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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后天见,小缘。”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开开心心地回家,围巾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最近一直在下雨,从夜晚下到天明,噼里啪啦不停。再不出太阳,我总感觉我的风湿要犯了。为了抵御湿气,我出门特地穿上了保暖袜和护膝。我发觉,老一辈人说的寒从脚上来还真有道理。
搭上陈丹给我安排的私车,不过二十分钟,我就到了约定的公园。他忙着开会,中午吃午饭才来,我刚走过门口,不远处的沈芸云就走了过来。
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个年轻的omega变了很多,他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色,黑色的毛衣,黑色的长裤,黑色的大衣,衣服宽松,将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色里。不仅是穿着打扮,他的相貌气质也变了。他随意地披散头发,那张我印象里精致饱满的脸变得消瘦,过去骄横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这个孩子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悲伤的事。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
“久等了吧?”我微笑着问他。
他愣了一下,踌躇片刻后,又扯出笑,“您好,您好!”
沈芸云走到我身旁,我转头望向他时,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对不起,”他说,“我为上次对您的出言不逊道歉。希望您能够原谅我。”
我懵了一下,我想不起来上次见面我和他说了什么了,好像什么也没有。我只记得他和柏莱不欢而散。想起面前的omega是柏莱的初恋,还劈腿了我的养子——我猜测他应该是尴尬这层身份。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咱们各论各的,没事儿,不影响。”
我不想这次聊天聊到别处,将话题掰回正轨,“想和我聊些什么呢?”我望着面前的omega,诚恳地说,“我的很多想法都挺理想化的,啊,就是很空想。不一定能帮上忙。你听听就好。”
沈芸云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我。他像是被谁偷走了活力,整个人迷茫困苦。
“别紧张,孩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缓和这个全身僵直的青年,“什么问题都可以。”
我看他没有拒绝,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我和他走向公园深处,春雨后,青草的甘甜味扑面而来,沈芸云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抿了抿嘴,扬起下巴。
噢,他做这个动作时,曾经那种俏丽骄傲的劲儿又回来了。我心想。
沈芸云缓缓开口,“我以前觉得alpha和omega应该是相互利用的关系,alpha将omega视作玩具,omega将alpha当作工具,很合理,很公平。”他说,“后来我觉得,alpha是剥削者,omega是被剥削者,beta介于两者之间。”
“现在呢?”我问,
“现在,”他停顿了一下,“现在,我发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真让人绝望,”沈芸云说,他哽咽。这个孩子看上去,心都要碎了,“这个世界,让人绝望。”

D2056,是沈芸云的转折之年。
在今年以前,沈芸云的梦想是成为被所有alpha和beta喜欢的omega。但现在,他决定将这个梦想暂时搁置。
母亲的弟弟,名为陈丹的omega,在夏季闷热的午后造访。他身型高挑,狭长的眼睛向下瞥,居高临下地望着沈芸云。
沈芸云不熟悉陈丹。他对母系的亲戚都不熟悉。他只知道,他的舅舅也是一个有魅力的omega,是柏砚的前妻,柏莱的母亲,不能得罪。以及,在时政担任要职,有一份不错的事业。
沈芸云还没来得及问好,陈丹单刀直入,“我听你的母亲说,你想去我的部门工作?”
沈芸云下意识看向母亲。母亲坐在陈丹身旁,她打开折扇,半遮住脸庞,露出一双眼睛,并不看他。
“是的,”沈芸云点头说,“我想要去。”
说完,他低下头,温驯地站在两位长辈面前。他听见纸张翻动和茶水斟倒时发出的声音,半晌后,一本A4大小的本子甩到了他的面前,是沈芸云的个人信息简历。
“你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履历也不够漂亮,学的又是艺术类别的专业,”陈丹问他,“你凭什么去我那儿?”
沈芸云抬起头,“我可以做见习生,”他说,“见习生没有背景限制。”
陈丹挑了挑眉,“见习生。你能吃得下苦?”
