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言又止了半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喝什么酒?”
莫亚蒂矜持地吐出一个中浓度白葡萄酒的名字。
就这样,拿着我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和一瓶白葡萄酒,我和他满载而归地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我就开始拿着菜谱钻研。
平时煲个汤,煮个面,炒个菜我还可以应付,但要掌勺十几个人的年夜饭——我真不行。我倒是想在饭馆用餐,可附近星球的餐厅都已经被预定满了,座无虚席。
“十四个人……至少得十四个菜,四个点心,三个汤……”
我掰着手指头算,点心可以买,汤直接煲就好,难的是那十四个菜。我把我会的所有热菜加起来也就六个,剩下八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凑。
于是,我把手里的《料理指南》翻来覆去地看,企图找到六个既简单又美味还好看的硬菜。
说老实话,我真没厨艺天赋,我不会做饭,也不会鉴赏美食。
从小我就是吃机器保姆配得营养餐长大,所谓营养餐是指烹饪方式只有蒸和煮、煎,根本没味道可言;长大了我就吃军校的食堂,分量足足的,但除此以外也没别的优点了;进入军队了,我一直待在武斗派的执行组,能吃上饭是极少数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啃干粮……
后来,在我的三段婚姻里,基本上都是我的丈夫给我做饭吃。我现在会的所有菜式,还是我的第二任丈夫教给我的。
就在我找菜找得直抠脚时,莫亚蒂摇晃着他的酒杯坐到我跟前。
他才泡完澡,苍白的皮肤还透着薄红,他松松垮垮地穿着浴衣,腰带绕了两三圈,很随意系了个蝴蝶结,垂在腰际。
他坐下来,微微俯身,向我这儿倾,一大片胸膛正怼着我的脸,一些黑色的长发绻绻地挂在饱满的胸肌上。视线上移,便是曲线优美的下颚线和一张淡色的薄唇,唇上似乎是沾了些酒,显得亮晶晶的。这一切都像是某种暗示……!
一瞬间,我灵光乍现,接收到这个暗示,赶忙伸手扯住两边的衣襟,努力把他的大胸给关上。
“太危险了!你的胸全都要掉出来了!”我急吼吼。
莫亚蒂低头看着他胸前的衣服,被姜冻冬用别针扣得严丝合缝。饶是他,也忽然明白了心如死灰的含义。
把莫亚蒂的胸关进了法律的铁笼里,我继续一边抠脚一边翻菜谱。
还没看几眼,茶几对面的莫亚蒂伸手,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正研究的菜谱便被抽了出去。
“你想做这几个菜?”他翻到目录,看到我打了圈的菜名。
“想倒是想,”我看着他手指的几道菜,悲从中来,哽咽了,“但是根本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啊!”
什么锅包肉、东坡肉……这些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可我很清楚让我来做只会变成一锅浆糊。连番茄炒蛋这种家常菜,我都是学了一个月才面前能入口,更不要说这两道大菜了。
莫亚蒂把菜谱合上,对我露出不屑的神情。
“行了。我知道了。”他哼了一声,一手托着脸,神态懒散地告诉我说,“你就做你会做的那几道菜,这些我都会。”
我瞠目结舌,比出大拇指,毫不吝啬我的赞美和惊叹,“艹了,牛逼啊!兄弟!”
对于我热烈的夸赞,莫亚蒂却面无表情,他一言不发地注视我良久,直到我被他盯得莫名心虚,忍不住眼神四处乱飘,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是个同性恋吧,姜冻冬。”他说。
“严格来说,”我小心谨慎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交往过的人第二性征都是男性,暂时还没有出现第二性征是女性的情况。从我表现出的倾向来看,我应该不是同性恋,而是男同。”
第5章 团圆(二)
感谢神奇的莫亚蒂,他没有耍我。今天天刚亮就爬起来闷在厨房干活。一声不吭的,要不是隐隐飘出来的香味,我都快忘了他。
我洗簌好进厨房的时候,莫亚蒂已经在做第一道大菜了,已完成的几道点心就放在恒温器里,煲的汤在冒出细小的泡,香味还不显。他的动作又快又利落,完全不像第一天进厨房的人,切菜都切得有了残影。
“你怎么这么熟练?是不是每天晚上趁我睡着了,都起来给自己做三菜一汤……?”怎么也插不上手的我缓缓问道。
莫亚蒂瞥了我一眼,呵呵一笑,他一边掂锅,一边对我说,“这很难吗?不是有手就行?”
