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再来了,你是谢家子,便是不喜,也要装出个样子来,忘了你以前的身份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似充满着拳拳爱护与不舍,让他感到十分熟悉,心中升起一股孺慕之情。
这与上次想起的那道啜泣女声不同,至少上次他心情并无太大波动,关注点只在自己名字上面,而不会去好奇女声的主人与他有何关系。
一滴热泪落在手背上,谢十三恍然眨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用手背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他在风雪中努力回想那个老人到底是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被弄丢了一样。
悲从中来,他都忘了去想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合理地面见主人家才能得到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难过得在雪堆后面压着声音低泣,声音经过风声的修饰,断断续续传到院里,听起来又诡异又扭曲,本来在打扫的清洁人员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有人在放电视吗?”后院的一个男员工哆哆嗦嗦地问,手上的抹布颤颤巍巍,干活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旁边的同事拿着清洁机在抹布后面扫尾,咽了咽口水:“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吧。”
“我,我听说这种老宅子以前很邪门的。”擦窗的员工突然感觉身上的羽绒服一点作用都没有,全身冷得不行,“这荒郊野外的,不会真的有那个东西吧?”
“天好像快黑了。”有个同事害怕地提醒。
话音一落,外面的声音好像停了,似乎是哭音的主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两人瞳孔颤抖,心里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啊啊啊啊啊!不会真的有鬼吧!
快快快,赶紧干完赶紧zou!
十人的动作跟按了加速键一样,抖着腿加速打扫,恨不得立马结束工作!
雇主给的高工资让他们没舍得中途离开,也不敢敷衍了事,以最快的速度搞定后院就赶紧去前面帮忙。
山上好像有鬼的消息传得飞快,本来应当到晚上才结束的工作,清洁团队到傍晚就做完了。
组长们硬着头皮跟雇主一起抽检,走到后院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一抹红色飘过,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鬼啊啊啊啊!
还是红衣女鬼!
这种不是厉鬼吗?!
此地不宜久留!
组长望着在家里还全副武装戴口罩戴墨镜的雇主,这种雇主他接待得多了,他从不去深究人家是什么身份,反正自己只是个干活的。
但是,现在......
出于同情,他拿到尾款的时候还是想要提醒一下,却在开口的时候又看到墙角有一抹红色衣角随着风飘来飘去,过几秒又不见了。
啊啊啊啊!
组长内心崩溃,怀疑是不是鬼大人要教训雇主,怕自己也被教训,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拿了钱就走!
来时十分气派有条理的车队,离开时虽也是排着队走的,却透着一股瑟缩之感,好像后面真有鬼似的。
众人看着后视镜里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大宅子,心里为雇主点蜡。
就在这时,后门突然打开,一抹穿着红衣的身影从里面出来,还打着白伞!
啊啊啊!
这里真的有鬼!
车队一个漂移差点出了车祸,最后还是求生意志占了上风,大家安安全全下山,一个十里山有鬼的都市传闻就此出现。
此时,谢十三并不知道那群下人是被他吓走的,他只是哭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太软弱了便不哭了,发现院子里没有了声音便想回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顺便看看主人家对下人是什么态度,哪里知道竟然还坐实了有鬼的事情。
此事暂且不谈,他从两次偷瞄大概能掌握主人家是个什么性格,应当是一个比较厚道的东家。
人厚道的话,或许也能好心地收留他一段时间呢?
