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举着体温枪给张知疑测体温的文意先陷入了沉默。
“你发烧了。”他对张知疑说。
“帮我请假吧,说得越严重越好。”张知疑虚弱地笑,把自己在床上裹成一团又睡着了。
第四十章 意外
说好在订好的餐厅见面,然而张知疑又爽约了。文意先看了一眼腕表,张知疑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了。
自从回国之后,张知疑越来越忙,尽管忙,他还是坚持要回家睡觉,这一点勉强让文意先安心。偶尔有推脱不掉的应酬,他就会跑到角落每隔一段时间就录一段视频发过来,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在外面乱来。
当然文意先也需要出远门带着学生去开会调研之类,不过他一般懒得报备,因为他的行程在没有这些突发事件的时候简单到用一张A4纸都能按比例完全还原。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选择的伴侣都保持着绝对的信任,一是对自己眼光的自信,二是在频繁的接触交流中,他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就连撒谎前下意识不敢看他而向下一瞬的眼神都能被他捕捉到,三是张知疑一旦空下来就像个没完没了的上了发条的敲鼓士兵,生怕自己担心,无时不刻都在报备问候,仿佛生命里除了工作和婚姻就无事可做。
不过现在……
人是没到的,消息是没回的,连平常每一个小时左右的报备也没有。
“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文意先担忧起来,手指在通话记录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张知疑都多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
文意先叹了口气,给他发了条“回家了”的信息,起身结账走了。
命运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每当你下意识习惯性地忽视什么,它总会在某一个致命的时刻让你知道忽视的代价,到那时你已多半承受不起。
比如文意先绝不会知道在稀松平常的回家路上,他开车会出车祸,而不是一直没有回应的张知疑出车祸。
张知疑赶到医院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后悔,他本该早点赴约,可是和人起了争执,对方情绪化得可怕,只是简单交涉工作内容,稍微提及一些可能对对方利益略有损害的条例,那家伙差点没把桌子上的花瓶砸向他。
两方起了争执,张知疑把项目经理叫来应付他,她是个外表甜美可爱的小姑娘,看着水嫩年轻,实际上比张知疑大了六岁。光是站在那暴脾气的家伙面前,就让他马上住了满口脏话的嘴,盯着女人看。
张知疑扶额,早知道早就该把交涉工作让给经理来做,省得他再费口舌解释什么叫有舍才有得,什么叫尽管有损失但之后有回报。
心力交猝地重新回到办公室准备下班,拿起刚刚静音了的手机一看,刚好一个给他打了三次电话的陌生电话又一次打进来,张知疑默默接起,不说话。
当对方通知他来医院的时候,他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诈骗电话,听到病人完整信息的时候还将信将疑,因为文意先那点信息生平早都被网上扒光了,现在已经更新到他俩啥时候拿证,在哪办酒席。但还是麻利地披上外套,驱车前往对方说的医院。
真正来到手术室外面,张知疑才感受到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手甚至有点拿不稳医生递过来的笔,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页纸上面签字。
他希望有个人能来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任何回应。稍微回过神来,脑子嗡嗡响,打开手机,看到新闻热点。
司机超速闯红灯,导致多辆车连撞。有一辆车里载着的一家三口都受了重伤,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伤势过重,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不过目前都在抢救中。在现场拍摄的照片里,出现了文意先开的车。
“……”
张知疑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什么也没有,他好像没力气了,没力气哭,也没力气发火,身体里的生气好像一下子全都被抽走。望着手术室的灯,他感到眼睛酸涩难忍。
他想叫人给自己递眼药水来,可是这是在医院。
他打开手机,回复了一圈消息,唯独文家人找他问文意先的情况的时候,他完全回答不上来,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发生危险的时候自己压根不在他身边。
他知道他们都不会怪他,这只是一场意外,就算是文意先在里边死了,他们也不会怪他。
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洗脱不掉的罪孽,如果他早点交接,或者干脆抛开这个棘手的会谈,早点到餐厅和文意先见面,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还可以挡在文意先身前,这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躺在里面的人就会变成他。
“文意先。”他绝望地低声呼唤文意先,即使他知道这一点用都没有。他一个无神论者,在这一刻向所有他能想得到的神祈求爱人平安。
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人一般会失眠。
张知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等了三四个小时,等到他对周边的环境彻底麻木无感,等到他已经幻想了无数种结局和重生穿越的情节。终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生告诉他病人暂时脱离风险,还需要再观察。
他扫了一眼医生的名牌,默默记了下来,打算之后给人家送锦旗。顺便想起来了肇事司机,他打算给那家伙合法合规地送份大礼。
看着他们把文意先推出来,麻醉效果还没完全过去,看起来没醒过来,但手指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张了张嘴,没能讲出话来。
然而张知疑未能流出的眼泪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彻底决堤,他不知道能不能碰,只好收回手。
