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莱沉默了一下,他低下头瞅瞅手上的对联,又瞅瞅正催促他快贴上的我,“……你说的倒也没错……”
“那当然!”我得意。
于是,柏莱沉默地帮我贴好了新的对联,他做事很细致,用掌心将每一处边边角角都抚平,甚至不允许一丝褶皱的浮起。整理完后,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乡下老家门口挂起的对联:
上联:奇变偶不变
下联:符号看象限
横批:二次函数
真是越看越喜欢。我自豪地想,不愧是我,连老祖宗的东西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出来。
贴好对联后,我和柏莱的乡下生活也就告一段落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就是冬天的寒气消散,春天的雨淅淅沥沥地来到。想着柏莱的假期……不对,应该说惩罚期,还有小半个月就要结束了,柏莱说他想去找一下那个已经有六位丈夫、一位情人的omega,看看自己要不要成为第七任丈夫。
看得出来,柏莱对这个omega抱有想当高的期待。
“我肯定是要结婚的,”柏莱对我说,“这是最简单的汇集资源和财富的方式,不是吗?只要和一个人结了婚,就能利用与他相关的所有人,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柏砚当初和陈丹结婚,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完,还撇过脑袋来问我,“冬为什么不说话?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想我说啥?”我摊了摊手,有点儿无奈,“你想我劝你别这样吗?”
“我要是能劝得动你,我早就劝了。”我说。
“那冬就没有对我未来的婚姻有什么建议吗?”他问我。
“建议啊……”我想了想,其实我很少对柏莱提建议,也不愿对他说教。他是个独立自主的孩子,会做出属于他的选择。我要做的只有陪伴,以及当他驶向弯道无法拐弯时帮他紧急刹车。
苦思冥想好一会儿后,我勉强想到一个对他或许有帮助的建议。
“我能给你的唯一有参考价值的建议就是,”我回答说,“不要像你爸爸一样,那么擅长错过爱的人。”
柏莱愣了一下。
我决定和柏莱一起去找那个艺高人胆大的omega——为了捞一捞我的大侄子。
我最近总算和小菜取得了联系。以前没觉得,现在我发现这个小孩是真的轴,和他说话比徒手拽十头牛拐歪还难。
他一门心思认为我是来强迫他回家的,我说我就过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他不同意;我说那你给我拍张照,好歹让我知道你的安全是不,他还是不同意,搞得我头都大了。
“小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想知道你最近到底生活得怎么样,不是你爸妈爷奶要我来的,你要和他们断绝关系的话伤透了他们的心,就算你现在想回去,我估计你还回不去。”
我直白地告诉姚乐菜,“没人是你的敌人,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对面的姚乐菜默然许久,久到我都想挂断终端了,他才小声地说好。
在我的语气变得严厉后,姚乐菜原本冷硬的嗓音总算柔和了,他轻轻问我,“冬叔,你一个人来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柏莱,眼神询问他,见他点头后,我回答说,“我的养子和我一起来——就是你柏哥。他最近有假期,我在乡下陪他训练,正好你们也很多年没见过了吧?”
柏莱比姚乐菜大一岁,他们俩在小时候也就见过,短暂地相处了两周不到。虽然两人在我眼前总是其乐融融,互不打扰,但我很清楚,私底下这两个小孩没少唇枪舌战过。
我那段时间考虑过要把小菜过继到我的名下,因此小菜总是告诉柏莱,等他正是成为我的继子了,就把他这个养子扫地出门。柏莱就对姚乐菜有很深的敌意,经常排挤小菜,最过分的一次是想要把小菜推到厨余垃圾的焚化炉。当然,小菜也回敬了柏莱——将他绑在要回收的救生舱,差点连舱带人的被发射进入回收站。
提到柏莱要来,姚乐菜停顿了一下,“柏哥现在已经是军校的三年生了吧?”
“对啊,”我没好气地说,“狙击指挥系的王牌。”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为爱放弃军校指挥作战系的招揽,姚乐菜干巴巴地噢了一声。
我也不想和这个几年没见就成歪脖子树的侄子再说什么,要他把定位发给我就挂断了终端。
柏莱凑过来故意问我怎么心情不好。
我过去多少还是对小菜抱有期望的,beta能升入指挥系是多难得的事?结果这小子就因为这么点情情爱爱放弃梦想,过去二十多年的坚持不懈都成了笑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啊!”
柏莱倒是很无所谓,可我听出来了,他的无所谓里还有些幸灾乐祸,“他成年了,这都是他的选择。”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想不明白,”我说,“你也见过他,这孩子打小就目标坚定,也能吃苦,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似的?刚刚和我通话时,他的状态不太对,说话嗫嚅,很不自信。”
“那我就不清楚了,”柏莱耸了耸肩,“如果他和我一样都被那个omega编织过梦境,也许是梦境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真是废物得毫无长进呢,搞不懂冬你为什么会对他报以厚望。”柏莱说。
我无视他针对小菜吐的黑泥,“这个omega到底是怎么有的这种能力?”我一手撑着脑袋头痛不已,我没想到退休这么多年后我还要思考这种问题,“难道他私自在体内合成了虫族的基因?”
