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柳垂请你来我这里做客,你不来,如今却又上赶着,”徐篱山微微偏头,“我骂你一句犯贱的东西,是不是很合适?”
面具人不怒反笑,说:“先前确实不是时候,其实今夜也不是,但我这不是来都来了嘛,我想着你肯定很担心二皇子,于是挣扎犹豫一番,还是没舍得离开。”
徐篱山说:“刺杀二殿下的是你。”
“对啊。”面具人得意地说,“是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刀上抹的是剧毒,叫做‘十六刻’,中毒者十六刻内不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你去过很多地方,肯定是听过这种毒药的吧。我知道白衣郎莫莺医术卓绝,想来是晓得这毒的解法,但是很不巧,熬制解药刚好需要两个时辰——他除非从肃王府‘唰’地飞过去,否则就来不及。怎么样,我这个时机是不是把握得很精准?”
“是啊。”徐篱山语气平静,“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我是为你好,真的。”面具人双手交叠在面前,纠结地握了握,“我怕你亲眼目睹二皇子暴毙的惨状,会做噩梦,毕竟那会儿你只是死了条狗,就好长一段时间都茶饭不思,常常呕吐,生生瘦了一大圈,我真的很心疼。你乖乖的,不要去二皇子府,好吗?”
“好,我不去了。”徐篱山微微向前倾身,轻慢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月色正好,我赏你吃杯酒,你肯不肯?”
面具人不禁向前一步,说:“万分欣然。”
徐篱山勒转马头,让马屁股对他晃了下尾巴,嗤道:“那就跟紧点吧。”
第76章 吵架
侍女端着被血水浸满的盆快步出了内室,紧接着拿着药方的药童飞速从后头蹿出来,府中管家见他脸色煞白,跟着心里一沉。
少顷,莫莺从内室出来,管家踏步上去,焦急道:“莫先生,殿下如何?”
莫莺摇头,“刀伤不致命,致命的是刀上的剧毒‘十六刻’,两个时辰内不解毒必死,我知道解毒方子,但要命的是想要熬制解药正好需要两个时辰。虽然我已经施针替殿下压制毒性,能够延缓大致两刻钟的时间,但是还是无法弥补我从肃王府赶过来的这段时间,还差了一刻。”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管家扑通跪地,仰头看着莫莺,“我知道先生医术卓绝,定能救殿下,请您再想想办法!”他猛地俯身,磕头不断,“先生!先生!先——”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莫莺伸手撑住管家的额头,糊了一手血腥,他叹了口气,“刺客打的主意就是‘时机’二字,他想看见的就是明明我能解毒,但就是差那么一点时间,因此只能目睹殿下毒发而死。”
“先生既然能施针替殿下延缓毒性,是否还有别的法子,比如、比如……”管家的眼珠子迟缓地转了一下,恳切地看向莫莺,“比如再给殿下喂一些能够抑制毒性的药!”
“‘十六刻’的妙绝之处在于解毒的时机,也在毒性阴损,无法克制,除非拿出号称能与阎王爷抢时间的‘神仙丸’。但是很可惜,”莫莺在管家倏忽一亮的目光中叹息,“‘神仙丸’和它的主人一样,早已不存于世了。我虽有研究,但也还差最后两种药材没有确信,就算我现在赌一把,时间也来不及。”
管家浑身一塌,霎时泪流满面。
莫莺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此时说什么安抚的话都是无济于事,正要转身回到内室,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旋即一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快步闯了进来。
“莫先生!”
莫莺认出来人是京纾院中的一名近卫,道:“你——”
“徐六公子让我带给先生的!”近卫打断他,同时奉上一只小巧锦盒。
莫莺接过锦盒,“啪嗒”开了盒子,只见里头赫然是一粒乌金浑圆药粒。“这……”他俯身细细辨别,乍然一惊,“神仙丸!”
管家拔地而起,“什么!”
“有得救!”莫莺转身冲向内室,京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乌青,上身□□,身上插了不少银针,气息十分微弱。他一边吩咐送药的护卫,一边熟稔地取针,“快,把神仙丸割下十分之一,剩下的交给我。”
护卫连忙照做,心中好奇为何还有十之九的说法,过了几瞬才知道莫先生这是要把剩下的十分之一纳为己用!他担心道:“会不会影响药效啊?”