只要文意先还活着,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第四十一章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张知疑只请得出来半天假,给他气到了,连夜找人写了一份草案,申请更改公司请假制度。
“知疑,你可以请护工,别一时冲昏头脑,说不定术后没有多严重。”张行言看了一眼,把草案收起来。
“……”张知疑的态度很坚决,他并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发生。
“我会帮你交到上面审核,但你也别指望能通过。”张行言还是坐在那,在回复完他之后重新投入工作。
不知道文意先什么时候醒,张知疑看着他,叹了口气,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文意先还是时不时就陷入沉睡,这种情况让张知疑很担忧。
他请来了按摩推拿的师傅,以期在刺激穴位之后能帮助文意先缓解嗜睡的症状。
晚上他下班过来的时候,文意先已经醒了,靠在床头,他的学生们过来看他,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平时交好的同事也来了,张知疑反而被堵住了。
“Adler?”张知疑甚至在里边看到了老熟人,本来还应该在德国的Adler教授居然也来了。
“张知疑,你好。”Adler也认出了他,用蹩脚的中文和他打招呼。他从包围圈中又走出来,和张知疑到电梯间前面等候的平台闲聊。
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Adler一下子放开了,两个人用德语叽里呱啦地交流。
“感谢您的挂念,文教授目前状况还行,至少可以应付这么多人。”
“不客气。我和他是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他比我年轻多了,要是我们失去了一个可以作为领袖的年轻人,我会觉得比我死去更可惜。”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附近为您订一家酒店,在这估计要等很久。”张知疑以为他只是要来问候几句,估计待半天就走,现在恐怕要多等一会儿了。
Adler摇摇头:“不,谢了。我和文说些事就打算坐飞机回国。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机场?”
“当然,我的荣幸。”
两个人并肩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夜空,城市的灯光把星光全都遮盖,只能看见华灯之下的车水马龙,忙碌的人们在拥挤的道路上穿行,救护车的警笛声微弱遥远,但还能从各种鸣笛声中分辨出来,像杂乱无章的协奏曲中唯一的主旋律。
他们现在所在的楼层不高,不足以俯瞰城市,却可以隐约感觉到这座城市。
人群中身着校服的学生很多,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穿着统一服装的旅游团。
“张,你这次出差要多久?”还是Adler先打破了安静的氛围,开口问他。
“大概到八月。”
“这么久?”
“我父亲舍不得我。”张知疑笑笑,没提及文意先的原因,他猜对方也知道。
“我也有个儿子,”Adler感慨,“可惜因为先天疾病去世了。如果他现在还在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张知疑默默递去纸巾。
两个人继续看着窗外,直到一大堆人从里面出来。走在前面的是文意先同事,最后面那个是文意先上次说不想读要退学的学生,看起来哭了一场,眼眶红红的。
里面很少有人认识张知疑,看到他和Adler在一块,也没上来打招呼,见面点点头就算作问候。
他们俩进了病房。
还坐在床头的文意先头上缠着绷带,朝张知疑招招手,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自然地拥抱,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时间似乎有些久,久到Adler在旁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两个人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张知疑蹲在旁边给他削苹果吃。文意先摸着张知疑的头,看向Adler。
“没想到出个意外消息还能传到国外去,由衷感谢你远道而来慰问我。”文意先笑起来。
“如果我不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会遗憾一生,好在你活下来了。”Adler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牛皮纸做成的文件夹,放在床头的大柜子上,“这是你需要的文件,上面一下就批下来了,好像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样,让我顺便带过来。”
说着Adler坐到他旁边,拿出手机对着他俩拍了张照片,接着握住他的手:“庆祝你康复。”
“谢了,照片传我一份。”
Adler应下,旋即就要往外走。
“不多待一会儿吗?好不容易来一趟。”张知疑正在把切好的苹果放进文意先嘴里。
“我出去坐着,不打扰你俩。等会还得麻烦张把我送去机场。”Adler嘿嘿一笑,识趣地走了。
然而俩人在有外人的场合多少放不开,也不知道一会儿还会有谁来问候文意先。于是两个人只扭捏地拉着手,静静地对视。
热爱摄影的Adler在门外已经偷拍了好几张照片了。
这种含蓄深沉的爱意,点到即止就是最迷人的。
“躺着会不会恢复得更好?”张知疑试探地问。
“老实说,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下一秒可以出门跑十公里。”文意先在他身边放松地笑,但还是让张知疑扶着躺下去。
张知疑转头跟门口的Adler说了声,让他去谢绝之后的访客,就说文意先休息了,明天再来。
不太熟悉中文的Adler努力学习了一下他的话:“休,息,命,天来。”
"Yes,rest and sleep."张知疑拿英文解释了一下,大不了可以让Adler讲英语。
"got it."Adler点点头,摆手示意,他年轻的时候在剑桥大学留学过。
于是张知疑把门、窗帘和灯全都关上,默默守在旁边等文意先睡着。
张知疑轻轻地唱着有点跑调的歌,逗得文意先哈哈大笑,
半个小时之后,文翩来了,他认识Adler,两个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
然后文翩就走了,连敲门的手都没伸出来过。
过了一会儿,下了班来医院看老弟的文清远一路找到对应的病房,正准备伸手敲门,被Adler拦下来,用奇怪的语言跟她讲话,见她听不懂就说了英文:"Rest and sleep."
