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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姜冻冬说,“我没有想到过,你会有这种想法。”
“总感觉……”姜冻冬如此回答道,“总感觉,我困扰了你很多年,莫亚蒂。”
挂在墙上的圣母像低下头,无限悲悯且怜爱地抚摸血泊中的莫亚蒂。那只手宽厚又温暖,一下又一下地顺着莫亚蒂凌乱的长发。
莫亚蒂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姜冻冬。在与姜冻冬对视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死亡。

因为丹诺亚,我来到基地的时间比预计的提早了一周。
在柏砚的遗物室挑挑拣拣,我最后选择了十二样各有千秋的刺绣作品。这些作品尺寸不一,但都精致地装裱在里画框里,算得上是柏砚的得意之作。以前常被他挂在办公室的门头上。
虽然第一次看这些作品只觉得伤眼睛,可看顺眼了,倒是别具一番美感。我举着画框,来回打量。
柏砚的刺绣总有种诡异的动感,他的每处针脚仿佛都是一粒小虫。细细密密的虫蠕动着,五彩斑斓地编织着无意义的图腾。
莫亚蒂站得远远地看我打包这些作品,他满脸嫌弃,“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说着,他还走上前,又打量几眼,脸上的嫌弃更盛,“你要是想展出,这些作品都得分类到限制级里面。”
我从泡沫箱里抬头,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
老实说,这十二幅作品已经是柏砚的众多作品中精神影响力最小的了。其它能引起眩晕、呕吐、精神污染的刺绣,我都没拿。我也不好意思拿,那些作品基本被挂在了档案室的大门上,有的还印在了绝密文档的封面,专门用来喝退些不守规矩的人。
离开基地,我还带着莫亚蒂回了趟家,专门带走了床头五十多个原版的棉花娃娃。
毕竟是有关柏砚的展览,还是得用柏砚亲手自制。我做的仿制品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到底不如柏砚这个几十年的老绣工。
等我们大包小包地赶回柏砚的工作室,先前定制的各种模具也送到了。
我负责组装为棉花娃娃设计的各种大小高度的展台、展示架,以及爬上梯子在天花板安装吊钩,依次挂上三百多片亚克力展板,莫亚蒂则继续为新的展品建模、出图纸,还有对接定制的商家。
我和莫亚蒂夜以继日,连轴工作了十天,才总算勉强完成。
当最后一个展板的螺丝被拧紧,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我靠在墙边缓缓坐下,他摊开双手,噗通一声躺倒在地上。
“姜冻冬,我要吃木耳烧鸡。”莫亚蒂目光涣散地对我说。
为了给莫亚蒂吊萝卜,我已经连续吃了五天的木耳烧鸡了。哪怕是经裴可之改良的配方,也禁不起这种频率。我断然拒绝,“不,今天吃牛肉。未来一周你都别想吃鸡肉。”
莫亚蒂偏过头,对我露出死鱼眼,“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我对他的谴责毫无感觉,甚至得意洋洋。开玩笑,如今榨干了他的劳动价值,我和他的权力关系已然颠覆!
现在他要是还想吃到木耳烧鸡,应该抱着我的大腿高呼‘姜冻冬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对。
而比起求人,莫亚蒂更擅长威胁,“如果晚上我没有看到木耳烧鸡我就不吃饭。”
他扭回头,面对天花板。悬浮在半空中的亚克力在他的身体上晃荡着,透明的板材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印在他的脸颊上,“永远不吃饭。”他加重了语气强调。
我哦了一声,“那你光吃菜也行,或者吃面。”
莫亚蒂闻言翻了个身,用充满恨意的后脑勺与后背对着我。
在我和莫亚蒂的加班加点下,柏砚的展览有条不紊地赶在春天举行。这个时候,我不由得庆幸还好提早了一周的时间,要不然眼下指定手忙脚乱,立春当天,我从凌晨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莫亚蒂被我吵醒了,但他难得没弯酸我,只是赏给我个白眼,随后认命地翻身下床,拿着手电筒,陪我下楼仔细检查每个螺丝的松紧。
检查一切都无误后,天色也亮了。疲惫偏偏这个时候升腾了起来,我哈欠连天,莫亚蒂倒是跟没事人似的。我和他坐在梧桐树下,我也不客气,靠在他肩膀上,盖着外套,补了会儿觉。
上午10点,工作室终于向外敞开了大门。
街道的邻居、被发送邀请函的客人纷至沓来,莫亚蒂长得精彩,自然由他在门口检票,我则是在场内维持秩序。
来访的客人大多都是年轻人,都很规矩,绝不拿手去触碰展品。也有上了年纪的访客,他们大多是柏砚的同行,都从事刺绣方面的工作。这些客人会在每个展品面前带着眼镜,梗直脖子,观察每个细节,不放过任何值得品味的针脚。
“柏工的艺术造诣实在是高。”我听见两个结伴而来的老人说。
他们是难得能欣赏柏砚那些被称为精神污染的刺绣作品的人,甚至流连忘返,不断在几间暗室徘徊。其中一个和我年岁相近的老人恋恋不忘地看着金色的刺绣作品,无比忧愁地叹气,“可惜我没赶在生前认识他——唉!”
