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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可惜这个学生不仅没有能力,还好高骛远,自视清高。
第一次带来的图纸是抄袭别人的,被莫亚蒂指出后,还振振有词地声称是考验莫亚蒂的水平。
第二次的图纸倒是他自己的了,可惜是一坨屎。莫亚蒂看都懒得看,他三岁都比这个年轻人做得好。他出于不想欠人情的心里,敷衍地挑出两处最大的错误,这个年轻人非但不反思,能滔滔不绝地杠两个小时。杠的内容,都是他瞎编的。
‘随便你。’莫亚蒂当然不会客气,他还是Moyati·Aquarius的时候,指导别人就能毒舌到哭泣,‘你要做垃圾就做垃圾吧。你既没有天赋,也不够努力,心思也全不在这上面。’但就是这样浮躁、大脑空空的年轻人,在莫亚蒂搬家时,独自找上了他,‘谢谢你,莫老师。’这个年轻人无比真诚地说,‘谢谢你当初指出我的错误。’莫亚蒂离开这个乡下时,行李箱里塞满了邻居家专门为他准备的苹果。邻居家的小女孩甚至给他编了一个花环,挂在他的脖子上。
真是莫名其妙,莫亚蒂抱着满箱子红彤彤的果子,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更古怪的是,当他再面对这些不纯粹的、捉摸不透的善意时,他不再想逃开了。他似乎接受了这件事,接受了那些不完美的,他曾视作愚蠢的善意。
现在,莫亚蒂已经能做到懒洋洋地点点头,被硬拉着聊家常时,平淡又如常地听着对面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些蠢话。
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莫亚蒂缓慢地生活着。
他回想过去这么多年以来的奔波,他不停地奔跑,到处流浪,偶尔回到姜冻冬身边。他试图寻找一个故乡,让他心甘情愿地死去的故乡。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死了很多次,都没能找到那个故乡。
他似乎真的和自己和解了,莫亚蒂也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和解。可能更准确地说,是他接受了他是一个没有家和故乡的动物。他不属于任何大陆,在发往海洋的愚人船上,没有归处就是他的归处。
姜冻冬细细地倾听莫亚蒂讲述他在这四个地方的度过的十三年。
等莫亚蒂讲完了,举起杯子喝下一口水,姜冻冬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喜悦、欣慰的笑容,“为什么不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他问道。
“一直在一个地方生活不会很无聊吗?”莫亚蒂说。
“诶——真的吗?”姜冻冬揶揄地问,“真的不是因为你还是害怕和人缔结太亲密的关系吗?”
“才不是!”莫亚蒂瞪了姜冻冬一眼,“我才不怕!”他坐直了身体说。
姜冻冬嗯嗯哦哦几声,“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怕。”
莫亚蒂简直要被他这副敷衍的样子气坏了,“你等着——”他说,“等你死了,我就再换一个地方生活。”
姜冻冬盘坐着,抱着自己的脚。他笑眯眯的,“去哪儿?”
“不知道,”莫亚蒂转过身,背对他,“反正离你远远的。”

姜冻冬的脆弱期总是非常短暂。
可能他天生就是大哭大笑的人,只要想办法让他流泪和欢笑,情绪自然就会被排解。
这很好。年轻时,莫亚蒂就觉得这样的姜冻冬有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但现在,莫亚蒂却发现这也有不好的方面——太无懈可击了。
莫亚蒂很清楚,只有处于消极状态的姜冻冬,才没有那么无从下手。但要他放任姜冻冬的低郁,他又做不到。他不喜欢看想死的姜冻冬,那会让他绝望到再也不想死。
这次回到姜冻冬身边,莫亚蒂的目标相当明确,他要做最后的胜利者。
不仅是和其他那些傻X alpha相比,陪姜冻冬走到最后的胜利者,更是在与他和姜冻冬两人关系里的胜利者。
躺在院子的长廊里,懒洋洋地当了三天尸体后,莫亚蒂忽然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扫把杆。
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拿着簸箕的姜冻冬低头瞥向他,“干嘛?你想被我扫?”