沈芸云没说话,假如仅仅是见习生,陈丹也不必特意来一趟,还将他喊到跟前。沈芸云很清楚,这是陈丹在考核他的态度。
紧接着,陈丹抛出下一个问题,“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芸云抿了抿嘴,“我不知道,舅舅。”在陈丹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沈芸云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合适,他如实回答,“但是现在,我想要找到我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陈丹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带着戏谑和刻薄意味,似乎希望沈芸云知难而退,“你不是一直都活得很有意义吗?你的什么姐妹会、派对之类的,我倒是听过不少热闹。”
假如是曾经——沈芸云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曾经,他听到这话,没准儿还会欣喜地邀请陈丹参加下一次的party。可是现在,沈芸云听到这话,又羞又臊。他红着脸,听陈丹继续说,“我记得前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给谢沉之吧?”
说到这儿,陈丹发散了些许,他看向身边的范舟闲聊道,“你有印象吗?谢家的孩子确实厉害,应该是百年内最能取代Aquarius的天才了。”
范舟轻轻扑了扑扇子,蕾丝花边在她的脸上留下曼妙的影子,“毕竟姓谢。”她说。
陈丹看向面前眸光闪烁的omega,“怎么,你不想嫁给他了?”
沈芸云搅了搅手,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还是,我应该还是想的,”他忐忑地窥看陈丹的表情,可什么信息也没捕捉到,沈芸云只好随自己的想法说,“但是我更想明白我的意义。我的一生,不应该就为了嫁给谁……”
陈丹和范舟相视,沈芸云看不懂他们眼神的含义,惴惴不安地伫在原地。良久的沉默里,这份不安像发酵的酒,愈演愈烈,沈芸云盯着脚尖,努力调节急促的呼吸。
“看在你是我姐姐养子的份上,”终于,陈丹开口了,他漫不经心,“给你开个后门。我的秘书正好跑了,你和另外三个见习秘书竞争上岗吧。”
沈芸云懵了,他听到‘开个后门’时一喜,再听到‘和另外三个见习秘书竞争上岗’时又是一惊。他原以为陈丹会把他排到记录管之类的位置上,没有用处,但能随时记录各个事项。“舅舅……”挑战来临时,沈芸云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我什么也不会,怎么能和他们竞争。”
“做不到?”陈丹的眉眼间浮现出倦怠,他望着沈芸云,冷淡地反问他,“这就是你的决心?我可是把你拔到了能和我的见习秘书们竞争的位置。”陈丹伸手,弹了弹杯子,“做不到,你就灰溜溜地滚。”
沈芸云不敢质疑,连连点头保证,“做得到,舅舅。我做得到!”
就这样,简短的对话后,沈芸云成了陈丹的见习秘书之一。
除了姣好的面容、出色的家世,和omega的性别,沈芸云什么也没有。按理说,有了这三样,他理应一帆风顺,备受追捧,过去二十二年里也的确如此。
然而,当沈芸云来到陈丹主导的部门,沈芸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不会做述职报告的PPT,不懂得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表格,更不明白屏幕前密密麻麻的数据,他连咖啡都泡不好,他就是一个误入精英世界的笨蛋。
“行了行了,你坐下吧,我来就好。”、“放在那儿,让刘秘来。”、“你下班吧,明天再来。”……这是沈芸云听到的最多的话。周围的同事都很友好,哪怕知道沈芸云是个扯后腿的废物,也从不恶语相向,顶多是微笑着将他疏远到边缘的角落。
沈芸云想寻求陈丹的帮助,却他见不到陈丹。其他三位见习秘书不动声色地剥夺了他面见陈丹的机会。他好像真的只能做一盆盆栽,从家族的花园移植到基地的角落。
来到基地的三个星期里,焦虑、自卑的情绪要将沈芸云压垮,让他无法遏制地滑向自我厌恶的深渊。为什么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无知痛苦万分。所有人都能在嬉笑间侃侃而谈,他们谈理念,谈政策,谈现状和下一步应该怎么去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唯独沈芸云,什么也不懂,站在旁边无措地笑。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沈芸云回想起白天的尴尬,总忍不住哭,一边卸妆一边哭,哭得化妆品爬满了整张脸,跟打翻的调色盘似的。沈芸云也会想要找人倾诉,但他打开终端却发现,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都没有。意识到这儿,沈芸云哭得更伤心了,鼻涕泡都出来了。