我听到他叹气,也想叹气。
我也为柏砚感到可惜,可惜他失去了很多朋友。
他这一生里中断过很多事,但唯独刺绣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中断过的事。他本来该有很多共同爱好的朋友,有更丰富的私人生活,更多彩的情趣世界。
然而,有太多时间,他都在封闭自我。他不和别的任何人产生交集。他让自己孤独地坐在被定格的宇宙里。
展览举行的第五天,我顶不住了,不论是站一天,还是坐一天,都叫我腰酸背痛。
幸好柏莱有空,临时过来帮忙。年轻人到底是不一样,不仅健步如飞,连说话的中气都比我足太多。相比说话慢吞吞的我,工作室里访客更听柏莱的招呼。
问题也紧随而来——柏莱和莫亚蒂明明互不认识,但他们俩不知怎么都无视对方,只和我说话。
我夹在中间,左耳是柏莱噼里啪啦地和我说他训练的事,右耳事莫亚蒂喋喋不休念叨要吃烧木耳的声音。我的腰确实不酸,头却是一天比一天痛。
还是我的好大侄姚乐菜知道了这件事,带着他的朋友们匆匆赶来解救我。
也许是曾经相处过,姚乐菜和莫亚蒂之间的氛围就正常许多。莫亚蒂依旧冷淡,但他对谁都冷淡,这没什么奇怪的。至少他不会像对待柏莱那样无视小菜,也不会对小菜甩脸色。偶尔小菜的朋友向莫亚蒂请教问题,看在小菜的面子上,莫亚蒂出乎意料地耐心。
有小菜和小莱,我甚至都不用动手做饭。在两个孩子的照拂下,我美滋滋地成为了米虫。
柏莱见我高兴得冒泡的样子,他挑眉,“他不给你做饭?”
他说着,用余光瞥向躺在院子中晒太阳的莫亚蒂。
“他不会啦。”我一边帮忙洗菜一边说。
柏莱却哼了声,戳穿我的话,“他还有不会的?是不想吧。”他看向我,皱着眉,语气间满是不赞同,“所以你还要给他做饭?还要照顾他?”
我明白他是在关心我。我从水槽中抬起脸。“他也会照顾我的。”我对柏莱说,他面对着玻璃窗,窗外梧桐树的剪影清晰地倒映在他绿色的眼睛里。
“别担心,我过得很好。”我微笑。
柏莱垂下眼,切着案板上的萝卜。咔擦咔擦,红色的萝卜被切成整齐的方块状萝卜丁。
时至今日,柏莱没有再质疑我说‘我过得很好’这样的话。他沉默片刻,过了会儿,他擦擦手,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如果你过得不好了,我也可以照顾你。”
我望着的视野中不再言语的小莱,还有不远处和朋友打扫卫生的小菜。我恍然地明白,原来在小菜和小莱眼里,我已经到需要被人照顾的年龄了。
第三场春雨之后,梧桐树焕发出磅礴的生机。
工作室的梧桐叶子和养老小屋院子里的一样,皆是嫩绿、发薄。仰头看上去,长着小锯齿的梧桐叶像是被风掀起的刘海,被阳光照得透亮,连纵横交错的叶脉都一清二楚。
我和莫亚蒂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我想踏青,莫亚蒂想回家,或者说,他奔波了太多年,已经对景色产生了疲乏,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于是,我决定让莫亚蒂做导游,带我去他过去几年生活的地方参观。如此不就两全其美了?
