,又是一桩麻烦。
凭自己多年来对那中护军的了解,有许多事,他不彻查到底,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已经饮下不知第几樽了。周瑜的脑袋很沉,迷迷糊糊的感觉中,已有些分不清面前上来敬酒的都是何人。
醉意,已有八分。
拍开一个坛子上的封泥,正欲再饮一杯时,手中却忽然空了。
抬头。便见那人微微蹙着眉,却是似怒似笑的神情。
“中护军要将自己喝死在此不成?”孙瑜的声音中有些不悦。
却还是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
不期然的,正把住坛沿的手被按住。有力的,温热的触感。
“莫再饮了。回府。”说话间,已被扯开离了席,径自靠那人宽厚的肩承受着体重,被带往大门处去。
厅内,诸将早已喝的七荤八素。孙瑜不禁暗自叹息。如此多年过去,这群江东的儿郎,连主公都换了三次,规矩却一点儿没有。听闻那曹孟德麾下,不论出征或是饮宴,皆是秩序井然,也不知他江东竟是中了哪样邪,莫非真是主公威煞不够,霸气不显么?
正思虑间,身上挂的重量,似乎又加了几分。
偏头看去,竟是孙权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袍袖,另一只手挥舞着,眼睛瞪得很大,一脸不依不饶的模样。
“哥……喔……堂,堂兄这便同公瑾走了?孤……孤不准,不准。”他摇着头,摇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孙瑜却觉一股寒意,渐渐滚下脊梁。忙瞥了瞥身旁周瑜,见他还是一副迷茫之态,星眸半掩,方才放了心。
费力摆脱孙权的纠缠,唤来一旁相对清醒的鲁肃将他架回内室,又嘱托几个内侍收拾一下残局,才扶了脚步虚浮的周瑜,上车直奔周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