“放心,我有数。”莫莺坐在床边,振振有词,“这可是神仙丸,鬼老头的绝密宝贝,不留点下来研究配方,岂不可惜?”
护卫说:“很有道理。”
“对了,”莫莺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徐六公子怎么没来?”
护卫解释说:“公子比我先出门一步,临走时吩咐我与侯爷一同骑马全力赶过来,并让我一定要将锦盒送到先生手上,侯爷现下正在前厅坐等这边的消息。”
“徐六公子既然这般吩咐,就是本也没想赶过来,还有别的打算?”莫莺说。
“我不知。”护卫说,“但公子今夜出门时不仅带了柳垂,还有一名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均是骑马出行。”
那第三人应该是鹊十一,徐篱山要鹊十一明着随行应当是骑马方便,可是这深更半夜的他们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哎呀,糟了!”莫莺一拍脑门,“二殿下遇刺,侯爷深夜骑马急忙赶往皇子府探望是再情理之中的事儿了,你与侯爷同行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是故意要和你们兵分两路的!快,赶紧通知你家殿下去,说徐篱山恐有危险!”
“你不会有危险。”
二殿下遇刺,各大街的酒肆酒楼都关门大吉了,逢君欢虽然还亮着灯,但楼中也俨然安静空荡了下来。二楼雅间窗前,面具人笑盈盈地对徐篱山说:“我不会伤害你,所以,让他们就守在这里好吗,我们单独喝一杯。他们时刻看着我们,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今夜是我请你喝酒,我主,你客。”徐篱山抬手示意柳垂与鹊十一不必进屋,侧手道,“请。”
“公子……”鹊十一欲要阻拦,被柳垂握住手腕,摇头示意。
柳垂深知徐篱山的脾性,多年窥伺加上今夜京珉遇刺,这两笔仇已然让徐篱山恨极了那刺客,也隐怒到了极点,若再不让他顺心,徐篱山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他们与徐篱山且一窗之隔,两人中间也隔着小几,若真有万一,还来得及救。
雅间内,两人走到靠窗的小几两侧的位置,鹊十一和柳垂就站在窗外。徐篱山摸出巾帕随意地包裹住手腕的伤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面具人,说:“你裹得这么严实,如何喝酒?”
“你不看我不就好了?或者,”面具人挥手,隔空割断一方淡青纱帘握在手上,“我为你盖上这个。”
徐篱山打量一眼,“有点像喜帕。”
面具人期待地说:“可以吗?”
“我只接受心上人给我盖。”徐篱山遗憾地耸了下肩,“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那是谁?”面具人攥紧它,在窗外两道警惕的视线中往前倾身,语气激动了起来,“你有心上人了!”
徐篱山挑眉,“你猜。”
堂倌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从始至终没有看面具人一眼,只问了徐篱山:“需要为公子备花蜜汤吗?”
徐篱山如今只在一处地方喝花蜜汤,便是肃王府,是以逢君欢的堂倌不会特意这般问。此处的堂倌经过训练远比普通食楼的堂倌稳妥,但徐篱山却从面前这堂倌身上察觉出了另一种不同的气息,与京纾院中的小厮或是雍帝近前的内宦相似。
这是京纾的人。
完他妈蛋。
徐篱山收回目光,说:“不必,今夜不会多饮。”
“两位慢饮,若有吩咐,随时摇铃便是。”堂倌说罢便轻步退了出去。
“你果然是此间熟客。”面具人说。
徐篱山提壶倒酒,说:“酒我请了,你敢喝吗?”
