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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季风露咬了咬下唇。系统的扫描显示,姜冻冬身上并没有录音设备,季风露打定主意不松口,“你没有证据……你根本没法证明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为什么不可以?”姜冻冬疑惑了,“只要我想,我能进入任何人的精神世界。”
“不可能,”季风露打断了姜冻冬的话,他矢口否认,“你的基因等级只是B而已!你又不是An,你不可能听见我的精神世界!”
季风露记得很清楚,只有An和An基因等级以上的人才有可能有这么高的精神能力。
姜冻冬搓了把脸,他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居然比他年轻时那些顽固的老古董还死板,还坚信基因等级带来的秩序。他叹了口气,对这个逼星系下一代的发展感到深深的担忧。
“基因等级只代表你对时空跳跃的适应程度,除此之外,它代表不了别的任何东西,孩子。”姜冻冬说。
姜冻冬说完,眨也不眨地锁定住季风露,那双苍老的眼不见浑浊,依旧黑白分明。漆黑的瞳孔像是漫长无限的漩涡,令季风露无处可逃,只能追寻姜冻冬的意识坠入深处。
季风露脸上扭曲的烦躁、不安、恐惧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的表情陷入到一片空白的境地。
此时此刻,季风露的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停滞,变得无比安静,无比缓慢。当那道总是催促他去掠夺万人迷光环的声音消弭,当那些聒噪的、要他不断去将自己变得值得被爱的欲望浪潮退去,季风露感觉到一阵柔和的光正洒在他的脸庞上。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一扇落地的百叶窗,窗户通向首都公园的后山坡,有大块碧绿的草坪和一排排茂盛的梧桐树,光从一道又一道平行的缝隙间透出,笔直地印在季风露的脸颊上。
他转头看见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和手里堆满了各种纸质书籍的手推车,他意识到这是上辈子在首都图书馆打工的他。
是的,上辈子,他就是在这儿和姚乐菜相遇的。那时,姚乐菜是军校的学生,而他依靠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谋生。
姚乐菜一直都是一个目标清晰的人。他努力,上进,自律,依靠自己的规划,以beta的身份成功挤入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与此同时,他的家教很好,性格温和,全然没有肉食者的傲慢,也从不以基因等级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到季风露说他的基因等级只有E时,对他说那又怎么样呢?
每次工作,季风露都期待姚乐菜的来到。哪怕不过是简短的片刻交流,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书、在什么位置,也足以叫他欣喜一整天。
他们交换了私人账号,交流越多,季风露就越喜欢姚乐菜。他总是耐心地解答他的问题,慷慨地帮助他。得知季风露在二十八岁还想要考取首都医护大学,他第一时间予以了支持。
‘基因等级只代表你对时空跳跃的适应程度,除此之外,它代表不了别的任何东西。’
姚乐菜说。
在这个基因等级即是社会秩序的时代,季风露从前能想到的改变命运的方式,不过就是利用他omega的性别,在婚恋市场将自己推销出去。
运气不错的话,他能嫁给一个D等级的alpha,努力生出D等级的孩子。要是足够好运,他也许能做B等级alpha或者beta的情人,努力孕育出超越D等级的后代。他的妈妈就是这样,他的外婆也是这样,他的母系亲属都是如此,他们都依靠这样代代相传的方式企图改变命运。
是姚乐菜,将他真正地解放。他给予他勇气、支持以及长久的陪伴,让他真正地走出他被规定的社会秩序,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在图书馆工作的第六年,季风露考上了首都医护大学,成为三十年以来首个基因等级只有E的录取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季风露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姚乐菜的租房。在姚乐菜开门的一瞬间,他扑向他,无比喜悦地与他分享。
‘我做到了!’季风露兴奋极了,‘阿菜!我做到了!!’
