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那么拼,偶尔累了就给自己放个假,也没人会说你什么。”文意先像是在安慰他,不过这种随口都能说出来的话对于张知疑来说没什么效力。在他的心里,就不应该给自己放假,除非有要紧事,特殊情况,重要节日。
文意先习惯了张知疑偶尔沉默,他知道那是因为想反驳又不敢确定自己的理由是否充分合理,或者觉得可能有伤感情。
所以他一般会先开口替张知疑把反对意见也讲了:“尽管公司很大,招的人很多,但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轻重缓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需要你。事实上呢,家里离公司又不远,非要有个突发情况,你让人开车来接你也未必来不及。再不济我们可以搬到你家住,反正前后也没差很多。你说对不对?知疑?”
轮椅停住了,文意先疑惑地抬头看,只见张知疑双手撑在轮椅的把手上,无声无息地流泪。
文意先急忙掏出纸巾,伸手够到他的脸,艰难地帮他擦去泪水。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别哭呀……”文意先看到他哭,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抽痛,如果不是现在他还不能下地行走,他一定会马上把张知疑抱进怀里。张知疑一直都很好哄,一般的事只要抱抱他,情绪很快就会稳定下来。
可惜他不能。
张知疑似乎对自己的反应也很意外,怔愣在原地,泪水却自顾自地不断涌出。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张知疑接过文意先递来的纸巾,稍微擦了擦。
“没事,我知道,你只是累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生病受伤。我……”张知疑抽噎着,一句话说不完整。
“和你没关系,是我不小心,还有昼夜温差和无良司机。”文意先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就多想,我没有怪过你,其他人也不会怪你。我们回家吧,我饿了,想吃午饭。”
“还有,你很好,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的眼光吧?”
张知疑尝试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扯出笑容,继续推着文意先往前走。
顶着炎炎烈日折腾了一会儿,总算是又重新回到熟悉的家里。文意先的眼皮跳了跳,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张知疑安排的人来装修了一番,墙上随处可见和他髋部等高的扶手,卫生间甚至特地把马桶改成了无障碍式的。文意先转头就又看到深情款款看着他的张知疑,扬起头,一副等待他夸奖的样子。他仿佛在张知疑背后看到了并不存在的摇摆的尾巴。
“知疑。”文意先语塞了一下,有点无所适从,脑子里同时冒出两种想法,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好。他觉得这排场实在是太夸张,毕竟他没有严重到粉碎性骨折或者截肢,恢复期过了就能自如行动,但是这明显是张知疑请了专门的设计师为他改造的,在半个月内就能完工,张知疑也一定没少催着动工,“谢谢,辛苦你了。”
总之先感谢他总是没错的。
果然张知疑的头抬得更高了,对于他的感谢感到自豪。
文意先有点看不到他的脸了,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张知疑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给文意先演示了一下,只要按一下启动按钮,床尾前面新搭建的一个平台就会自动升起,变成一张桌子,两边的立杆可以通过遥控器下方的摇杆操控,以一个相对稳定缓慢的速度从床尾移动上来,在距离他胸口还有一个拳头宽的时候停下来。
文意先不由得思考张知疑上次在德国签的单子是不是全是这种智能家居。
张知疑站在他旁边冲他笑:“在你彻底恢复之前,我就在客房睡,免得压到你。办公的设备我都准备好了,不止是这张桌子。”
话正说着,张知疑按下桌角,随着暗格拉动,按钮槽慢慢显现出来,他按了一下桌角的一个红色按钮,讲解道:“这是呼叫机器人的按钮,它有语音识别系统,你可以在这里用语音远程实时操控它。比如,机器人,现在帮我把门口的外卖拿进来。”
话音刚落,听起来是风扇启动的声音响起,等了十分钟,一个长得像无人机的机器从窗外飞进来,把外卖袋子精准放在桌子中间。
“……”
文意先看着眼前的外卖,觉得自己仿佛来自于中世纪。
除了红色之外,还有一个蓝色,一个绿色的按钮,张知疑解释道:“蓝色是呼叫我的按钮,如果客房在半分钟内没有回应,就会自动转接到我的手机上。我开了个虚拟号,专门用来接收这里的信息。绿色是移动系统,移动到床上对应的位置,底下的绑定座位会升起,你可以让机器人来辅助活动。”
文意先瞠目结舌。
“………”
触及张知疑的业务范围,他显得洋洋得意,焕发生机,先前的悲伤一扫而空,看着文意先一脸懵的样子,张知疑把外卖袋重新挂回无人机的机械臂上,让它把东西放到客厅桌子上去。按了一下按钮,桌子自动撤回去了,他弯腰把文意先抱起来。
“科技是为人服务的,不过有服务人员的时候,还是人想得更周到。”
为了把这些东西销售出去,张知疑一定很不容易。文意先看着他,在心里默默感慨。怪不得要加班呢。
“喂,这可不是我自产自销,这些通通都是我定制方案之后亲自挑的。”
现在文意先又看到了他并不存在的翘得老高的鼻子。
算了。文意先无奈,环着他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很厉害,你用心了。”
张知疑笑起来,低下头和他接吻。
“哦,对了,为什么我姐突然让我们俩注意节制?”文意先喘息间问他。
张知疑顿了顿,装作无辜道:“不知道啊。”
“……”文意先看得出来他在撒谎,盯了他一会儿,张知疑立马缴械投降:“好吧,我招,那是个误会。”
把事情的经过稍微讲了一番,文意先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张知疑轻轻地给他拍后背,软声道:“你肺部可能还没好全,别这样笑。”
文意先停止大笑,嘴角保持上扬,坐到餐桌边,边吃边乐。
张知疑看着他,表情柔和。
“有时候真是庆幸,我能和你在一起,和你结婚。看着你高兴,我也高兴。”
文意先把他爱吃的虾仁放进他碗里,乐呵呵地应:“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打算多留一段时间,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走。”
“没事,我自己会坐飞机。”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们的家人都是这么想的。文叔叔好像找什么人算了一卦,说最近你的运势不太好,让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以防万一。”
“老头还是这么喜欢瞎操心。”
“你看你现在,谁能放心得下?”