面具人笑道:“你应该不会下毒。”
“我在你心里这么善良讲道德?”徐篱山好奇。
“不,我知道你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之道,其中,你对我一定是满腹杀心。因此我不是觉得你不会下毒,而是觉得你不敢下。”面具人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今夜死在这里,明日整座食楼的人包括后厨房里的鸡鸭都得陪葬。这食楼里的人都是寻常百姓,不在局中,你担不起这样的罪孽。”
果然还有同盟。徐篱山笑一笑,说:“那就请吧。”
酒杯被推到面前,面具人伸手握住下巴处的面具,在徐篱山的凝视中慢慢地揭开下半张面具,露出徐篱山从未见过的半张脸。
徐篱山眯了下眼睛,倾身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下半张脸,还偏头看了下下颌处,最后得出结论,说:“这是假的,但确实已经很轻薄贴合了。”
“因为这是真的人/皮,要趁着还有温度的时候活剐,这手艺会的人寥寥,因此做一张可不容易。”面具人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张。”
徐篱山嫌弃不已,“我这张脸怎么能贴上别的皮呢?”
面具人哈哈大笑,“说的是!”
“倒是你,又戴面具,又戴假脸,你是有多不敢见人啊?”徐篱山仰头把杯中的酒喝了,纳闷道,“大热天的怕自己裹得像头熊,热也要热死了。”
面具人自顾自地敬他一杯,也喝了,解释说:“我只是不敢见你。”
“我们,”徐篱山转着酒杯,“以前认识?”
面具人说:“你身边有太多人了,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猜不到,我也不想猜到。”徐篱山玩笑道,“我怕我从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不重要的人中猜对了你的身份,你会觉得很高兴,但是我不想让你高兴。”他皱了皱鼻子,“我只想杀了你,不,杀你不够我泄愤的,我得活剐了你,把你做成人/皮面具,然后……嗯,然后把你扔到粪池里去!”
“真是蛇蝎心肠,”面具人夸赞道,“你暂时做不到,再想想办法。”
徐篱山并不生气他小看自己,撑着脸盯了他片刻,突然道:“你喜欢我吗?”
面具人一愣,立刻道:“喜欢。”
徐篱山期待地问:“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我愿意和你一起死。”面具人解释说。
“你不是愿意和我一起死,你是可以拉着我跟你一起死,这是完全不同的。你的喜欢好拿不出手。”徐篱山遗憾地叹了一声,“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会选你。”
面具人有其他的办法,“你喜欢谁,我就杀了谁,你喜欢一个,我就杀一个,最后不就只剩下我了吗?”
“你这个人真的很装,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只围着我转的神经病,但想杀和我有暧/昧关系的任何人,可你为什么要对二殿下下手呢?”徐篱山很随意地把他看着,“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皇子下手,你的目的很值得玩味啊。”
面具人耸了下肩,说:“不论如何,京珉已然必死无疑,你何必追问太多?你和京珉的确是表亲,可亲兄弟尚能反目,你们之间又有多少真情?不如你答应我不再掺和,每天高高兴兴地玩就行了,等事成之后,我保你无恙。文定侯多年来对你不管不顾,到时候我让他跪地求你原谅,再让你当侯爷,好不好?”
“你让我当侯爷,”徐篱山琢磨着这句话,惊讶道,“你想当皇帝?”
面具人哈哈大笑,说:“当皇帝那么累,有什么好的?”
徐篱山“哦”了一声,“那就是你想帮谁当皇帝,这个人肯定不是二殿下。”他微微蹙眉,佯装道,“三皇子?”
面具人“诶”道:“你不要乱说啊!”
徐篱山没有说话,面上看起来惊疑不定。
“你怎么不怀疑五皇子呢?”面具人说,“在你心里他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徐篱山嗤笑一声。
“好啦,”面具人提壶为他倒酒,“别生气。”
徐篱山看着那杯酒,拿起来,起身绕过小几,往前走了两步。鹊十一开口阻拦,他却不管不顾,径自走到面具人身边,拿起小几上的酒壶,将面具人的酒杯随手扫落在地,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小几上。
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靠近的徐篱山。
徐篱山把杯中的酒喝了,慢悠悠地又倒了一杯,突然倾身凑近,目光几乎要贴在假面具的眼眶上,可惜还是只能看清小半双眼睛,连轮廓都描不出来。徐篱山登时叹了口气,光明正大地表示遗憾。
这个距离,面具人嗅到了徐篱山身上的香气,徐篱山平日好花果香或是醒醉香,何时换成了蓬莱香?他微微往后仰了仰,说:“你嘴上说不想猜到我是谁,可你其实是很想的。”
“任谁招惹了你这样的变/态,都不会很愉快。”徐篱山把酒杯喂到面具人嘴边,在他凑过来时轻笑一声,反手把酒水泼到了地上。
“你要是敢光明正大,我还能多看你两眼,可惜了,你这地沟里的老鼠恶臭熏人,实在惹人厌烦。”徐篱山随手扔了酒杯,目光变得冷漠。
面具人齿关一紧,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柳垂手中匕首凛然飞出,与此同时,一道疾风破空入窗,直直射向面具人的脑袋!
