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中护军也数载有余,吕蒙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让自己去骗人。
而且每次骗的结果,往往是以几千几万条人命做代价的。
时日久了,自己这个原本很不善此道的人,现在也精通的很了。
反正周瑜让他去骗,他自然就去。
因为那个人,总是不会有错的。
当那条小路快要走到尽头,隐隐已经看到了山寨中的几点火光,听见了吵吵嚷嚷的骂娘声之后,吕蒙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将怀里的地图又揣了揣,再换上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吕蒙下马过去,扯住了守门的一个山贼——
“兄弟,我有东西给你们老大,通报一声可好?”
第十二章 想不通
吕蒙走入那贼首的山寨之时,倒还真是有些暗暗惊心。那些山贼虽是不成规制,或坐或卧,或饮酒或骂娘,一派散漫之相,却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刀头舐血的狠角色。
行伍多年,一个人马下的功夫,马上的厮杀,是优是劣,他一眼就能分辨的出。
自然,只有那个人是例外。
那个——“马下看似很温柔,马上实际很可怕”的,周公瑾。
吕蒙努力甩甩头,把那人俊朗的容颜挤出脑外,免得等下见到这里的草寇头子,青面獠牙的落差太大,自己会不免露出恶心的神色。
笑,谄媚的笑。
暗暗告诫自己。却无奈天生长了一副老实敦厚的样子,这扯起谎来……还真是有难度。
幸好,随侍中护军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也学了不少,如今是仿君子像君子,学流氓像流氓,蒙蒙个把山贼应还是游刃有余的,亦难怪进了中堂,那拄着一柄环首大刀的流氓头子只瞥了自己一眼,就露出了“果然是同道中人”的神色。
锤炼铁器,自然是要趁着炉火甚热。
“大王!”立刻俯身下去,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状——
“咱可算是……可算是回来啦!”
那贼首却皱了一边眉毛,吐了口浓痰在地上,本就好像是长错了位的五官这下看得更是令人难受。
“少他妈跟老子套近乎,听说你是那群兵娃娃手下的,回?回个鸟?!”
“小的原先,原先是赵老七手下啊!”一面制止着自己冲上去把那张脸打烂的冲动,一面继续做戏——“当年我们当家的被那孙策砍了头,不得已才投了军啊!”
“赵老七……”那贼首的小眼睛又眯了起来。
“那龟孙子的刀不够快,做了冤魂也是自找。”嘟囔着,脸色倒是缓和了些。
“那孙家小儿不是爱兵嘛?怎么不在军营里留着吃香喝辣重投老子?”
狭小如鼠的眼中闪过的犹豫虽只是一瞬,却还是被吕蒙准确的捕捉到了。
很早以前周瑜就教过他,对付流氓,一定要比其更流氓才行。
这招百试不爽,当然,他又怎么会知道,周瑜是有过丰富的实战经验的。
于是当即长身而起,也学着那贼首的样子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顿时骂开了。
“扯!那都他娘的是孙权小儿找了写酸酸唧唧的老夫子给自己美言的!个鸟军营,毛都没有,吃也吃不饱,还得给他卖命!怎如在寨子里喝酒杀人,上那些抢来的娘儿们来的痛快!”
正当吕蒙在谈吐问题上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之时,那贼首却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是说的是!!!那便跟着老子混也无妨!你……听说你带了东西?”
吕蒙忙将手中的地图递了上去。
“这是那周瑜小儿的辎重补给走的小道,小的早就安排了人,在晚食里下了毒,将那护送的兵士全做干净了。”顿了顿,见那贼首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复又接道——
“如今孙瑜那厮重伤,营里防卫稀松,辎重里有的是兵革衣甲,咱兄弟们换上那些愣头兵的行头,佯做补给所部直接入营,定能杀那周瑜一个措手不及啊!”
那贼首沉默了一时,合上图,却转过脸来,小眼睛里爆发出了一阵精光——
“你他娘的说的有理,可咱怎知……你不是那周瑜小儿,派来的细作呢?”
吕蒙没来的及收手,就已经被那贼首粗壮的手臂钳住了。
“这地方山道窄的很,你若是想诱老子去,在此设伏,又如何?”说话间,手上加了把力,周身已经散发出了杀意。
吕蒙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被扭断了,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落了下来。
早该想到,这么多年都剿不灭的贼寇,怎的,也应是有两下子的。
还是勉强笑了笑,直视那双小眼睛——
“这好办,小的孤身一人,到地方派小的与几个兄弟先行,若未发现那辎重……剐了小的便是。”
此时,另一边的军营里,却不复这般紧张的气氛。
甚至有几分“旖旎”。
自然,这只是在旁人眼里。
周瑜依然“温顺的”坐于塌旁,盯着那人一滴不漏的将药汁全喝进去了。
孙瑜却觉得阴恻恻的。
周瑜已经盯着他起床,盯着他服了药。可是……
他还在盯着他。
就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个八阵图的图谱来。
实是太过尴尬,便只能干咳几声,扯个话题。
“中护军……这是叫子明做什么去了?”