这样好像有点欺负老实人的意思,但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心里那点愧疚又消失了。
以前自己怎么样他不知道,至少现在来说,他不是一个性格别扭的人,这件事情纠结两天已经够了,接下来就该一步步在这里站稳脚跟。
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知道那道苍老的声音到底是谁。
夜幕降临,雪花飘进院子里,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是唯美。
谢十三站在窗前往外看,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视线落在地上洁白的雪花上,低头默默看一眼自己身上差点破成烂布条的衣裳,因几天没洗,上面已经有些脏污,他微微蹙眉,拉起袖子闻了闻,好在没有什么不好的味道。
中午刚吃了一只兔子,现在又饿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回到昨夜的那个角落里抱着膝盖睡觉。
次日一早,他再次醒来。
屋里有洗浴室,他去拧开水龙头,用里面的热水漱口洗手洗脸,等皮肤上的水干了才跑出去,打开后门溜出去。
山上有不少野兔子,他用石头打晕一只口渴出来吃雪的野兔,在雪堆里剥皮烧火,满足地填饱肚子后用积雪擦擦手上的污渍,把火堆和兔子皮毛都用积雪覆盖起来,在林子里摘了一些被冻起来的野果慢慢吃掉,悄悄回到院子里去。
此时又是中午,他想着迟早要让主人家知道他的存在,又怕主人家是个表里不一之人,便来到前院想继续观察,躲在花园的假山里等,天空飘着的小雪落在身上,过一会儿便在他身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拍掉身上的白雪,撑起伞等了一会儿,听到屋里有动静,在这里又看不清,便悄悄跑到窗外的角落里观察。
主人家是个男的,长得高而挺拔,剑眉英挺,面容俊美,仪态潇洒,气质矜贵,身上没有官僚之气,十指修长有劲,上面没有茧,不像是农家子或工匠,气质上亦没有经商人的精明,士农工商,竟是一项不沾。
不仅如此,其身上也没有读书人的傲气,不见武夫的鲁莽。
谢十三看来看去,拿捏不住此人到底是何种身份。
抛开这些不谈,男主人此时站在台子后面自己煮茶自己喝,时不时翻阅书籍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很岁月静好,眉眼温和不见戾气,结合昨日其对待工人的态度,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以相处之人。
一阵风吹来,手中伞柄有些拿不住,伞骨末端装在窗户上发出细响。
屋中的男人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精致雪白的侧脸,还未来得及眨眼,那一抹红色便消失不见。
他微微敛眸,把手边的书签放到书里,合上书走到窗前,低头一看,窗下的积雪平整,不像是有人踩过的。
真的是鬼?
男人眉尾挑起,回想起昨日听到的只言片语,转身离开房间。
墙角转弯处,谢十三听到屋里的脚步声远去,提起的一口气悄悄松掉,甩了甩被冻僵的手,拍掉衣裳下摆上残留的雪。
还好他机智,离开的时候不忘把脚印扫掉,就是苦了他的手,现在冷得不行。
回到后院,在温暖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身子回暖,他窝在房子角落里睡了一觉,途中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在走动,猛然惊醒,竟是发现窗外的走廊有个人影。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躲在门后,从门缝往外看,瞧见男主人端着一只鸡放到院子中间,还插了蜡烛和线香。
是在祭拜吗?
但为什么拜都不拜就走了呢?
他有些疑惑,看着院子里热气腾腾的整鸡咽了咽口水,但没有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好像很快就要灭了,他微微一惊,悄悄打开门跑出去,撑开伞蹲在旁边帮蜡烛挡住风。
烛火熄灭,魂魄离去。
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告诉他的了,但既是祭拜,那就让魂魄多停留一会儿,好好受活人的香火吧。
待到烛火熄灭,谢十三起身离开回到屋子里。
远处观察的男人微微勾起笑,回廊视野不好,他只能看到那只好看的红衣男鬼撑着伞来到院中,蹲在地上受了他的香火才离开。
原来传说中的魂魄竟是存在的,而且白天也能出现。
也不知道是鬼魂不怕太阳,还是这只红衣男鬼道行太高,他竟是觉得红衣男鬼看起来灵动得很,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那种怨气和阴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跟活人似的。
过半小时,男人回来将所有东西都拿走,到厨房里给自己烹制下午茶,祭品留作晚餐。
虽然人鬼殊途,男人却一点也不忌讳,更不害怕,每天雷打不动带着鸡来投喂他后院里的漂亮红衣男鬼,每每在远处看见男鬼出现,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笑,全身溢满幸福泡泡。
偶尔在花园里看到红衣男鬼在窗前观察他,他也装作看不见,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装出一副认真看书不理外界的模样。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男人便不满足于此了。
最近十来天,谢十三已经习惯每天中午吃完饭回来没多久就到院子里帮蜡烛挡风,期间男主人放好祭品离开后都会算好时间再回来,一次也没有在蜡烛燃尽之前出现过。
男主人私下独自生活的时候很是安静平和,偶尔有下人送食材到山上也从未责骂过,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谢十三还见过男主人的一个朋友,两人相处融洽。
对自己,对下人,对朋友,哪哪都没有问题,看来这真的是一位不做作的厚道主人家,想来应该不至于大冬天的把他扔出去吧?
