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周瑜正自顾自在衣箱内翻找,闻言只甩了一套新的里衣外袍过去——
“反正伤又不是在我身上。”
孙瑜只得沉默。仔细拿出衣袍比了比,倒是颇为合身,也未多言什么便穿戴起来。玄色衣衫,领口与袖口的纹饰并不精细,却都显得素重大气,正是自己惯常的喜好。
他同周瑜在服饰上的偏好是很不同的。虽然都不喜艳丽的华袍,可周瑜总是偏爱淡色精细的衣饰,自己呢,却从来不惯过于繁复的设计,以至于之前政务繁冗时,一早睡醒忙乱中与周瑜穿错了衣裳,要难受上整整一天。
此刻却见他随随便便就从床侧衣箱内翻出一件新衣,倒真是惊讶不已。
周瑜也在更衣,长长的发丝披泄下来,被窗内囗射入的日光镀上了一层金黄。他并没回头看,却猜到了孙瑜在疑惑什么。
“那衣袍是主公所赠。只一次,便赐衣百件,瑜也穿不了如此多,便想着,不如劳烦将军帮我穿穿吧。”
正当孙瑜腹诽着这小弟已经分不清谁是他亲哥这一事实之时,周瑜却已起身向外走去了。脚步很快,直奔府门。
“早膳不用了,今日有朝会。”跃上马后,周瑜简短的说了一句,算是解释。顺便还淡淡的剜了身边人一眼,似是在提醒他究竟是为了给何人包扎才耽误了早膳。
于是,在忍受了一夜的肩膀钝痛后,孙瑜只得可怜兮兮的看了看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皮,尾随在他家周郎之后,向着议事内殿绝尘而去。
朝会自汉起,便分为两种。
一种是百官的晨议,通常是人员皆齐,处理些寻常政务,入殿之时,不得带剑着履;另一种,方式与时间便都要随意的多,常常在宫室内府,讨论些军机大事,参论的臣子,亦往往是些更得君主信任之人。因此被称为内府议事。
到了孙讨逆将军那一代时,这种朝会便分为三类。
前两类与原汉室无异,第三类要更特别一些。方式有坐,卧,调情,互殴四种,时间不定,地点不定,但床上居多,议事之人,自然只有主公与……与他最信任的人。再说的明确一些,便是周公瑾。
如果忽略了议事中常常会发生的一些与政务无关的事,这种议事方式效率还是很高,至少开拓东吴基业之时,许多重要的战略决策便是出自于这第三种类型。
很可惜,孙讨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孙瑜挪了挪发麻的双腿,又望了望他那坐在明堂上装老成的小弟,不由得有些怀念起早晨起床时软软的床榻触感了。
这内府朝会,还真不是人开的。他本便不是生性好静之人,如今却要执臣子之礼。在此一动不动的跪坐上一个时辰,实在是痛苦的紧——不由得又有些暗自懊悔,早知为人臣是如此痛苦,早就该在自己做主公之时,多免些礼节才是,至少,须在这内殿地面上,加几个软垫。
孙权偷眼看了看孙瑜处,知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决定停止与鲁肃关于屯粮的讨论,转到今日朝会的主题上来。
轻轻咳了几声,便从座上步下来,拂了拂袖,目光扫视着众人——
“有一事倒是有些意思,孤听闻,咱们这边平山越,那黄祖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果然,一嗅到些战事的味儿,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的武将俱抬起了头。
孙瑜倒并不惊讶。此时本就在预料之中。那黄祖自他统掌江东之时就并不安分,如今见他们平了麻保二屯,自是担心江夏便是下一个被吞掉的,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那黄祖若不要命的攻来,倒是好事,正好省去了奔袭至他大本营处的麻烦。
“然则……”
孙权顿了顿,眼光在孙瑜和周瑜脸上各转了下,接着道:
“此番他倒是谨慎的很,只谴了邓龙前来,好似是想在我柴桑处,小小叨扰一下。”
微微一笑,摆出了一个显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的表情——
“仲异何意啊?”