青椒和肉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我默默无语,“……”那真对不起啊,原来我长了四只脚。
莫亚蒂扎着一个高马尾,围着黑色围裙,如果不是灰白的头发和发力时,肌肉线条略有松弛、透露出老态的手臂,很难想象他也六十六了。
我看着他用勺子炫酷的回手掏牛肉,单手拎锅大力炒,不禁感叹他的臂力,这资质不送去学盲人按摩真是可惜了。
“行了,你快出去吧,你的亲戚马上就要到了,都还等你招待呢,”看我没事做,莫亚蒂嫌弃地皱了皱眉,“别在这儿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一股油味,进来干嘛。”
就这样,莫亚蒂打发了我几碟点心和两壶热茶,将我驱逐出了厨房。
我的亲戚里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我的表哥,也就是我大叔姚大龙的儿子姚简行。
他比我大十岁,今年七十八,基因等级是A,还有四五十年好活。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我的大侄子也没跟着来。
据我大叔解释说是我大侄子和他们闹脾气,离家出走了。
“姚简行啊姚简行,你也有今天啊!”对于自己儿子和孙子产生了矛盾,我大叔可谓是扬眉吐气,“终于知道你当年和老子我吵架,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我大婶坐旁边,闻言一巴掌糊了过去,“不许你这么说儿子!他为小菜都这么焦虑了,你这个当爹的不安慰就算了,还幸灾乐祸!怎么回事啊你!”
我表哥姚简行听到亲妈这么体贴,顿时感动地望向大婶。
然而下一秒,大婶的大比斗又糊在了他脸上,“你当初在我肚子里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不是个女儿呢?”大婶不满地怒骂,“要不然你现在就能知道你当年和老娘我吵架,我是什么心情了。”
我大叔和表哥挨了两巴掌后都老实了,唯唯诺诺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乖巧得一批。
教训完不争气的丈夫和儿子,大婶又和蔼地看向我,“冻冬啊,又长一岁了,”她拉起我的手,左看看我,右瞅瞅我,笑眯眯地对我说,“这小脸还是这么俊呢!”
“……婶,都已经是老脸了。”还是六十八岁的老脸。
“嗐,说这话——在婶眼里,你和当初穿开裆裤把你表哥当马骑没啥区别。”
“至少我现在不会把表哥当马骑了啊婶!”
大婶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这么说你还想穿开裆裤?”
看到我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哈哈笑,“还是逗年轻人好玩!”
