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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安排好了莫亚蒂,我接着让家政机器人擦拭连通了三层楼的落地窗,我自己则提着拖把和清水桶给一楼清灰。
毕竟一口气也做不完,今天先扫一楼的工作室,好歹弄出个我和莫亚蒂的落脚点。明天整理二楼的休息区,过俩天再弄弄三楼的仓库,活儿就能干明白了。
等莫亚蒂把所有落叶都集中堆在树下,我正将带来的汤圆下入沸水。
这是特意带来的,全都是我自己包的汤圆,用的最好的汤面面儿和馅。是很久以前达达妮教我的,说是要新年时吃,寓意团团圆圆。
外面天色渐晚,但根据我的经验,此时还不是这颗星球的晚饭时间,外面的餐厅都还没开门。当下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八九点再吃饭,因此先垫一垫就好,晚点儿我和莫亚蒂再出去逛逛,看能打些什么牙祭。
莫亚蒂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他不在意吃什么。他吃饭的一贯宗旨向来是不饿死就行,饿死了也行。
汤圆面上的冰在热水里逐渐融化,慢慢的,原本透明的沸水,变成白色的面皮汤。我把火调小,莫亚蒂倚靠在饭桌边儿上,他歪着脑袋,盯着我,盯了一会儿,他问,“姜冻冬,你是不是已经八十五岁了?”
“对啊,”我诧异地回答,“你忘了?上周初冬,我就八十五岁了啊。”
莫亚蒂哦了声,他的视线从我的身上挪开,挪到墙上的一张油画,“那真是恭喜你啊,姜冻冬,快到终点了,没几年活头了。”
他说这话时,听上去有些许沮丧。似乎是沮丧先死掉这件好事轮到了我头上。
我转过身,笑着搅拌漏勺,免得汤圆粘在锅底,“也恭喜你,”我戏谑道,“勉勉强强快到中点了,还能再活一回从你出生到现在的时间。”
莫亚蒂今年八十三岁,正好就是An基因等级平均寿命166年的一半。假若把此时此刻看作一生,他的确还可以再来一生,再体验一次从出生到现在的八十三年。
莫亚蒂闻言,果然发出猫被踩到尾巴的短促尖叫。
“好可怕的诅咒!”他跳起来,跳到我身旁,瞪大了眼睛,大声控诉我,“好可怕的诅咒!姜冻冬!你就这么咒我的吗?”
控诉完了,他绕着我走来走去,不停抓着头发,直到抓得乱七八糟得为止。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破大防地指着我,责怪我,“怎么偏偏你就能从这个诅咒里面解脱?”他不满且怨毒地望着我,“啊啊啊!怎么偏偏就你能解脱?真是什么好处都被你占完了!”莫亚蒂说。
锅里的水冒出细细密密的气泡,白白胖胖的汤圆也随着蒸汽一起浮上来。
我看向疯疯癫癫的莫亚蒂,在他明亮的蓝色眼睛里,我清楚地瞧见自己衰老的脸,“嫉妒我?”我顺着莫亚蒂的话,开玩笑地询问。
回答我的,是莫亚蒂嫉妒得瞪圆的眼睛。噢,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嫉妒得发狂的模样。
“嫉妒得我要开始恨你了。”莫亚蒂恨恨地告诉我。
“哦,”面对莫亚蒂的仇恨,我安之若素。我关掉火,指了指锅里的一个挨着另一个的汤圆问,“那恨我之前还吃汤圆吗?”