柏莱闻言,露出一个微笑,“见到人不就知道了?”他说,“我也对这个能力充满了兴趣。”
我糟心地叹气。
到底是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为什么玩得这么花!简直就是莫亚蒂这个老男同见了,也会被吓晕的地步。
跟着小菜给我的定位,我和柏莱登上了最后一班飞船。好在这小子只是人鱼星系中,没给我搁在不同的时间系里。要不然以我现在的基因等级,根本登不上时间跳跃的飞船。
人鱼星系是一个能源极丰富的小星系,处于统治阶级的人鱼是介于硅基生物(虫族)与碳基生物(人族)之间的物种,隐隐亲近碳基生物。我猜测这是因为人类更符合人鱼的审美。
不过,人鱼随后就为这份天真的亲近付出了代价。我年轻时正巧赶上了两场战争,一场是人族和人鱼,一场是人族和虫族。
两场战争中前一个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人类为了掠夺人鱼星系的资源。后一个的成因很复杂,其中的因果能牵扯到人类诞生之初的历史。简而言之可以理解成,人类与虫族都在为自身文明的发展而战。
最终,这两场战争的结果是:
人类和人鱼之间有了血海深仇,人鱼星系成为了三性星系的附属,而人鱼被迫离开它们的家乡,迁徙到了不同的星系,从此与人类不相往来。
人类与虫族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确定了对方的实力相当,一时半会儿都搞不死对方后,人和虫之间干脆建立起了坚固的时空壁垒。
登上飞船,柏莱还很遗憾地说要是没有那十年冷冻期,他没准儿还能见到让星系闻风丧胆的虫族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这么一说,我就直接敲了敲他的脑门,“遗憾什么?”我没好气地说,“你放心,你有生之年肯定会见到的。”
和平就像是人类和虫族之间的时间壁垒,看似坚如磐石,实则不堪一击。我很确定,五十年内,必然还要开战。这是人类和虫族的共识。
“我很期待。”柏莱耸了耸肩,哪怕在我的面前,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主战派的立场。他和柏砚一样,和所有野心勃勃的、自负傲慢的野心家一样,期待战争,期待混乱,毕竟只有混乱才会迎来新的利益分配。
我看他这副不怕天高地厚的模样,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教训这个浑小子一把。
“但是我不希望再次开战会是这么扯的原因。”柏莱说。
我闻言,无语地扶了一下额头。
是的,在此之前人类和虫族的种族战争爆发的原因是真的很扯,哪怕是我都觉得扯……简单来讲,这场十年战役的导火索就是:人类和虫族共用的最大深夜成人网站,把虫族爱看的分类划为了小众限制级,必须充值998并且实名制才能观看。
虫族大为不满,认为这是人类中心主义,是对它们的歧视。人类也很莫名其妙,认为这是虫族在强迫人类接受它们的X癖。
双方都振振有词,虫族说它们是虫,当然得看虫片!虫片的合法地位应该得到认同!大家都应该充998才能看片!
人类说你那是虫片吗?就nm离谱!基本所有的虫片都涉及各种不可描述的情节,比如在最嗨的时候吃掉对方.好好的虫片变成了断肢残骸的美食节目,肠子脑花满天飞,这搁哪个人类身上能接受?(除了极极小部分)哪个人类能冲得起来?还都要充钱?去死吧!资本家的走虫!
就这样,为了维护自己的性癖和不在深夜成人网站充值的自由,人类和虫族开战了。
不仅如此,人类和虫族战争期间还制作出了一系列非常羞耻的口号和暗语,譬如我当时小分队的暗语上一句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下一句是‘浑身上下都是洞。’
妈的,真想把这逼世界给毁灭了。差不多当时每一个参战的军人都是这样的想法。我也是如此。
不过导火索看似滑稽搞笑的背后,是政客的圆滑。叫人分不清是战争、玩笑还是调情。
因此,战争败了,不会出现处决主战派的情况也不会有问责;战争胜了,也不会有战后势力局势的完全大洗牌。总而言之,这是一场上位者乐见其成、浑水摸鱼、捞钱升官的安全战争。不会有绝对的赢家、输家、替罪羊。除了那些死人。
很不幸的是,我的十个战友有六个就是那些除了抚恤金啥也没捞到的死人。剩下四个和我一样,进行了一系列的手术,早早退役。
‘战争是可控的。’这样的想法,大概就是所有文明的通病。
眩窗外灿烂的星河正在缓缓滑过,我瞥了一眼柏莱,这也是这个浑小子和其他野心家都有的通病——认为自己能够玩弄战争、命运和文明。殊不知,整个宇宙除了大爆炸,没谁能控制得了潘多拉。
第21章 时间涤虫(二)
对于我的大侄子为了追爱放弃一切的行为,我远没有我表现的那么不在意。
事实上,我知道这件事时都快被气死了。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没有后代,因此我的养子和我的侄子进入军队后,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俩毫无疑问地会继承我的资源。
而柏莱,他不仅会得到我的那份,还会得到他父母的那份。尽管他们的关系不好,但血缘就是利益团体最好的证明。柏莱可以说是集中了军政商三方最大的权力,偏偏这孩子又有野心、有能力,会来事,我丝毫不怀疑他会成为新生代的掌舵人。
我为他感到自豪,但同时我也对此充满担忧。我没法预测手握这么多长辈遗产的柏莱,究竟会选择怎样的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柏莱终将会成为怎样的人、遇到怎样的事,更不清楚他是否始终理智沉着,是否始终谨慎小心,是否始终站在碎掉的鸡蛋的那一端?