是啊,逗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年年轻人,你就这么开心吗?我生无可恋地想。
旁边安静如鸡的表哥隐晦地对我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随后,大婶就往我怀里塞了个红包,我也没拒绝,礼尚往来地送出了厚度相当的红包。
“给侄子的,”我补充说,“婶你带给他。”
大婶摆摆手不要,“他不配。”
我,“……”
“……好歹是我的心意啊婶……那表哥带给他吧。”说着我把红包递给表哥,谁知表哥也挥挥手说,“他真不配。”
所以我的大侄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连红包都不帮他领了。
最终,我表弟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二侄子小晓,告诉了我经过,“……小菜他要和一个有六个老公的omega结婚,做他的第七任老公。叔叔不同意,他就私奔了,还说再也不会回来。”
我的大侄子小菜是表哥和前妻生的男性beta小孩,今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一二岁,才完成基础教育。记忆里,他是个表面上礼貌乖巧,实则非常要强的孩子,成绩很优秀,曾经还请教过我很多报考军校的问题,和我聊过他的人生计划与目标。
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对他予以厚望,不吝于为他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便捷。
这样的孩子居然会放弃自己的学业,去成为某个人的第七位丈夫。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我觉得叔叔和大爷大奶也没做错。”
小晓小声告诉我,“他们也不是说完全反对,只是希望小菜完成学业,成熟一些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小菜都已经考到军校的指挥系了,还是第一名呢。去年9月他没去报道,直接就作废了。这事儿他瞒了我们所有人,叔叔和大爷大奶都是上个月才知道的,”小晓的表情很遗憾,“明明他以前那么努力期待,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冬叔,要不你和小菜聊一聊吧?不管是他的学业还是未来规划,冬叔你都参与过,”小晓建议说,“他一直都挺喜欢冬叔你的,说不定能听进去。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呀。”
我点头说好,小晓便把现在小菜的联系方式发给了我,他还嘱咐我说别告诉我表哥和大叔大婶,要不然小菜就彻底不和我们联系了。
我心想这小孩脾气挺大挺倔的啊,这么点儿小事就和家里人闹到这种地步了——都要断绝关系的程度了。
三言两语知道小菜的事后我也没再多问,转而和小晓聊了些他的事情。
小晓比小菜大十岁,今年三十,是我表弟和他前妻的孩子。虽然身为男性alpha,但他的性取向和我一样,都是男同。
不过他做男同的起因是他的信息素——他的信息素概括起来就是:奶香味的嗝。属于被动型信息素,只要他一打嗝,就会飘逸出奶香味。
他的初恋,一位男性omega就是因此离开了他,‘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有这种幼齿行为的alpha做我的恋人!’
就这样因为同样的理由被分手三次,小晓变了。他开始假装自己是omega,和男性alpha、beta约会、恋爱。
慢慢的,小晓就发现,只要成为omega,奶香味的嗝从缺陷变成优点。幼化、性化omega是如此理所应当,只要成为omega,纤细的体格也好,温柔体贴、甚至腼腆的性格也好,热衷厨艺园艺的爱好也好,都得到了接纳。
如同不允许具有alpha气质的omega存活,这个时代同样不允许具有omega气质的alpha出现。
“我最近挺好的,”小晓说,“插画被杂志社的主编看中了,和我签了长期雇佣的合同呢。”
“那还不错的。”
“恋爱上的话……我暂时没有恋爱的心思,毕竟才结束没多久嘛。”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下一次的话,我还是想试一试和omega恋爱,也许会有同性恋的omega能接受我呢?”
“……会让人以为你是骗同性恋的变态吧……”我说。
“这、这样吗……”小晓搅了搅手指,显得很沮丧。
“别担心,肯定有喜欢你的omega出现。”我安慰道,“我的第三任前夫,也就是你的第三任前叔叔,他的信息素比你还要独特。”
“啊……那会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他一哭起来,就有玫瑰花香,也是被动型信息素。和他在一起那段时间,家里都不用买香薰机了。”
小晓大受震撼,随即大为高兴,“实在是太好了!”
看得出来,尽管做了很多年的老男同,但本质上小晓还是个老直男。
由于表哥一家严正拒绝了我给小菜的红包,我就把里面的钱抽出来都包给了小晓,“你买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
小晓是个好孩子,他相当诚恳地和我推拒了一番。还是我二叔发了话,他才害羞地收下了,“三十多岁还收红包,总觉得很难为情。”
“没关系,”我宽容地告诉他,“在我眼里,你和当初穿开裆裤和院子里的alpha们玩过家家没啥区别。”
“可是我不会再穿开裆裤了呀。”小晓细声细气地反驳。
“这么说你还想和alpha玩过家家?”我犀利地问。
小晓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小脸通黄。
第6章 团圆(三)
这场新年团聚里,除了莫亚蒂和神龛里姜冻冬的爹妈,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姜冻冬满脸通红地和客人们告别,亲戚们都拉着姜冻冬的手说了老半天的话,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说着,姜冻冬也乱七八糟地应着。
莫亚蒂倚在会客厅的纸拉门上,相隔甚远地望向门口。明明他站在室内暖黄的灯光里,姜冻冬和他的亲戚们站在冰凉的月色中,但寂寞总是藏在灯光背后,安静地看着着莫亚蒂,如同他看着姜冻冬。
“我二叔以为我和你谈恋爱呢。”
亲戚们都送走了,姜冻冬走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走向莫亚蒂。
他一屁股坐下来,盘着腿,随手抓颗瓜子扔嘴里,粗鲁地朝地板吐出瓜子皮。往常姜冻冬还会注意一些,现在喝醉酒了,他直接放飞自我,将在武斗派里沾染的习性暴露无遗,“他还给我个号码,你知道是什么不?”