“……我要芝麻馅和肉馅的。”

在工作室的第三层楼里,我如愿找到了柏砚制作的样布手册。
说手册其实不对,柏砚这次并没有装订成册,他专门准备了三个大柜子,里面垒着一块又一块的40厘米的方形亚克力片。
各种各样的布匹都裁成相同的5厘米方块,四种布为一页,卡在亚克力的凹槽内。拿起其中的一片,在亚克力透明的材质下,每块布料都显得格外精致、干净。
显然,柏砚制作这些样布不仅是为了记录,更有展示的意图。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场合,他就离开了。
我小心地清点柜子里的亚克力,一片片拿出来擦灰,轻拿轻放,生怕留下刮痕。每块亚克力都在4毫米厚,足足有324片。叠起来差不多一米三,我站直的话,是将近我腰部的位置。
莫亚蒂上楼找我时,看到地板上铺满的亚克力片都愣了一下。他站在楼梯口,双手环胸,弯下腰,端详脚边的一片,末了对我感慨道,“还真是有耐心。”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持之以恒地制作这些样品的柏砚,还是把每片亚克力都擦得透亮的我。
我收拾好脚边用于擦拭的棉巾纸,蹑手蹑脚地踩着空隙挪出去,挪到楼梯口。最后几步的时候,莫亚蒂看我没站稳,伸手搀住我。他皱起眉,不愉地盯着我,张嘴刚要说什么——左右都是些责怪的话,我赶紧打断他。
“很漂亮吧?”我转过身,指着地板问。
地板上,亚克力片随意地铺开来,每块透明的薄片上都清晰地倒映着窗外的景色。一块又一块,都是有关蓝天、白云和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的拼图。而嵌在其中的布料,则像一笔又一笔画在真实世界的颜料。
莫亚蒂哼了声,冷淡地扫视一圈,“还不错。”
这么漂亮的制品不应该囤在柜子里。
拿着刀咔擦咔擦地切断芹菜的同时,我很轻松地想到了这些制品合理的归宿。
午饭我特意做了莫亚蒂爱吃的木耳烧鸡和酸辣芹菜丝,做了两大盘,特地参照了裴可之改良后的配方。等他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一楼的长桌上晒太阳,我殷勤地端着洗好的草莓凑到他身边。
他枕在一条手臂上昏昏欲睡,神情平和,眉眼舒展,午后的阳光下,像要融化了似的。我猜测莫亚蒂以前总是让自己处于饥饿状态,可能就是不喜欢这种饱腹后恍惚的幸福感。
我坐到他身旁,他眯着的眼睛拉开一条缝,露出里面艳丽的蓝色。他看了眼草莓,又看向我,“干嘛——”他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又想要我干什么苦差事?”
我当即把草莓推到莫亚蒂面前,不留余力地拍马屁,“莫亚蒂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神机妙算,这都瞒不了你!”望着莫亚蒂用俩根手指夹起草莓,我加大力度,“我这儿确实有件相当困难的事需要莫亚蒂大人你的帮助。”
莫亚蒂对我嗯了声,他咬着草莓尖,汁液很快浸湿了嘴唇。他边嚼边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讲。
于是,我把想要赶在立春前,在这儿布置一个展览的想法说了出来。展品就是楼上的亚克力样布、柏砚留给我的娃娃全家福,还有这些年他的其它很多刺绣作品——最早能追溯到我童年破洞袜子上的一只金色小鸟图案。
我打算都收集过来。在这座三层楼的工作室中,我希望每个作品都以最贴切的方式被展示,因此莫亚蒂的脑子必不可少。
莫亚蒂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听完了我的一箩筐的想法。他又打了个哈欠,点评道,“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个技术活。”
“是的,所以我才找到厉害的莫亚蒂大人嘛。”
我的奉承多少还是起了作用,莫亚蒂哼了声,他抬起手,向天花板伸了个懒腰。他拉长自己,如同一只仰起脑袋、鼻子朝到天上去的猫,得意洋洋地露出白皙柔软的脖颈和胸脯。
“就帮你这一次。”莫亚蒂说。
他疏懒四肢,拿脸趴到桌面。冬日的阳光下,蓝色的眼睛转悠到我的脸上,他盯着我,见我笑了,他撇了撇嘴,又不爽我如此轻易地得偿所愿。“最后一次,”莫亚蒂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
我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虽然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该怎么剥削莫亚蒂,但怎么着也得讲个基本法,我还是准备一切都推迟到新年结束了来。
将近傍晚,这些天清扫出来的所有垃圾都被处理得当,针对柏砚工作室的大扫除工作圆满成功。
来这颗小星球块一周了,莫亚蒂还没出过门。偶尔有几次踏出院子,也就是为了拐个弯丢垃圾。
这怎么能行?我不由分说,拽着懒骨头似的莫亚蒂,去参加社区举行的跨年聚会。
聚会的地点在离工作室不远的大草坪上。这块空地通常用来举行音乐节、演唱会之类的活动,周末还时不时会有些艺术集市。
我拽着不情不愿的莫亚蒂到的时候,草坪的最中央已经堆满了柴火,上面还放了口锅。听旁边的路人说,这是大锅饭。
聚会上遇到不少熟人,尤其是第五大道的年轻人,他们和柏砚最熟,连带着也或多或少地脸熟脸了我,将我视作柏砚的助手、朋友之类的阿爷。
不少迎面碰上的年轻人和以往一样热情,朝我打招呼。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的眼睛总会情不自禁地往莫亚蒂身上瞟。
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莫亚蒂,宽大的灰色毛衣,笔直的黑色毛呢裤和一双蓝色棉拖鞋,穿着得体,除了一脸要死不活的,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怎么你们一直盯着他看?”我询问一个和我相熟的年轻人,他的店铺就在工作室隔壁。
“这个是因为……”年轻人的眼珠子小心地在莫亚蒂身上滚了好几圈,他斟酌许久合适的称谓,“这位——叔叔好漂亮,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叔叔。”
莫亚蒂也听见了,他飘忽的视线定在年轻人的脸上,定了几秒,又无所谓地移开。而年轻人的脸,居然就在这短暂的注目下腾地红了起来。我,“?”