文意先漫不经心地嘟哝:“那还不是照样边住院边指导完论文了。”
张知疑叹了口气:“你见过有谁脑震荡之后还像你这样继续工作的?”
文意先没话说了。
“不要勉强自己,万一你用脑过度提前得了老年痴呆……呸——!”张知疑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正色道,“总之,还是要学会休息。”
“张先生,我想这话你更应该提醒自己。”文意先耸肩。
张知疑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你在公司真的不接家具单吗?”文意先又问。
“有是有,我们业务范围很广,主要不是家具。”
“哦,下次装修新房的时候带我去厂里挑家具。”
第四十三章
夏季多雨,北京城又一次下起了暴雨,雨声浩荡,如行进的军队一样有力,仿佛要把雨幕中的人吞噬。
张知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俯瞰被雨水洗刷的城市。以往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听听音乐,看看雨。
一个多月以来,他的工作量呈现递增又递减的趋势,刚好今天几乎无事可做。
这雨下得实在可怕。路上有行人撑着伞被吹飞,开电动车的更是举步维艰,还有被暴涨的雨水吃了轮胎的轿车开着双闪靠在路边,负责防汛的人员穿着马甲在其中穿行,偶尔看到有小孩出现又消失,道路边上的井盖有被冲开的,形成一个漩涡,看着骇人。
想起楼下停车场里自己的车,他大概得为它祈福别被淹了。
他又想起文意先,他们教授的办公室楼层不低,应该也不至于被冲。
等等,文意先说雨太大放假了。
张知疑突然为自己和公司里的人感到悲哀,就算下暴雨也还是得上班。不过昨天的雨还没这么大,公司会给今天来上班的多一份补贴,然而他赚的都是他自家的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知疑,你这是在干啥?”张启辰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旁边,张知疑吓了一大跳,想起来他爸以前当过兵,这要是来刺杀他的话他不是一下就没命了?
“看雨。”张知疑木讷地回答。
“哦,不错。我和你一起看吧。”
“爸,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万一你想跳楼,我不能惊动你。”
“……”
学业圆满,工作顺利,婚姻幸福,心理健康的张知疑感到了疑惑,他从来没有跳楼的想法,一个是死相太难看,再一个是影响不好且没必要。
“知疑,我一直要求你很多事,你都尽可能做到了,我很满意。这么多年来,你对爸爸有没有什么意见?”
张知疑皱着眉头:“没有,或许之前有些地方不太能理解,但现在大都能够理解了。如果我自己有个儿子,应该也会像你要求我一样要求他。”
张启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之前我还怕你会记恨爸爸,没有就好。”
“你是个好爸爸。”张知疑望着在雨幕中背着孩子的父亲感叹道。
张启辰沉吟片刻,试探地问到:“那你想不想做爸爸?“
张知疑又被吓了一跳,在他心里他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尽管他表姐张闻忻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小孩都一岁了。
张启辰对他的反应似乎不太满意,侧身盯着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张知疑把视线撇向另一边,不愿意和他对视。
“知疑,你也知道爸爸最喜欢小孩了,这还有最后几年我就退休了,退休了没事干,要是能带个孩子该多好啊,万一我没事干,每天吃喝玩乐,真怕哪一天我就突然老年痴呆了。到时候你也没空亲自照顾我,万一我被保姆虐待了,我也没法直接跟你说,只能傻傻地待在家里。你看你侄子外甥多可爱啊,你就不想养一个吗?”