“你还真是会使唤人。”莫亚蒂扶着额头,满脸不情愿。
我的理由很充分,“你的生活也得让我知道一下吧?要不然太不公平了。”
在和我的关系里,莫亚蒂总会强调‘公平’这个概念。因此,我拿来用也是理所应当。
“知道了知道了……”莫亚蒂嘟囔着,他到底还是没拗过我,只能有气无力地查找路线。
我自觉胜过他一局,红光满面地跟着他坐上飞往未知目的地的飞船。
至于裴可之——我暂时将他托管在工作室。临走时,我贴心地在他周围放满了棉花娃娃堆,想来他也不会孤单。
根据距离,莫亚蒂很快设计好了出行路线。
第一站,是他居住了四年的沙漠地下少数人族裔聚集地。好运地就在柏砚工作室所在星球的附近,中间只相隔了三颗星球。
我们计划在第二颗星球中转。这是一个布满超级大都市的星球。我们能买到任何需要的工具。一切都很顺利,不过我和莫亚蒂提着大包小包回酒店的途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彼时我们正在等电梯,我数落莫亚蒂买太多酸奶,莫亚蒂嘴硬地表示自己能在三天内全部喝完。一个穿着黑色皮草的alpha从后面出现。
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alpha,保养精致,瞧上去皮肤细腻。他带着墨镜,原本神色冷傲,由一个年轻的beta和alpha一左一右地贴着走。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莫亚蒂身上,他立马激动了起来。
“莫!”alpha一把掀开墨镜,紧紧盯着莫亚蒂,气势汹汹地走来,他试图抓住莫亚蒂的双手,但被躲开,“你这些年都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天呐,我的天,我居然遇见你了!”
alpha有些语无伦次,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莫亚蒂,注意到莫亚蒂身上来自我的旧体恤旧毛呢裤,alpha的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怜惜,“回到我身边吧,我愿意给你……”
我现在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是莫亚蒂过去的金主。我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幸灾乐祸地等着吃瓜,没成想,莫亚蒂忽然转头看向我。
他神色自若,似乎完全没有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他盯着我,随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嘴角勾起薄薄的笑意。
“你和他说。”莫亚蒂指着我,对穿皮草的alpha说。
alpha随着莫亚蒂手指的方向也瞧向我。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住我。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alpha皱起眉,操起双手冲我来了,“你是……莫的经纪人,还是的客户?”
经纪人又是什么东西?原来干这一行还要经纪人吗?我对上莫亚蒂看好戏的眼神,心里悔恨滔天!早知道,我就应该在察觉到不对时就脚底抹油。
浓烈的玫瑰香水味离我愈来愈近,伴随着酒店大厅的焚香,我被熏得连连打了还几个喷嚏。
我的喷嚏成功止住了alpha的脚步。他离我还有五步远时停下,一只手在自己的鼻子前不停扇风,他的眼睛像两把刷子似的,上下扫遍我的全身。估测出我的价值,alpha开始不耐烦,“你开个价吧!多少都行,我不缺钱。”
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接下莫亚蒂撂的担子。
我揉着鼻子,对alpha说,“我和他目前在一起生活。”
尽管很心动,但莫亚蒂都上岸这么多年了,我没理由把他推下海,除非他愿意,“我们生活得很好,都没有离开对方的打算。”
莫亚蒂闻言,侧目,看了我一眼。他没说话,也没有别的什么反应,似乎默认了我的说辞。
我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再瞎说。要是再敢给我添麻烦,我就敢挠他的脚板心挠一晚上,让他笑得撕心裂肺。
alpha显然认为我和他是价格没谈拢。他不屑地喷出一道鼻音。