我清楚莫亚蒂的脸很伟大,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美貌眩晕了。但我还真的没想到他的威力能大到如此骇人的地步。
我不论走到哪儿都是被喊爷爷,只比我小两岁的莫亚蒂却是叔叔。还是一眼就能把人看得小脸通红的叔叔!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存了些犹疑的。也许只是这个年轻人的主观喜好,实际上莫亚蒂在客观上没这么大的魅力呢?
可随着聚会的人越来越多,明里暗里倾注在莫亚蒂身上的凝视越来越频繁,我不得不承认,大概、也许、应该——莫亚蒂这款年老、色微衰的颓废人,真的在年轻人里非常吃香。
我侧耳倾听,听到不少年轻人在窃窃私语间对莫亚蒂的评价,提取其中的关键词,基本上都是:“破碎感”、“柔弱”、“冷艳”、 “大美女”……听得我眼前发黑,一阵胃痛。
我不禁也和其他年轻人一眼频频打量莫亚蒂。我不是为了多看几眼他的皮囊,是确保没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调包莫亚蒂。
而这些孩子们口中充满破碎感的柔弱冷艳大美女,此刻正满脸深沉地盯着斜前方摇尾巴的小狗。
“姜冻冬,那只狗刚刚冲我叫个不停,好烦。”莫亚蒂说,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小狗的屁股,仿佛那上面有整个宇宙。
“我要去踢它的屁股。”他告诉我。
噢,是莫亚蒂没错,我放心下来,这股人渣味道对了。
聚会的人逐渐占领了整片草坪,三三两两地聚合着。
一些年轻人自带了香槟,举着玻璃高脚杯谈笑风生,非常上流;一些年轻人叉开腿坐在地上,玩纸牌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一些年轻人在搞抽象艺术,一个假装自己是风筝,张开双手,腰间系绳,另外一群人抓着绳哼哧哼哧地跑,试图放飞他。
位于中央的柴火在天黑后燃烧起来。冬日的黑夜里,橙红的大火尤为明亮,火上架着的一口巨大铁锅上,时不时还有蒸汽从锅盖边缘溢出。
我和莫亚蒂分工明确,我眼巴巴地守着大铁锅,莫亚蒂则端着餐盘,在旁边的自助餐台来回穿梭,挑选喜欢的菜。待最粗壮的一道蒸汽从锅盖的小口上喷涌而出,米饭丰硕的香气盈满整个夜晚。
柴火烧的大锅饭极大地保留了谷物自身的甘甜,尤其是锅底的那层大米糊成了一片片焦黄的锅巴,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脆。饶是不喜欢吃米面的莫亚蒂看到我给他盛的满满一碗,都没有说吃不下这种话。
期间不少年轻人围着篝火手拉着手跳舞、唱歌。
唱的歌我没听过,应该是属于年轻人的热曲。歌声响亮,其中参杂了尖叫、嘶吼、咆哮,摇滚风格浓厚。乍一听和鬼哭狼嚎一个调调,再一听就是鬼哭狼嚎没错。
不少年轻人嚎着嚎着,就真开始仰天长啸地学狼叫,然后撕开上衣,变成野人在地上爬来滚去。
莫亚蒂匪夷所思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人,一脸嫌弃地远离。我倒觉得有趣极了,还跃跃欲试,也想返璞归真。
可惜我没这个机会。边境星球上的冬夜实在比首都星冷太多太多了。
哪怕这些年基地有做气候干预的工作,不至于再让寒潮和从前一样频繁冻死人,但没了室内的恒温系统,我还是不能再室外待太久。
因此,吃完饭,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坐了会儿,看看这些年轻人整的活儿,我和莫亚蒂就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饭菜提供给我的热量勉强支撑我,走到快一半,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莫亚蒂看见我冻紫的嘴唇,他不太高兴,“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这种情况还出来干嘛?”