与羞耻相对应,强烈的不甘心、不服输与被人嫌弃的恼怒,同样在沈芸云心里熊熊燃烧。沈芸云哭完了,就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学习。利用见习秘书的权限,他看了近三十年以来部门的报告和文书,他竭尽所能地想要进入赛道。
直到沈芸云来到基地的第七周的例行会议上,事情才有了改观。当组长和其他成员都对一项新出台的经济援助条例困惑不已时,沈芸云想起他精读过的报告,里面就有一条符合的解释。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组长望向沈芸云,这个年过半百的女性alpha笑眯眯地对沈芸云点了点头,“不错。稍微像样点儿了。”
沈芸云情绪一激动,险些哭出来。可想到他今天涂的眼线不防水,他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谢、谢谢组长。”他红着小脸说。
会议过后,沈芸云发现门对他敞开了一道缝。他在基地里的处境稍有好转,至少文书工作都放心地交给了他。增加对工作量没有让沈芸云烦厌,反倒让他生出了诚惶诚恐的感激。
他已经不奢求竞争到陈丹的秘书岗位,沈芸云想好了,等那三位神仙打架分出个胜负来后,啥也不是的他就得滚。到时候,他就请求陈丹,给他应聘普通员工的机会。他会想办法做现在组长的正式组员。沈芸云对组长充满好感,当初他空有见习秘书的职位,却啥也不懂时,唯有这位alpha女性愿意接纳他,让他来做半个实习组员。
“想做我的组员?”当沈芸云委婉地向组长表达意愿时,这位和蔼的alpha女性沉思片刻。
“我会努力的!我学什么都很快,现在其他组员会的,我也都会了,”沈芸云紧张地向组长推销自己,为此他甚至夸下海口,“我以后肯定能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组长笑着摇头,“你还没有外派过吧?”组长打量起沈芸云,温和地告诉他,“光是做文职工作是没用的,让我看看你的行动能力吧。”
于是,为了能留在组里,沈芸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组长的考验。
沈芸云被要求去白塔与安塔中心,为期一个月出一份他的视角下的调查报告。没有任务安排,也没有开通任何权限,他只有一个调查员的身份证明。
白塔是G基因等级alpha与beta的教培机构,安塔则针对G~F等级的omega。这是沈芸云收集到的基本信息。看到G的第一时间,沈芸云就有些不知所措。
G是星球人与星系人的分水岭,在G之下的人都是星球人,只能生活在出生星球当中,无法涉足宇宙,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为‘Trashery’;而G以上的F、E、D算星系人,可以不同程度地承受出生星系的空间跳跃,这样的人占人口的60%,通常被称为‘Nobody’。
而G本身相当尴尬,G基因等级的人仅能承受相邻星球的空间跳跃。他们只能在以出生星球为中心,2.5光年为直径的范围活动。
在此之前,沈芸云最低接触过C基因等级的人,是家里的菲佣。但他从没和对方说过话,也轮不到对方和他说话。在沈芸云生活的首都星,就算是非法移民的黑户,也有E的基因等级。
为了更好地调查,沈芸云在抵达安塔中心前,申请了背调协助。
这至少能帮他解开些基本的疑惑。沈芸云可不再想再由于信息不足,到了现场问些蠢问题。
协助者是安塔的信息管理主管之一,一个G基因等级的beta男性,年龄三十出头,年轻,却异常消瘦。他的脸色苍白,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屏幕里,他看上去很疲惫,双腿蜷在椅子上,双手敲击着身前的键盘,见视频接通了,他也只是移开眼,瞥了眼沈芸云。
“劳驾,不要用看稀奇物件的样子看我。”beta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尊敬的调查员。”他嘴里说着尊敬,可语气听上去却是阴阳怪气。
已经对阴阳怪气免疫的沈芸云连眉毛都不挑一下,“啊、你好,”面对陌生的beta,沈芸云下意识露出过去那种甜蜜天真的笑,“我叫沈芸云,请问该怎么称呼?”