那人果然不再死看着他,转过了脸,直视着帐门处的缝隙,夜风阵阵,吹的那布帘一动一动。
动的就像此刻的心。
“无他,不过是去那贼首处骗骗人。”
又是……孙瑜的眉眼不自觉的纠在了一起。
“又是……假死之计?”
周瑜却忽的回过头来,眸子晶亮——
“将军所指“又”,此言何意?”
孙瑜已经敏锐的觉察出了,他话里有话。
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也不知怎么了,之前那股子嚣张劲儿,这一受伤,去了大半,许是也因那人,很久没这般望着他了吧。
“公瑾之前与伯符讨乍融之时……不是用过么。”
却不想周瑜斜斜挑起一边的眉,嘴角弯出一个轻佻的弧度——
“假死?那计可并非我的,全是那孙伯符一人做主,瑜之才德,怎会想出那般短智粗浅的计策,也就能骗过乍融那般莽汉。”
孙瑜忽然低了头,红了脸猛咳。
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是越笑越开心了。
只得咬牙切齿续问道?——
“那……那公瑾此番吩咐下去的,多谋万全之策,在下可否有幸一听啊?”
那人却还是噙着一抹笑,似乎看自己这般样子甚为宽怀。
“倒是也得多谢将军,这群贼寇,瑜以前未曾讨过,难以做到知己知彼,此回你这一伤,竟让我看出些端倪来了。”
心下不禁暗暗赞叹。
这周郎,果然是心细胆大,早知如此,倒不如首次平此处时,便带着他才是。
当即敛了玩闹之心,正色问:
“是何端倪?”
那人却在锦被上比划了几下,似乎是现下与那山贼对峙的安营之势。
“此前瑜总是以为,这带各处山贼,要么自立为王,要么有个总的渠帅;”抬了抬头,又说了下去。
“可此番他们聚起来被我们削了大半,欲扎营与我们决一死战,却分两处而立之,是为何?”
孙瑜的眸子也瞬间一亮。
“说明他们分为两派,实际上彼此不睦?”
周瑜只微微颔首,表示赞赏。“分而击之,从中挑拨,必破之。而且尚可做到不损己之力却屈人之兵。”
虽然对这人本事早就了然于心,却还是暗暗纳罕了。
“中护军意思是,凭着子明一张口,便可兵不血刃,拿下此地?”干笑两声——
“末将实是,想不通。”
那人却伸出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将军可知山贼有一大特点,使此事必成?”
见孙瑜愈加疑惑的表情,狡黠一笑——
“那就是——他们跟将军一样,也是什么,都想不通。”
第十三章 吻
入了夜的山中,黑峻峻的,吕蒙领着一众山贼跨马其间,静的只闻马蹄之声。那些山贼看来无甚规矩,此时列了队,在错综山路上蜿蜒行进,竟也井然有序,毫无散乱之虞。
不禁在心里暗想,人道强龙难压地头蛇,看来此言不虚,就凭他们对这复杂地貌的熟悉程度,山岳丘陵都是如履自家院舍,若非中护军出此计,只怕更是难以破之。
那贼首与他并辔而行,见吕蒙望着自己部众暗暗钦羡的表情,暗知他也是服了自己调教有方,心下窃喜,不禁一巴掌便拍在了他背上,拍的吕蒙又是两眼一黑。
表面上笑的更加谄谀——
“大王有何吩咐?”
暗地里却骂了数遍。这群草寇,还真是只有一身蛮力,打招呼也不能温柔些。
那贼首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道:
“老子带兵这本事,可比你跟那周瑜……强多了吧?”
心中霎时闪过了一个自然而然的回答,却立时反应过来,随即勒了勒马,做出一副惶惑茫然的表情,还带着几分惊恐。
“大王……说笑了,小的是赵老七手下啊。”
说是故作畏惧,倒也有几分是真的。毕竟这贼首盘踞多年,滑的就像那江中的泥鳅,若是露出了几分马脚,便必是功亏一篑。
那贼首手却未曾拿下去,依旧是眯起了眼,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