“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也别铺垫了,咱们开诚布公好吧?我说了,多少都行,我不缺钱,你想什么数额就直说。”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你要是实在离不开他,我给你任何报价的三倍。”
我也无奈地重复,“我也说了,先生。我们生活得很好,都没有离开对方的打算。”

接下来的行程里,莫亚蒂很沉默。
不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只回复我‘嗯。’,或者‘哦。’,我恼怒捶他,问他到底要干嘛?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我忿忿不平,不明白自己为啥又被莫亚蒂冷暴力。于是,我也不再跟莫亚蒂说话,我们同样沉默地抵达港口。
但很快,这点不愉悦就被我抛之脑后。
老实说,我进入过的沙漠地貌的星球不胜枚举,但全都没有这颗星球险峻。除了沙漠常有的炙热、干燥,这儿的狂风乱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黄沙遮天蔽日,阳光暴烈,热浪滚滚。沙填充了空气的所有粒子,哪怕带着护目镜,也很难看清前方。呼吸间,鼻子里全是粗砺的沙,我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揣度莫亚蒂细如发丝的心思。
假如我再年轻十岁,这根本难不倒我。但我八十五了,腿脚都变得不好使,尘土飞扬的大风几次险些害我跌倒。
直到莫亚蒂顶着风,站到我前面,帮我抵御了大部分风沙,我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我眯着眼睛,踉跄地抬头,朝莫亚蒂看去,沙尘满天飞舞,整个世界在昏沉和明亮之间摇曳,莫亚蒂也正回头望向我。他逆着光,裹着破烂的披风,纤瘦的身影屹立在狂风中。
包裹着头的一层层黑色的棉布下,他的脸是一颗无暇的珍珠,格外白皙。漂亮的蓝眼睛瞥向我,像这片疯狂的沙漠中唯一宁静的湖泊。
年岁在他投来的一瞥里化为某种深沉的阅历,生命的厚度臻就他独特的美。
此刻,我原谅了莫亚蒂做的一切混账事儿。我的眼前只有他的美。
就这样,他在前面,我在后面,跋涉了两个小时有余,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我知道莫亚蒂的生存能力很强,因此从不担忧他。但是,当我站在峭壁上,想象中规模化的城镇并不存在,我向下望见的只有一张又一张挂在岩壁上的帆布,我这才真切地理解为什么每次我见到莫亚蒂,他都是一副乞丐模样。
想到他来找我总是饿着肚子,而我竟然拿剩饭剩菜给他吃!每次他挑食,我还指责他、殴打他,动不动给他一脚巴子……我简直就不是人!
我满心沉痛,连带着看莫亚的眼神都变得怜惜。
莫亚蒂指着地下的某处,刚要和我说什么,却意到我眼含的热泪。这个时候,他的冷淡崩裂了,他触电似地跳开,“你干嘛,姜冻冬?你什么眼神?”
我眼泪汪汪地说,“我就是觉得你好辛苦。”
他裹紧披风,立马远离我,“好恶心。肉麻死了!”
想要进入这个人口不足三位数的群聚部落,只有唯一的一条通道,即我们脚下钉在悬崖边上的绳子。人必须抓着一根绳,吊到悬崖下面,再用力一荡,把自己荡进岩壁挖出来的洞穴。
莫亚蒂轻车熟路,抓着绳子,往下一坠,接着向前蹬两脚,便平稳地落地在某个洞穴的边缘。可我不行,我只能颤颤巍巍地摸着石头往下踩,一点点爬下去。
好在莫亚蒂一手吊在绳子上,一手扶住我的腰,协助我我顺利地踏进洞穴。
洞穴内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巨大的垂直蚁巢。莫亚蒂带着七弯八拐,进入他生活了四年的洞穴屋。
这个小屋位于岩壁中间的位置,仅用一条旧黄色的麻布做门。掀开门,走进去,桌椅柜子全是石头磨出来的,一切都是原始。屋里最大的摆件是一张两米长的工作桌,桌上还搁着两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超脑。
莫亚蒂解释说,是他无聊时自己拼出来的,性能还不错。
按道理说,这种血缘共同体都是排斥外来人的。我做星际社工的时候,就常常头痛该怎么融合进去。为此,我学了很多方言和口音,竭力让自己健谈且开朗。
可莫亚蒂不但在这儿获得保留房屋的权利,还格外受尊敬。走在一条条山体内部的通道上,每个迎面走来的人都无比热情地和莫亚蒂打招呼,有的还会把手里的瓜果硬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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