观察已经足够,他觉着是时候跟男主人表明情况了。
其实他早该坦白的,只是在这里待得越久,对周围的事物越熟悉,心中的违和感就越明显,他也就越踌躇,生怕坦白后就被赶出去。
主人家将他赶走自然没有错,只是他早已猜到这里很可能并非他曾经所生活的国家,甚至极可能不是一个朝代,他若被赶走了,身上连个文书都没有,该如何活下来?
因着心中的思虑,他一直拖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又是一日中午,谢十三到山上霍霍掉一只野兔子,吃完摘到的野果子,拍拍自己的脏爪爪。
身上的衣服穿了半月,已经很脏了,即便他干活的时候很注意,身上还是散发出一点点臭味。
别说,这味道他自己都嫌弃,也不好去霍霍主人家的鼻子,就想着今天要不把衣服洗了,晾干后就去坦白。
思及此,他跑到山上尚未结冰的小溪里,将外衣脱下来放进去洗,才一会儿,手就被冻得通红。
洗过衣服的水灰蒙蒙地往下流,他自己瞧着都觉得脸红,可想而知这件衣服有多脏。
他这一天天的,每天雷打不动出来抓兔子烤兔子,偶尔后门不小心关了进不去还要去爬水槽,衣服不脏什么脏?
外衣看起来差不多洗干净,他把衣服拧干带上,搓着手臂跑回去,将衣服铺到热乎乎的地板上想要用地热烘干。
回来没多久,男主人端着祭品来到后院,可能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他祭拜过后并没有离开,挺拔的身子半蹲在祭品前面,浓密睫毛微敛,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走神了。
屋子里的谢十三躲在门缝后面偷偷观察,看着摇曳的烛火有些焦急。
火都要灭了!
刚升起这样的想法,左边的烛火晃了几下就真的熄灭了,男主人回过神,捡起地上的打火机重新点燃蜡烛,沉稳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听起来一种迷人的力量。
“你......在吗?”
这话应当是对所祭拜的人说的吧,虽仅仅三个字,谢十三却脑补了好多,这不像是对先祖长辈说的话,反倒像是......对心上人说的?
吃了一口瓜,谢十三瞳孔微微扩散,嘴角有些惊讶又有些兴奋地勾起来,侧过耳朵想要继续听,几秒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又大又闪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尴尬,默默捂住耳朵,没好意思继续听人家诉衷肠的话,悄悄爬到自己的小角落里缩起来,心神放空,半点也不敢知道。
屋外,男主人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俊美的五官带上几分失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做有些不妥,站起来的动作显得有些局促,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来弥补一下,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片刻后,他弯腰挡住吹动烛火的风,想到以往红衣男鬼也喜欢用自己的伞挡风,又忍不住勾起一抹沉溺的笑。
“你别害怕。”他轻声安抚,“今天是我唐突了,本想和你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却忘了先和你打个招呼,这件事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他躁动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垂眸看向已经燃了一段的蜡烛,捡起打火机:“别忘了吃点东西,今天耽误了你一点时间,明天我多带点吃的来。”
脚步声响起,男主人离开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屋里捂着耳朵的谢十三好奇地探着脑袋,悄悄走到门后往外看。
男主人果然不在了,但烛火又要被吹灭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还未烘干的衣服,过去翻一个面,悄悄打开门撑伞出去给烛火挡风。
他栖身的屋子里就在旁边,就算捂着耳朵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唉,真是个痴情儿啊。
也不知道男主人的心上人到底是如何去世的,有情人生死相隔,想想也是伤心。
地上的鸡被风吹了一会儿了,味道依旧浓郁。
谢十三缩着身子蹲在旁边,微微咽了咽口水,告诫自己别忘了这是做什么的,哪能吃主人家给心上人的祭品呢?