面具下的眉头拧了一下,面具人闪身避开,铁箭钉入身后的屏风,屏风霎时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徐篱山灵巧一翻身、靠近窗边,被鹊十一拽出窗外,两人护着他站到了安全的位置。
面具人站起身来,目光眺出窗外,落到对面的栏杆前。
那人一身月白,清雅端方之相,却一手好强的力道。
“君子六艺,文武双全。”面具人拱手,“褚世子。”
褚和温声道:“舍弟莽撞,我担心不已,特来接他。”
话落,一楼门前顿时涌入一队人马,很快就将整座食楼围得水泄不通,是金昭卫。
苏昌走上三楼,与徐篱山擦身而过,在窗前站定,冷眼看着窗内的面具人,说:“奉肃王殿下令,请阁下受死。”
“我不死。”面具人侧目看向被柳垂和鹊十一左右护在栏杆前、一脸看好戏的徐篱山,折断手中匕首,挥挥手道,“我得跑了,咱们下次见!”说罢他猛地转身往地面一扑、躲过褚和射来的第二箭,几步躲入内室,撞开内窗一跃而下。
苏昌翻窗追过去,见面具人安稳地落在一楼岸边,还特意转身仰头朝他挥了挥手,而后闪身逃了。
苏昌也不动气,转身出了雅间,在门前站定。
“不追?”徐篱山问。
“殿下说只要你无恙,杀他就不是死令,否则难保他狗急跳墙戕害无辜。”苏昌走到徐篱山面前,“殿下要见你。”
徐篱山抿了抿唇,“可以不去吗?”
“不行。”苏昌叹气,“麻溜点吧。”
徐篱山挠了挠头,转身下了楼,在一楼撞上褚和。他语气讨好,“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去二皇子府探望二殿下时从莫先生口中得知你或许有危险,实在放心不下,就一道来了。”褚和冷声道,“你知道若让旁人知晓今夜你与刺杀二殿下的刺客单独面谈,会惹出什么事非吗?更重要的是,你怎么敢跟刺客凑那么近的!”
徐篱山得知京珉没了生命危险,松了口气,闻言也没有反驳,说:“我错了,大哥骂我吧。”
“我骂你有用的话,我一早就天天骂你。”褚和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况且今夜我也不骂你了,有人骂。”
徐篱山不吱声。
“殿下深夜动用金昭卫来找你,是动了私心,你注意态度,好好服软认错,殿下不会真把你如何的。”褚和摆手,“去吧。”
徐篱山点头去了。
褚和叹气,问走过来的苏昌,“今夜之事?”
“我会善后。”苏昌说,“今夜徐六公子没有在此地出现过。”
“多谢。”褚和颔首,“待天一亮,文和殿恐怕要不安生了,我再去二皇子府瞧瞧就得入宫去了。”
苏昌拱手,说:“世子慢走。”
马车停在食楼门前,辛年站在马车前,朝徐篱山行礼。徐篱山把裹了巾帕的手往宽袖里缩了缩,这才踩着足凳上了车。
辛年关了门,驾车离开此处。
马车内茶香如旧,京纾着一身玄色宽袍,像是出来得急,腰带只松松垮垮地别在腰上。他没有睁眼看一眼上车的人,始终闭眼休息,神情在弥漫的香雾后头平静淡然,但愈让人觉得喜怒不明,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让人心生胆寒。
徐篱山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做了次深呼吸,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坐在靠着左侧车窗的位置,嘴唇翕动,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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