莫亚蒂仰起下巴,视线顺着手里笔直的扫把杆往上看,看见姜冻冬那张衰老的脸。相比上次见面,姜冻冬的左眼角处多了一颗老年斑。每次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块圆形的黑色小斑总会被折进细细的皱纹里。
“你好老哦,”莫亚蒂盯着姜冻冬说,“还有点儿丑。”
姜冻冬没好气地用脚踢了踢他的大腿,“那肯定没有你看着年轻好看啊。”
躺在地上的alpha穿着藏蓝色的长袍,随意地翘着二郎腿,他的袍角滑落,露出腿上一片苍白的肌肤。深灰色的头发在木质地板上铺开。这么多年过去,An等级的莫亚蒂也不过添了几条皱纹。且似乎是戒掉了那些昼夜颠倒、烟酒乱来的生活的原因,莫亚蒂本来有些松弛的肌肉,现在反倒紧实了。
瘦削的脸庞上属于美少年时期的朦胧锐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上了年纪的颓废感。莫亚蒂微微眨眼,蓝色的眼睛像发光的蓝宝石,折射着让人眩晕的火彩。精致的眉眼之间弥漫着冷淡、倦懒。
盘旋于莫亚蒂身上的死气这些年淡去了很多。姜冻冬仔细观察,是某种生活的气息,让他变得平静、随和。看来这些年,莫亚蒂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再流浪,而是在生活。
如果不张开他那张狗嘴,姜冻冬相信,肯定不少人会觉得,莫亚蒂是一款独自带仨孩的疲惫貌美人夫。那种会被隔壁黄毛威胁说,‘你也不希望被你的伴侣知道吧?’的人夫。
姜冻冬抽回扫把和飘逸的思绪,准备接着干活,但莫亚蒂却忽然坐了起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你呢?”莫亚蒂没头没尾地问道。
“什么?”
“我说,你这些年呢?”莫亚蒂补充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啊,”姜冻冬不明所以,他记得他说过这些年他的情况,“我现在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再出去溜达着玩儿,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烦心事。”
“所以你现在的生活跟一潭死水似的?”莫亚蒂挑了挑眉,兀自替姜冻冬总结。他接着问,“就没有什么能引起你波动的事了?”
姜冻冬放下扫把,盘腿坐到地上,思考了会儿。
到他这个年龄,见得实在太多。属于生者带来的事儿,哪怕再震撼,也不过就持续那么一会儿。唯一称得上是引起他波动的,且只要一想到,心里仍止不住泛起涟漪的,似乎也就只有死亡了。
裴可之的死亡、柏砚的死亡,琉不久之后的死亡……好像也只有这些事,真正地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波动。
“死亡吧。”姜冻冬看向莫亚蒂说,“身边人的死亡。”
这个答案和莫亚蒂预估的结果一模一样。
莫亚蒂半连敛起眼,他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望着姜冻冬背后的木地板。那儿正好洒下了一片光,院子梧桐树的叶影在光里摇曳不停。现在,莫亚蒂知道该怎么在他和姜冻冬两人关系里获胜了。
“你是守墓人吗?”莫亚蒂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到姜冻冬的脸上,他毫不客气,亦不留情面地吐槽,“守着一个接一个人进坟墓。”
“你的生活除了等别人死,就没其它事了?”莫亚蒂相当尖锐地发问。
姜冻冬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拉开和莫亚蒂的距离。他不明白原本还好好的闲谈漫聊怎么突然就变了节奏。
“什么叫我的生活就剩下等别人死了?”姜冻冬抿了抿嘴,不大高兴地反问。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莫亚蒂可不是别的什么害怕姜冻冬生气的人。他不仅敢在姜冻冬的怒火边缘来回蹦跶,还敢惹得姜冻冬气急败坏。
“难道不是吗?”莫亚蒂直直地凝着姜冻冬的眼睛,他缓慢地、清晰地诘问,“姜冻冬,其实你现在的日子里,最期待的,不就是亲近的人都死在你前面吗。”
姜冻冬抱着自己的脚,茫然极了。谈话到现在,他对莫亚蒂的发问懵得不行。姜冻冬“哈?”了一声,他皱起眉,“你一在狗叫些什么啊……我怎么会期待这种事?”