对面的alpha顿了顿,“白塔AT697289。”
“好的,697289,”沈芸云点头记下了,白塔的alpha与beta都没有名字,其冠名方式都是白塔+出生舱的首字母+编号,沈芸云注意到beta的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咨询的好时机,“你在忙吗?我是不是耽误你的工作了?”
697289扯出一个虚伪的笑,“我很高兴调查员多少有自知之明。”
“不好意思,”在基地里积累了丰富的如何不讨人嫌经验,沈芸云当即道歉,他客气又体贴地表示,“麻烦你给我些资料,我自己看就好,先不打扰你了。你有合适的时间了,我再向你预约咨询。”
697289闻言,直截了当地挂断了视频,一秒都没停留。
沈芸云看着黑下来的屏幕傻眼一瞬。
什么啊!沈芸云心想,真是个怪脾气的beta。这么想着,他摸了摸脸颊,肌肤依旧细腻紧致。难道他变丑了吗?不应该啊,他今早才在镜子里欣赏了十分钟自己的美貌。他的脸很好看啊!
但随着697289传来的文件,沈芸云没心思再胡思乱想。
背调协助的申请果然是正确的,没有697289发来的资料,凭沈芸云自个儿,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整拼凑出白塔与安塔的信息背景。
白塔与安塔里的孩子都来自于星球人,也就是无法涉足宇宙的人。这些星球人被统一安放在六十七颗相似的颗星球上管理。这些星球的坐标都被设以权限,除非是管理层,否则都无法搜寻到。
星球人无法接入星系网络,并不知道宇宙的信息。他们被圈养在在星球上,通常以部落为单位生活,有的星球将部落称为国家,有的称为大陆,总之都是群居式的生活模式。星球人出生于三性星系中,却不是星系文明的一份子。他们都活在星球的表皮上,以为那是世界的模样。
‘知道太多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幸福。’这是关于他们的评语。
尽管无法离开星球,但星球人却拥有高基因等级无法媲美的繁育能力。在庞大的出生人口中,每十万个新生星球人就有一个G基因等级的孩子。父母只知道他们的孩子不幸早夭,收到安慰金、见到特质尸体后,基本都会接受。而这些消失在星球上的孩子,实际是被白塔与安塔和带走。
在白塔里的alpha与beta,被称为塔人,连人的资格都被剥夺。对于他们的出生,他们只被告知孤儿的身份。就算有人怀疑——那又怎样呢?除了管理层,没人知道星球人所在的坐标。在白塔与安塔里长大的孩子,永远无法抵达家乡。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譬如697289。
“这就是一场谎言。”当沈芸云理顺所有背景后,他不可置信地对697289说。
697289咬着手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担任调查员的omega。
是的,一切都是谎言。被抱养到白塔的孩子以为不断努力就能过上好生活,却不知道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年轻时的塔人,以为离开白塔,就能走向宇宙,能拥有璀璨的未来。可他们并不知道,白塔从不传授知识,只教授技能。即便他们中有人天赋异禀,野心勃勃,基因等级门槛却无处不在。图书馆不接受F以下的人,体面的工作不需要D以下的人,星系互联网的认证标准是E-。
塔人对世界的探索,由无数次的碰壁构成。他们摸索着世界,宇宙无穷大,可他们只能回到2.5光年以内。社会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狭小的轨迹,除非沿着这条路走,否则就是死胡同。或成为劳工,或成为建工,无一例外。
但正是这个时候,能够实现跨越的诱惑再次出现——基因改造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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