“哎呀,凑凑热闹吗。”我笑着说,我一笑,身体里白色的气争先恐后地从我的嘴里飘出来,“一天到晚窝在屋里太闷了。”
“有什么闷的,”他拉着我跑起来,跑的同时还不忘数落我,“我腿瘸了这么久,就待在家里,我也没觉得闷。”
“那我不该出门?”我不满地反问。
他皱起眉,“你不该不和我说你的身体情况就出门。”
“我以为你知道。”
“哈?我为什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裴可之。”
他说完,就不理我了,只留个后脑勺对着我,拉着我的手腕往回跑。回去的道路空空如也,两边的商铺都拉下了卷帘门,挂上闭店的牌子。冷清得有点儿可怕。
眼前的道路愈加雪白,地上我和他的脚印也愈加清晰,我抬起头,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脸庞,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雪了。
回到家,我立马躺到地上,享受地暖腾腾的热气。
莫亚蒂没搭理我,自顾自地坐在楼梯那儿,摆出要和我冷战的架势。
哼,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我忿忿不平地想,但仰着脸,看到莫亚蒂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楼梯上,脑袋撇向角落,独自生闷气的样子,我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为了缓和,我像蛆地的蠕来蠕去,蠕到楼梯边。
他觉察到我的动静,故作冷淡地瞥我一眼,满脸冰霜。我罔顾他的冷脸,自顾自地提议和他进行一场比赛,比赛躺在地上仰泳,看谁先游到窗户。
“谁输了谁道歉。”我说。
莫亚蒂没吭声,但身体相当诚实地躺到我身旁。
我坐起身,他也坐起身,我和他相互警惕,再三确认我俩彼此的脑袋在同一水平线了,我和他又默契地躺下去。
“一、二、三、开始!”
我和莫亚蒂同时在地板上扭曲地仰泳,他的核心力量不如我,但体能上有优势,更何况前段时间我常把他吊在半空,还是得到了些许锻炼,扑腾十几下还能接着发力。
我眼看他超过我一个头了,当机立断,往他的腰踹上几脚。他也不客气,毫不犹豫地推我几下。
我和莫亚蒂谁也不放过谁,我薅他头发,假惺惺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蛙泳。”他就扒我裤子,假笑着解释,“我在蝶泳。”
比赛发展到一半,我和他已经在地板上扭打了几轮了。
等我和莫亚蒂抵达落地窗,我们早已满头大汗。
至于输赢——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气喘吁吁,莫亚蒂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躺在地板上,谁都没说话。头顶的落地窗外雪下得噼里啪啦,我向外看,看见院子里我们回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新雪填满,梧桐树枝背后的夜空黑得寂静。
清亮的玻璃上,屋内的暖光绰约,不远处的壁炉烧得旺盛,小锅煮热的红酒咕噜咕噜地冒泡,我看见我和莫亚蒂的倒影,他正看着我。目光很安静。
我和他的视线忽然撞上了,我扭头,看向他,刚要玩笑般地问他,‘看啥看?’手边的终端的屏幕却在不断亮起。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终端,点开屏幕,一封封新年祝福的信息投射到我眼前,来自陈丹的、柏莱的、白瑞德的、小菜的、三道的,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朋友的 ……祝福和问候络绎不绝,我点上其中一封,准备回复,但下一秒源源不断新信息便淹没了它。
我只好哭笑不得地暂时搁置这些祝福,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信息不断跳转、更新。
莫亚蒂也见到了这个盛况,他嗤笑着,“你的人缘还真好。”
我挑眉,问他,“没有人联系你吗?”
他莫名其妙,“联系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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