姚乐菜被他扑倒在地,一声不吭,当季风露的激动稍稍平复,他才注意到姚乐菜的耳朵红得滴血。
顺理成章的,季风露和姚乐菜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每一天,季风露都开心得不行,每每躺在被窝里,想到他已经和姚乐菜缔结为情侣,他就控制不住地高兴,他怎么就和这么好的一个人在一起了?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和姚乐菜分手了?姚乐菜又是怎么抛弃了他,选择了沈芸云?
想到这儿,季风露的思绪卡壳了,脑海里又想起了系统滋滋滋的电流声,内心的宁静被打破,季风露无法遏制地狂躁起来,他焦虑地在椅子上扭动,仿佛在和什么抽象的怪物搏斗。
“抓到你了。”
姜冻冬突然开口。
紧接着,季风露听见脑海里聒噪不停的系统猛地发出一声悲鸣,它倏地一下就没了声响,像是从未出现过。
季风露感到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梦初醒地从精神世界降落于现实。他望向姜冻冬,随即便看到姜冻冬手里的精神体捕捉容器。透明的器皿里,一条线状的长虫正在不停挣扎,它舞动着触须,不断攀到容器壁上,又被电流灼烧得发出尖叫。
“这是什么?”季风露无措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你就是被虫寄生了,”姜冻冬淡定无比地收起容器,他似乎并不想现在对季风露这位当事人做过多的解释,他摆摆手,转而对大门高声喊道,“好了,小菜,出来吧。”
在季风露手足无措的注视下,姜冻冬站起身,拍了拍姚乐菜的肩膀,“能帮的忙我给你帮了,”他笑眯眯地说,“剩下的就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了。”
临走前,姜冻冬见季风露还在发抖,他伸出手,覆在季风露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任何干扰地沟通一次吧,你们俩都还小,今后的路还很长。”
季风露仰起头,他的五官正在缓慢地变化,从被虫塑造的精雕玉琢变成属于他,属于季风露的最原本的模样。
季风露有些傻里傻气地望着姜冻冬,他看见姜冻冬在对他笑,不是任何带有恶意、嘲讽或戏谑意味的笑,他的笑容很平静,带着上了年纪的好人才会有的祥和与经历岁月洗礼后的包容。

时间涤虫,一种以人类的未来为食物的虫。
在时间领域,人类的未来就像是倒在生命命盘里的沙粒,每一颗沙都代表一种可能,被人类选择的沙粒逐一连接,勾勒出一条条曼妙的未来曲线,这即是【真实未来】。而那些不被选择的沙粒,没有被拾起的可能,则称之为【虚假未来】。
本来人类诞生于宇宙以来,时间涤虫和人类互不打扰。它们是对人类最温和的虫族,只是吃掉不被人类的选择的【虚假未来】,对人类不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类的维度不断升高,突破了生物桎梏,和曾经的造物主之一虫族平起平坐——相比起来,虫族文明自诞生便陷入了停滞。看到飞速发展,并且隐隐又有突破的人类文明,虫族当然不甘心。
作为数量最为庞大,寿命最长的虫族,时间涤虫开始想要窃去人类的【真实未来】,将其取而代之。它们愈发渴望过去数亿年它们无法吞噬的人类的命理之线。
近千年的发展后,它们终于找到了吞噬这条命理之线的方法——寄生。
“所以季风露提到的前世的记忆,是时间涤虫给他看的【虚假未来】?”柏莱问。
我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人的【真实未来】是固定的?从一开始就被确认了的?”从不是宿命论者的柏莱搓了搓下巴。
“当然不是,【真实未来】来自于被你选择的无数个可能。直到濒临死亡,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未来】在时间轴上描绘的生命图案。”我向柏莱科普。但更多的有关抽象世界的信息,我让他自己去探索。除了亲身经历,这些抽象的知识是很难言传身教的。
“时间涤虫一般都会挑精神力高度敏感的人下手,通常那种人的情绪波动更大,避错能力更低。”我将话题重新转到时间涤虫上。
“那季风露表现出来的入梦能力呢?”柏莱搓了搓下巴,问到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有他在外貌上的改变?这些和时间涤虫有关吗?”