唉,说起来,山上的野兔好像快被他抓干净了。
嗯,至少附近的快抓干净了。
野果也没有多少了呢。
想到这里,他觉着如果等他的衣服干了,男主人不愿意收留他,他就得搬到其他地方去打兔子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份,冬天还有多长,山上的兔子能不能让他撑过这个冬天。
谢十三的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忧愁,他是真的不想在野外过冬,这会死人的。
唉,可是......这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待到烛火燃尽,他把伞收好跑回温暖的屋子里,搓了搓冻得发疼的手臂,又过去给地上的外衣翻了个面。
他的外衣并非冬装,这会儿已经烘得半干了。
再过半小时,男主人回来将祭品端起来,用手细细拍掉托盘上的香灰,轻声问道:“我瞧你今日没穿外衣,可需要我给你烧一件?若是需要,明日把蜡烛留一截,我晚上便把衣服烧给你。”
说完,他似乎怕打扰了谁,端着祭品稳步离开。
屋里,谢十三见他过来便识趣地捂住耳朵,果不其然,男主人今天情绪真的有所波动,离开前也说了些话呢。
他也听不清楚,就听到要烧什么,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并不好奇,很快就抛到脑后没有多想。
不多时,他的衣服就烘干了,见地热烘衣服那么快,左右男主人平日没事儿也不会来后院,他干脆打开热水龙头给自己洗一遍澡,再把里面的衣服洗一次。
热乎乎的地板上又晾了几件衣物,他裹着破烂外衣坐在角落里,白皙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十分令人着迷,但并无人知晓。
今日是男主人祭拜心上人的日子,感觉也不是太高兴,谢十三不好意思在这时候去找男主人,下午就没有去前院,坦白的行动也推迟了一天。
他倒是贴心,却不知道前院的某人看着空荡荡的窗外有多懊悔自己今日的唐突,恨不得穿越回早上。
次日,谢十三早早地吃了饭回来,想要等男主人祭拜完就出去坦白,却没想到今日男主人好像也格外伤心呢。
男主人今日多拿了一只鸡,还多点了几支蜡烛,烧了点纸钱就走人,神情落寞,这让屋里想要出去行动的谢十三又不好意思出去打扰了。
唉,可真是个痴情儿啊,那伤心的情绪竟然到心上人忌日的第二天都没缓过来。
想想也是,自从男主人搬到这里,天天都在祭拜心上人,伤心情绪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过去的呢?
只是他坦白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附近的兔子都要被他吃完了。
今日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出去给蜡烛挡风,也不知道今日的风向怎么那么奇怪,蜡烛快燃尽的时候,突然一口穿堂风从后面吹来,蜡烛竟然熄灭了,他本想回屋拿火柴回来点燃,却听到前院好像有什么人撞到东西的声音。
谢十三惊了一下,不敢擅自乱动,想了想干脆从后门离开,绕墙从水槽钻进花园,想要等男主人回来看书的时候坦白。
他还是比较贴心的,男主人或许会再跟心上人说点话,也或许心情还未平复,他在后院出现可能不太好,但他记得每次男主人看书的时候心情都很不错,就想在这里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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