大约顿了有一会儿,孙瑜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从改名叫“孙瑜”以来,他便极不喜爱这个表字,所幸周瑜倒是不怎么叫,一般都是直呼将军,以至于自己倒对这表字有些生疏了。忙起身还礼,肃容道:
“臣以为……”
“生擒。”
这句话倒不是完全出自他口中的。周瑜不知何时插了进来,与他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答案。瞥一眼过去,周瑜似也有些茫然,看来是未曾在意,便随口说出来了。
“哈哈!”孙权倒未责周瑜逾矩,只大笑两声,便又坐回了堂上。
“公瑾与仲异倒真是一心。”
说罢正正衣冠,复又站起,朗声道:
“着你二人即日赴柴桑,捉拿邓龙。务必生擒。”
周瑜与孙瑜相互望了一眼,目光相接,便迅速闪开了。
许是已经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吧。
“臣,领命。”
内室朝会已散,鲁肃却留了下来。
孙权知他必有些话须得私下才能出口,便也只静静囗坐在椅中,等众臣离去。
心里,实际是很倚重此人的,在某种程度上,比信任公瑾更甚。
鲁肃身上,有种稳重与善解人意的气质,更令人容易亲近。
“主公。”鲁肃见内殿已空,便上前一步。
“子敬有何话要对孤说?”
“仲异……身为地方令,怕是本不应出现在这内殿朝会上的罢。”鲁肃没有抬头,还是坐着拱手的姿势,衣袖便遮了大半张脸。
孙权倒是笑了。
“孤以为何事,原是为这个。”孙权以手支颌,手指缓慢的从脸上划过,似有些漫不经心。
“他是孙室宗族。又刚立了功,我见此人是可造之材,便有意擢拔一下。子敬以为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鲁肃脸上,捕捉着细微的表情。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鲁肃忽的将头抬了起来,直视着孙权的眼睛,缓缓说道——
“主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有那么一瞬间,孙权不知究竟回什么好。子敬毕竟跟他多年,自己细微的眼色,感情变化,竟已经能如此体察入微了。
只是,此事的真相,若是他知道了,也必是要吓坏吧。
孙瑜。
孙权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此人,并非子敬所想,自己可“用”与“不用”的。
反倒是他这个主公,“用”与“不用”,取决于那“仲异”啊。
第十七章 一拳
到了江边,孙瑜才被楼船的架势惊到了。不禁想想,看来周公瑾没了自己,倒是更能才尽其用,在孙权处不便查如今的府库存银,但就这战船的样子管中窥豹,也能猜到现下确是比五年前富庶多了。
正想的出神,肩上却被拍了一下。
“将军还不登船?”周瑜早已换了一火红战袍,笑的温润。
“这楼船,是公瑾督造的?”惊叹之余,便是喜悦,自然随口便问了。
“将军真当我三头六臂?终日里连水军都练不过来。”周瑜挑了挑眉,继续道——
“伯符走的时候,水军还不成气候……我孙吴自据长江天堑,必要有支各面俱佳的水军方才能保得江山无虞。”顿了顿,复又向身后看了一眼。
“战船嘛,多是子明督造的,他倒是颇擅长这差事。”
“末将惶恐。”周瑜身后那人闻言,赶忙把头低下,抱拳施礼。
孙瑜又不禁皱了皱眉。当年他还做主公之时,这吕子明尚人微言轻,几年而已,倒几乎成了周瑜身边的左膀右臂。自己心下倒也清楚此人颇为耿直,可……就是有点不舒服。
打听战船的兴致一扫而空。孙瑜淡淡道:
“上船吧。”
柴桑本不甚远,加之自家地盘,激流浅滩都熟识的很,顺风而行,一日之内,便可直抵。
周瑜命人打了几条活鱼,权做羹食。战时不比往日,造饭向来是越简单越好;这江里的生鲜,便往往是最最主要的菜肴。江鱼味美,倒也别有风味。
当兵卒来报可以用饭之时,二人正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变得绯红的天色,心知黄昏已至,今晚应就可与那邓龙相遇。
“想必今夜便可收拾了那小鱼小虾。”周瑜回首,微微笑着说了句,取了块干净帕子,净了净手,复又理了理被江风吹散的乱发。
这细微的小动作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风华,看的孙瑜怔了一怔。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由得又有些想念起几日前那一夜。
那质感极好的肌肤,温暖的胸膛,乌木般的发丝和白玉般的颈项……
船只遇到风浪,颠簸了一下。
孙瑜心里流氓的小分子便随着这一颠有点儿沸腾了。
“公瑾……”努力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蓄意往那人身上靠去,还得寸进尺的攀上对方肩膀。
“我…不惯水战…这楼船,乘着有些晕……”
说罢便真的眼一闭心一横,向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就倒过去了。
“晕船……”周瑜一手架着他,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瑜倒是有一法可治。”
孙瑜正享受间,忽听他如此说,便条件反射般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