“……”张知疑正在琢磨着怎么给他爸下逐客令,他往常最不爱听的除了例会之外就是催生。他巴不得在这个时候自己能找个封闭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
“而且你看,意先肯定比你先退休,到时候他要是闲下来没事干,不是也挺危险的嘛。”张启辰挪揄道。
是挺危险的。张知疑在脑海里预构了一下画面。大概文意先会重新投入他少年时期的一堆兴趣爱好里,比如钓上一个月的鱼,出门玩荒野求生,天南海北到处旅游,在公园里和年轻人一起玩滑板,约上朋友去打高尔夫,在家看书泡茶下棋指导慕名而来的小辈……感觉犯不着领养小孩家里也可以到处都是小孩的既视感让张知疑十分头疼。
“爸,我们俩本来就不能生孩子,你要我怎么做?不能去害别人。”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害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能算作你情我愿吗?利用的是别人的身体,我宁愿不要。”
“你怎么想到这份上了,这是违法的。我们旗下科技公司已经做出了人造子宫,去年从医院经手了一批经过严格审核的卵子用于实验,捐献者都会得到丰厚的报酬,一切合法合规。上个月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
尽管他爸的说法漏洞百出,张知疑勉强有耐心听他继续讲下去了。
“你想,就算你俩不想要小孩,意先那边就他一个儿子,你觉得他们会不想要小孩吗?”张启辰见他有所松动,于是进一步劝说。
“……”果然张知疑的态度松动得更明显了,倒也不能怪他,毕竟爱人是他的软肋。他甚至在脑子里又一次重新绘制了那张屋子里到处都是小孩的图,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文意先是笑着的。
明明记得文意先也一点都不喜欢小孩,这被他爸一说又觉得大家都会喜欢小孩。
“我再和他商量商量吧。”张知疑背过身去,有点不耐烦。
张启辰略一颔首,满意地走了,他早就提前做过文意先的思想工作了。
文意先当时一听就马上答应下来了,这还用商量什么。
张启辰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畅想带孙子的晚年幸福时光,他是一点没想过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说动专门研究哲学的文意先。
暴雨连下了两天,有一座桥在泄洪的时候塌了。有的地区洪水能上涨到一人高。
张知疑在公司被困了三天,好说歹说被留下来休息,离得近的、能回家的员工可以回家,公司给补路费。目前公布了被洪涝影响的交通路线,没法回去的员工另送员工餐。张行言大手一挥,打算给他们每人一笔抚慰金。她因为这事还和张启辰讨论了大半天,都想体现人文关怀,但各自对关怀的定价不同,最后两个人又问张知疑。被视为最有人文关怀的代表,张知疑有些摸不着头脑。
“抚慰金?为什么一定要给?”张知疑问。
张行言和张启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了疑惑。
小祖宗,这人文关怀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吗?
“因为自然灾害,没法来上班的,按请假算。来上班很好,但是多给钱没必要。下暴雨他们不能来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没工作不发钱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张知疑说。
两个人并肩径直从他面前离开自顾自继续讨论去了。
最后由张启辰敲定了方案,把抚慰金改成了抽奖送礼品。
明面上张启辰只是跟着来开会视察工作,实际上是顺便来看看张知疑的工作情况。
他一时半会儿很难从各路人马对张小少爷的普遍夸赞声中辨别出到底哪些是精致的马屁,哪些是心服口服的夸赞。至少从张行言这里,可以得到比较中肯的评价,还能直接近距离观察对话。
没想到张知疑同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样基本上不需要他操心。
当然有时候太忙也会出一些岔子,不过年轻人脑子活络,就算出错也总有办法补救,加上有张行言带着他,很难相信张知疑能犯什么大错。
与此同时,按平常来说该下班了的张知疑躺在休息室里郁闷地和对象视频聊天。
“哎,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台风影响,据说不会超过五天。”文意先在那头安适地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看书,手边是一杯热可可。
张知疑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把他爸的话转述了一下:“那个,我爸说有什么新技术,我们可以呃,无痛无利害地生娃,你……”
“我们不是一直都商量好了,不生孩子吗?二人世界过得好端端的,非要塞个小孩干嘛?”
“可是,你家里人那边怎么想的?”
文意先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茶杯,表情平静:“他们的想法重要吗?”
张知疑无意识点点头:“话是这么说……”
文意先从书里抬头看他,眼神认真坚定:“不要小孩。绝对不要。”
张知疑欲言又止,收了声。
文意先表面镇定,实际上内心有些紧张,万一张知疑和张启辰串供,他就完蛋了。
窗外还在下暴雨,他的心绪也随之混乱起来。
为了应付长辈而装出乖巧顺从的样子,这种事他再擅长不过,他可以尽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这倒真不是因为他聪明的缘故,只是留学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让他收获颇丰。
并且更厌恶小孩。
时隔四天,雨终于停了,张知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路挪回家的时候,文意先在门口迎接他,怀里抱着个孩子。
张知疑目瞪口呆,差点没一头栽在地板上:“哪来的?”
文意先侧身让他进门,叹了口气:“你表妹,我侄女。”
张知疑看着这张和张行言七分相似的脸大受震撼,正震惊着,那小孩就扯断了文意先衣服上的扣子。
“我姐说有事要忙,照顾不了,早上刚送过来。”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把扣子砸向他:“张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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