“外貌上的改变是和虫有关。”我点头。
时间涤虫出生在抽象世界,生来就有大部分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精神力。当时间涤虫寄生的程度加深,它能够对宿主在具象世界产生影响,诸如外貌改变、体质提升、速度提升等等……因此,时间涤虫究竟是益虫还是害虫一直都有争论。
不过这些改变并非永久,本质上它是一种精神干扰,也可以理解为假象。将时间涤虫剥离后,它所带来的改变就会消失。
“入梦可以算作是季风露自己的能力。时间涤虫有帮他加强。相当于季风露本身掌握的入梦程度是50%,顶多进入别人的梦境里旁观,还多半会被驱逐。而时间涤虫直接给它提升到了600%,让他可以自由地给别人编织梦境。拔苗助长了。”我说,“嘛,所以他的精神状态才这么不稳定,”
我如实告诉柏莱,“他很有天赋。基因等级低,但精神能力很高,没有任何训练的情况下,都已经能做到精神外化了。跟你能精神外化成实体武器一样,他的精神外化应该就是潜入他人的精神世界。他愿意的话,能进入信息窃取这方面的特殊部队。”
柏莱耸耸肩,不意外这个答案。
我把捕捉器拿在手里玩。这可是难得的活体教材,自人类和虫族之间建立起时空壁垒,见到真正的虫都成了一种奢望。
“时间涤虫会事先吃完寄生者所有的【虚假未来】,通过【虚假未来】得到的信息去伪装成对方去世的母亲啊、信仰的神明啊之类的。”
“时间涤虫差不多和太阳同寿,它们有的是耐心去博取人类的信任。等寄生者彻底地信任它们了,精神核心也就为它们敞开了。它们寄附于核心上,便可以吞噬这个人类的【真实未来】了。吞噬完一个人类的【真实未来】,时间涤虫就可以将这个人类取而代之。”
“所以,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博得信任?”柏莱问。
我点头说对,“并且是要博得彻底的信任”。
总的来说就是,一条时间涤虫盯上了精神能力高度敏感的季风露,它捏造「系统」的身份,利用季风露自身所具备的入梦的能力,企图骗吞噬季风露的【真实未来】,将他取而代之。
“要是被它得手了就麻烦大了。”我摇摇手中的捕捉器说。
“真是恐怖。”柏莱评价道。他接过捕捉器,屈指弹了弹壁皿,容器里盘成一个蚊香的时间涤虫瑟瑟发抖,“这么恐怖的能力,果然只有灭绝了才会让人感到安心。”
听到‘灭绝’两字,被我捉到的这条虫大概还比较年轻,都吓得炸毛了,细小的触手一下蓬松了起来,变成了条毛毛虫。我把收容器抢回来,丢进储物空间。以免柏莱来兴趣了,研究该怎么宰了这条时间涤虫。
“发动上一次种族战争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我给了他的腹部一脚,“宇宙这么大,对人类有威胁力的智慧生物数不胜数,要不你都去灭绝了吧?啊?你可真能啊!”
“玩笑话而已,”柏莱象征性地在我面前服软,他吃痛地捂着肚子,朝我抱怨道,“很痛诶,冬!”
“少来!踢没踢到你,我还不知道?”我戳穿他。
柏莱也不尴尬,神情自若地松开捂肚皮的手,又问我,“这么恐怖的吞噬方式,为什么我们的教科书上没写过?”
“你们教科书上选择的虫族内容是什么?”
“有攻击性的虫的介绍,它们的弱点,它们的袭人事件之类的。”柏莱答道。
“那难怪了,”我耸耸肩,“时间涤虫都不太聪明。百年以来,只有一条时间涤虫成功了。它们根本称不上是具有杀伤力的虫。”
柏莱肉眼可见地震惊了,他看上去对此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也太蠢了吧?”他说,“有这么作弊的能力,还只有一条虫成功了?”