期待亲近的人死在自己前面,这种话,多少带点儿诅咒的意味。姜冻冬从来不觉得他萌生过这样的想法。他想都没想过。
莫亚蒂看到姜冻冬的抵触,又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对你自己还有期待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不用想,柏砚先前也询问过。
于是,姜冻冬说,“我现在就期待死之前好好体验生活。”
莫亚蒂懒懒地瞟了眼姜冻冬的,他的眼神明明轻飘飘的,也没什么别的含义,似乎就是不经意投来的一瞥,可弄得姜冻冬感觉被刺了一下,莫名后退了些。
“就是说,别人的死,也是你体验的一环。”莫亚蒂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
“承认吧,你就是在期待。”他无比笃定地做下结论,仿佛这是一道已经盖棺定论的题目,“期待你在意的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地死掉。这样你才会觉得安心,这样你才会认为自己能去死。”
面对莫亚蒂接二连三的口出狂言,姜冻冬心里的莫名其妙之感反倒消下去不少。他听着莫亚蒂口中的自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你说得我跟变态似的……”
莫亚蒂老神在在,“你确实挺变态的。”
说完,他又躺回地板,不说话了。
姜冻冬则认真思忖起莫亚蒂的话。见到身边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首先是意外,他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得这么早,不论是裴可之、柏砚,还是琉,姜冻冬都没料到他们会这么早去世。老实说,他曾经以为他会是第一个死亡的人。
然后——姜冻冬仔细回想自己的情绪,在直面他们的死亡时,他最鲜明的感受,似乎就是悲伤。巨大的、持续的悲伤,会缓慢持续,哪怕适应后也仍在持续的悲伤。直到现在,他站在裴可之的盒子和柏砚的墓碑面前,他依旧在平静地悲伤,不波涛汹涌,只是潺潺流动。
与此同时,姜冻冬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心房,那里还有着再也无法相见,无法拥抱,无法说一句话的孤单和寂寞。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姜冻冬细致地追溯着自己的情思,他把感知织成一张网,不断筛着记忆的沙子,企图筛出那些被他忽视的、无视的颗粒。
一旁的莫亚蒂安静地注视着陷入沉思的姜冻冬。
他很早就摸清了姜冻冬反思自我的方式,面对亲密之人,姜冻冬的防备会降到最低。具体表现为,不论对方说什么,哪怕另有企图或者怀揣恶意,姜冻冬都会将对方的话纳入自己的思维里,认真反省是否真的如此。
莫亚蒂青年时曾带着恶意询问过姜冻冬,‘其实你觉得很爽吧?所有人都辜负你,而你最无辜,最无害,还能享受原谅他们的快感。’彼时姜冻冬的第二段婚姻刚结束不久,整个人心力憔悴。
其实莫亚蒂说这个话,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伤害姜冻冬。他渴望刺痛姜冻冬,叫他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接着引发一场争吵,让他看看姜冻冬最真实的样子。
但姜冻冬却严肃地琢磨了莫亚蒂的话许久。
他琢磨了整整一晚上,期间没和莫亚蒂说一句话——在莫亚蒂以为姜冻冬被他激怒,在和他进行冷战时,姜冻冬突然拍桌而起,想明白了。
‘不,我不觉得我被所有人辜负了,’姜冻冬对莫亚蒂说,‘我也不觉得爽。’
“姜冻冬。你想得怎么样了?”莫亚蒂伸手,推了推姜冻冬的膝盖。
姜冻冬回过神,“啊?”了下。
他和莫亚蒂四目相对,莫亚蒂蓝色的左眼和半张脸都裸露在夏日的阳光中,变得清丽而明透。
似乎的确是这样。
在悲伤、孤单之后,姜冻冬发现,他的确有类似于安心的情绪存在。
他知道他们过了很好的一生,他的确为此感到安心。他无法否认这个存在的情绪,再细致的观察,姜冻冬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份安心里,甚至包含着‘他们没有在他无法看到的地方死去。’这样的安心,从某种程度上反射出一种可怕的渴望——他希望他们在自己的控制里死亡。
意识到这一点时,饶是姜冻冬自己都惊讶不已。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萌生这样的渴求,然而,如此的渴求又的确实实在在地根植于他的内心。
莫亚蒂却不惊讶他的这种欲望,“你大部分时间感觉安心,是因为你总在俯瞰别人的生命。”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老神在在地说,好像在说一个存在了千百年的定理,“你俯瞰了太多年,有这种想别人都死在你的控制里的欲望,不是很正常吗?”