莫亚蒂很配合地问是什么。
姜冻冬狠狠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是咱们星系男同反诈中心的电话,收录了有骗omega做同妻行为的alpha和beta,专门为omega服务的。他要问查查你是不是背着我做0。”
莫亚蒂微笑,“这样吗?二叔为什么这么问?”
“嗐,他说你长得跟个老妖精似的,觉得我镇不住,怀疑你有啥企图。”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姜冻冬说话还有些大舌头,“我就说你能有啥企图啊,在我这儿顶多就是吃口饭,睡个觉。吃饭睡觉呗……人都要吃饭睡觉啊……”
姜冻冬又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几句什么,也不管莫亚蒂听没听清,他说完,就半眯着眼,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去了。他的脸庞潮红,还有着酒精带来的迷蒙。
莫亚蒂和他坐在庭院里,面对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梧桐树,背后是风卷残云后一片狼藉的餐桌。清扫机器人正勤勤恳恳地清理着,时不时发出滴滴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没别的企图?”莫亚蒂问他。
“你能有啥企图?”
姜冻冬就一个劲儿地笑,“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有啥企图不早就有了。再说了,这都六七十了,就算是有企图又还能干啥呢?”
莫亚蒂转头,注视向姜冻冬,比起将时间视若绦虫的他,岁月在姜冻冬身上留下了足够的痕迹,眼角的细纹、松弛的皮肤、老年的斑……这些莫亚蒂还以为非常、非常遥远的东西已经在姜冻冬身上显现。
对于衰老,姜冻冬接受良好。
他总是那么坦然——坦然地接受一切生命的历程,他心里似乎永远都谱儿,知道该怎样的路,过怎样的生活,成为怎样的人。而莫亚蒂——被评定为An等级聪明人的莫亚蒂,却总对人生、生命、生活报以不知所措的迷茫。
姜冻冬之所以对他存在着莫大的、让他烦恼的吸引力,其中一点或许就是他拥有着过于坚定的人性。
“是啊,还能干什么呢?”莫亚蒂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你就从来没有对我有过意思?”
莫亚蒂以为姜冻冬会说,‘那当然没有,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啊!’这种话,可是姜冻冬摇头晃脑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后告诉他,“我当然对你有意思过啊!”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你长这么好看的一个alpha,怎么可能对你没意思过?”
姜冻冬嘟囔着说,他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莫亚蒂,“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alpha,皮肤又白又净,脸蛋儿俊俏得不行,声音也好听,就连那副拽得要死的恶毒嘴脸都好看得要死——唯一不好的,就是你太瘦了,说话阴阳怪气的能把人气个半死……”
“不过也不怪你这么说话。你一个人被关在精神疗养院,怎么想都很无助吧,而且,你看上去好寂寞。”
莫亚蒂愣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那时在姜冻冬眼里是这个样子。和姜冻冬在精神疗养院相遇时,他正处于人生被割裂的时期,阴郁又冷漠,如同一个可怜的吊死鬼。
莫亚蒂对上姜冻冬纯粹到热烈的眼,他像是被烫到了,无所适从地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靠,迫使自己拉开与姜冻冬的距离。
然而,姜冻冬对莫亚蒂的逃避此一无所觉,还不断地往莫亚蒂身边凑。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酒后的水润——这让莫亚蒂全然没了往日对待金主时散漫的游刃有余,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目光滑向庭院里惨白的月光,手不停把脸颊边的长发反复别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