“对啊,”我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拜托,这很难理解吗?你也是人类诶,小莱。彻底的信任——这对人类来说根本不可能。”
也对,柏莱想,要求一个人类的彻底的信任,比杀了这个人类要难太多了。
“那——唯一成功的那条时间涤虫是什么情况?”柏莱接着问。
为了给姚乐菜与季风露留够充足的相处空间,柏莱和姜冻冬特地远离了别墅,在庄园的后花园散步。
他们正爬上一条斜斜的草坡,坡的两边种满了苹果树。似乎只是为了充当景观,红彤彤的果实落到地上了也没人去采摘。
姜冻冬笑了笑,他一边低着头看路,一边和柏莱讲述那唯一一条成功寄生人类的时间涤虫,“那条时间涤虫不太聪明,寄生了一个误判为脑死亡的植物人。”
他说,“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没有人能听见植物人的声音,也没有人想去倾听植物人的声音。被判定为基因等级大幅降低后,医护人员连他的精神核心甚至都不愿去查看。在第两千六百五十五次向外界呼救失败时,植物人心灰意冷,丧失了自救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柏莱注视着缓缓捡着苹果的姜冻冬。他微微张开双唇,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姜冻冬背对着他,挑选落在泥里的苹果。他伛偻着腰,穿着洗得发旧的毛衣,丝毫不掩饰岁月带来的老态。他一边捡一边感叹这些苹果真好,个头大,汁水足,再不捡起得浪费了。
感叹完了,姜冻冬闲聊似的继续和柏莱说,“就是这个时候,一条不聪明的时间涤虫选中了他。它钻进他的精神世界,傻乎乎地扮演着他早亡的母亲,鼓励他,倾听他……可是这条虫不知道的是,植物人的母亲从来不会鼓励他们的儿子,也从来不会倾听他们的儿子。他们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的关系。”
“后来,植物人和这条虫成为了朋友。这条虫告诉植物人,时间涤虫从出生到死亡都只被局限于抽象的时间,它从没接触过物质世界,对人类的感官充满了好奇。”
“它想触摸声音,想听见味道,想尝试在物质世界活着是怎样的感觉。植物人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依靠记忆,植物人构建出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虚拟世界。他和虫在海边散步,在城市中坐云霄飞车,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柏莱双手环胸,靠到一棵苹果树上,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捡了满怀的苹果,姜冻冬站起身,扭了扭老腰,“有一天,植物人察觉到他的死期将至,于是他让时间涤虫离开,否则它会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说。
他抱着满满当当的苹果,走向柏莱。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柏莱伸手去扶他,他没拒绝,借力走了过来。离得越近,柏莱就越能嗅见苹果烂熟的甘甜味。
姜冻冬接着说,“时间涤虫本来离开了,可死亡的前一刻,它又折回来了。它毫不犹豫地吃掉了植物人的精神核心,吃掉了属于那个人的【真实未来】。那是一条毫无意义的命理线:出生,成长,瘫痪在病床上,孤独死去。植物人的心拔凉拔凉,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一条虫取而代之,即将晚节不保时,那条时间涤虫却自杀了。”
“就像一场宇宙爆炸。它炸开了自己,它肚子里的那些不被选择的可能性全都涌了出来。它想要为植物人延续生命,为他编织一个能够取代【真实未来】的未来。今往后,植物人可以重新选择要拾起哪些曾错过的可能性,他可以重新选择要勾勒出怎样一条【真实未来】。”
姜冻冬很平静地向他的养子告知这则故事的结局,“植物人睁开了眼。他意识到他拥有了崭新的未来,而它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弹簧似的红色果皮“啪嗒——”一声落至地上,苹果削好了,故事讲完了。姜冻冬把光溜溜的果子递给柏莱。他们俩坐在草坡上,咔嚓咔嚓啃着熟得靡软的苹果。
柏莱望向姜冻冬,“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是的,你是第一个,”姜冻冬嚼吧嚼吧着说,“也是唯一一个。”
这个回答令柏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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