姜冻冬下意识想反驳,“我才没有……”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莫亚蒂“啪——”地起身,毫无预兆地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嗷!!——”姜冻冬被莫亚蒂突如其来的一咬吓得惊叫唤,他连忙夺回自己的手,“你咬我做什么?”
等莫亚蒂慢条斯理地松开嘴时,姜冻冬的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一圈整齐的牙印。莫亚蒂咬得很深,两颗小虎牙的位置隐隐破皮,渗出了些血丝。
姜冻冬看着手上的伤痕,痛得倒吸一口气,他抬起眼,刚要问责,莫亚蒂又说,“哦,”他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说,“我太伤心了,所以咬了一下你。”
姜冻冬含在嘴里的责问又散了。他无奈地摸摸手臂,敲了下莫亚蒂的脑袋,“真是的,那你也不能咬我啊……”
莫亚蒂哼笑了一下。
他望着姜冻冬,漂亮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又问道,“你现在脑子里是不是在想,‘好吧,这就是莫亚蒂表达情绪的方式。他不擅长这个。这不能怪他。’——是这样对吗?”
姜冻冬几乎不会因为别人冒犯自己而生气。在他漫长的利他主义生涯中,比起感到生气、受伤、被伤害,他往往会更先一步理解他人。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宽慰自己的情绪。
姜冻冬用这种模式活了很多年,不但自己活得很好,他身边的人也都活得相当快活。可偏偏莫亚蒂就是看不惯。他就是不喜欢。这世间上的大好人不多,可怎么也不缺姜冻冬一个。
“你总是试图去理解别人,你总是通过解构别人来消解自己的感受,这好像都快成你的强迫症了。”莫亚蒂抓着姜冻冬的手说,他让那口牙齿咬出的伤痕暴露出来,“这是我在伤害你。你应该伤害回来。”
“可是我不想伤害,”姜冻冬大概明白了莫亚蒂的意图,他哭笑不得,“这是我的选择。”
莫亚蒂沉默了片刻,他叹出一口气。在姜冻冬疑惑的目光中,他决定放点儿大招。
“你身边的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们乐于和你玩这种亲密游戏——但我可不是,”莫亚蒂冷笑地告诉姜冻冬,“我可不会再给你解构我的权力。”
他再次露出那种不可一世的冷酷嘴脸,“姜冻冬,你这个自大狂,你糟糕透了。”
姜冻冬也被他的话惊到了,“你怎么能说这么贬低人的话。”姜冻冬皱着眉说。
“就是糟糕透了!”莫亚蒂变本加厉,他哂笑着,带着浓重的嘲弄意味,与毫不遮掩的想要伤害姜冻冬的恶意,“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俯瞰我?凭什么宽容我、理解我?”
姜冻冬的眉头越皱越深。在惹怒姜冻冬这方面上,莫亚蒂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姜冻冬,少在这里给我当妈。我才不需要你这个精神控制狂的妈。”莫亚蒂嗤笑道。
终于,姜冻冬的脸色如莫亚蒂所愿般黑了下来。
莫亚蒂刚准备再说点儿难听的话,可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剧痛从他的右手臂上传来。
“痛死了!”莫亚蒂痛得失声大叫,他本来就是怕痛的人。他拼尽全力,试图从姜冻冬的铁牙里夺回自己的手臂,但姜冻冬以牙还牙,跟莫亚蒂一样,死死咬住他的小臂。
“姜冻冬!你这个白痴!”莫亚蒂怒骂。
姜冻冬这才抬起头,“你才是白痴!”他回骂道,“白痴莫亚蒂!”
莫亚蒂推了把姜冻冬,把他推倒在地板,“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姜冻冬!”
姜冻冬也不甘示弱,手脚并用,和莫亚蒂扭打在一起,“白痴莫亚蒂!”
这时莫亚蒂和姜冻冬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事儿,完全没了交流的从容。一时间,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
一会儿姜冻冬双指直插莫亚蒂的鼻孔,一会儿莫亚蒂一脚踹向姜冻冬的屁股,又一会儿姜冻冬扯住莫亚蒂的头发,再一会儿莫亚蒂跳到姜冻冬的背上恨恨地咬姜冻冬耳朵。两人黑招频出,互不相让。整个养老小院,全是他们打架的噼里啪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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