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太久。我不想插手年轻人的世界,但我也想给年轻人的世界上一个安全栓。至少得给柏砚一些牵制,否则他会成为毫无约束的庞然大物。
一旦这个庞然大物有些许的失控,那他给不具反抗能力的平民们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哪怕他是我带大的孩子,我也不敢冒险。
姚乐菜就是我选择的底牌和对柏砚的牵制。这孩子有这方面的志向,有抱负,并且和我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我的资源会更倾向于他。与此同时,小菜的性格很稳定,他的目标性比柏莱还要强。
他从五岁确定要考取指挥系,十年如一日地付出努力。而身为beta这个性别,他能更了解弱势群体的处境,艰难的向上爬的历程必然让他比柏莱懂得更多。我相信他会成为比柏莱更坚定的人。
我甚至产生过将他过继到我名下的想法。如果不是我的大表哥的前妻——也就成小菜的生母不同意,姚乐菜在他八岁时就成为我的继子了。
结果,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耳巴子。
我看好的大侄子放弃一切,为爱出走,他把他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坚持不懈变成了笑话,也把我对他的期许和这些年来提供的帮助变成了笑话。
可能这就是养孩子的烦恼吧,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毕竟这说到底还是姚乐菜自己的人生。作为父母都不能强求孩子按照设想的道路前进,更遑论只是他叔叔的我?
再次见到姚乐菜,我已经不生气了,只有一种无奈和遗憾的情绪。
“我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恋爱脑?”我一把薅乱了小菜的头发,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姚乐菜一动也不敢动,乖乖地低头任由我蹂躏他的头发。
姚乐菜的对象,也就是那个能编梦的omega和几个丈夫都住在人鱼星系的首都星。姚乐菜独自住在人鱼星系里一颗极偏远的小星球上。连名字都没有的无主星球。
这个星球就一块陆地,陆地上就住了姚乐菜一个人类。他自己搭了个小破木屋,木屋的左右两边是俩他从储物空间带来的集装箱,当厨房和卫生间用。按照他提供的定位找来时,我和柏莱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耍我们俩。
进了那个木屋,里面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别的啥也没有。我估计在我和柏莱到之前,没准儿连三把椅子都没有。
柏莱都被姚乐菜的苦行僧似的生活状态震惊到了,他看向我,用眼神表达对我大侄子精神状态的怀疑。
我,“……”
别瞅我,我也想知道这个小逼崽子是怎么回事。
我是真不知道姚乐菜到底想干嘛。按道理说,他为了追那个omega都放弃了自己的生活,追到人鱼星系来了,怎么也得住一块儿吧?偏偏他还要保持距离,跟被流放的政治囚犯似的,一个人过野人漂流生活。
趁姚乐菜转身倒水,柏莱用手指了指脑袋,无声地询问我姚乐菜是不是脑子坏了。
我沉痛地点头,表示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有姚乐菜的乐子看,柏莱当然不放过,他拍了拍姚乐菜的肩膀,“几年不见,这么拉了?”
姚乐菜平静地将手中的水杯放下,也不反驳,“长教训了。”
柏莱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我可不想他们俩在我面前打机锋,立马打发柏莱去人鱼星系的首都星买菜,等会儿好烧饭。柏莱没拒绝,瞥了眼姚乐菜后,驾驶着私人小飞船离开。他离开后,整个小星球就剩下了我和姚乐菜俩人。
姚乐菜把水杯递给我时,露出了那一截手腕,纤细得像条麻绳。我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型,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你这样子要是被你爸和爷奶看到,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我说。
姚乐菜没说话,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低垂着眉眼,端端正正地坐着。以前他也总是这副模样听我说话,那时他给我的感觉是谦虚温和。现在,他完全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丁点儿活泼的生机都没了。
“小菜,你到底想干嘛?”我还是忍不住上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才二十多岁,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谈恋爱。”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他,“你现在就是一无所有,物质穷困,精神和灵魂更穷困,穷困得就只剩个爱情了。关键是,就这个爱情,我也没看出来你哪儿讨到了好。”
姚乐菜的头埋得更低了,只余下一个发旋对着我。
“小菜,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我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姚乐菜久久不语,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我知道他的心有所松动,但还不足以撬开他的嘴,“你柏哥都和我说了,”我说,“你的那个对象,喜欢通过梦境来讲故事,影响人的精神核心对吧?”
“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我命令他,“要不然我以你被精神干扰,不具备行为能力为理由,强行带你离开这儿。”
姚乐菜这次有了反应,他的眼睫微颤,随后,他抬起眼望向我,他并不惊讶,甚至一点儿意外的神色都没有。他看向我,神色忧郁又可怜,“我很后悔,叔叔,”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