文清远更加疑惑,指着门道:"Sleep"
Adler点点头。
文清远看了一眼,里边的确黑暗一片。
"Who's in there"
"He and his husband."
文清远了然一笑,转身走了。
张知疑看着文意先终于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起身离开,送Adler到机场。对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安。
“张,我似乎一不小心干了件不太好的事。”
“什么事?”张知疑揉揉太阳穴,明显感到有点疲惫,他的教养只允许自己听Adler说一句废话,然后他就会一笑而过马上和对方挥别。
Adler回忆道:“在你跟我交代了这事之后,有两个人前后到病房门口,我按你说的话请他们回去,结果他们走的时候表情好像都挺意味深长的,在你们的语言里,一对伴侣在病房里睡觉有什么歧义吗?”
“……”张知疑一时失语,但Adler也确实是完完全全照着他说的话说的,斟酌之下,他告诉Alder,“不,完全没有歧义,他们只是发自内心表示不愿打扰我们。”
“噢,那我就放心了,应该没有把事搞砸。不出意外的话,夏天再见咯。”Alder如释重负地笑了,向他挥挥手,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
驱车回到医院,张知疑从后备箱里抬出昨天买的便携折叠床,他打算在文意先出院之前都陪着他。
每当他累到想要退缩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他爸当年做过的事,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有做过对不起母亲的事,但至少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做的一切都体贴入微到令人发指,妻子早逝,只能又当爹又当妈,家庭工作两头兼顾的日子里,他最多就是用漫长的泡澡来进行思考,放松自己。
他看过文意先的病历了,骨折、肺部受损、伴有轻微脑震荡、额角有出血撞击伤……达不到轻伤的标准,但是对应的赔偿是肯定有的。
那个主要的肇事司机已经被抓获,为了避免误伤,同时也算保护隐私,报道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他的真名。张知疑在事故发生之后就派人第一时间去调查过了,他既知道对方的名字,又知道对方的住址和家庭背景。事实上,这个肇事司机这一单能赚的钱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而且他的家庭也并不富裕,母亲得了慢性病,每天都要靠特效药活下去,除了平台司机之外,他的主业其实是公司职员。
本来想做些什么,看完这些,张知疑直接把资料全都销毁了。
躺在便携床并不舒服的床面上,张知疑睡不着。在这个社会里,他接触到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失眠,文意先在身边的时候,尚且能勉强被哄着安宁入睡,此刻文意先已经睡着了,没有人有时间和智慧还有耐心来引导他的思想。
所以说……
张知疑翻了个身,侧躺面对着文意先。
对方正面躺着,双手张开,睡得很安详。
张知疑悄悄把手伸出去,握住他的一只手指,对方下意识的抓握反应吓了他一跳,然而也只是抓住他的手而已。
他好像突然能够理解文意先之前的顾虑了。如果文意先就这样离开他了,他一个人留在世上要怎么办?带着对死去爱人的怀念好好活下去,像他爸那样吗?还是每天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直到迎来自己的死期?他在这之后如果爱上其他人怎么办?他能彻底忘记文意先吗?
睡着了的文意先眉眼低垂,看起来乖顺温柔,呼吸的声音很小,连应激抓握也只是轻轻的。
一想到这个人会同样温柔地看着他,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你”,张知疑就不愿再多想以后可能发生的意外,他只想要这一刻。这一刻,永远和眼前的人在一起,就足够。
文意先点点头,手上拎着早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一口。
工作日的早上十点,公园里除了刚刚晨练结束的大爷大妈之外居然也还有一大群人,加上公园偏小,很快就走完了。文意先有些疲倦,想回家。
于是又走回去,漫长的林荫小道上,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聊天。
“你最近好像更忙了。”
“是,他们在给我安排更多工作,大概是知道我在国外过得还算滋润,看不过去吧。”
“可是你在国外不也加班吗?”
“……”
张知疑不知道怎么解释,感觉在职场加班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况且他以身作则带头加班,对于他来说是很正常合理的事情。如果他作为领导层都不能这么做的话,更没有理由让下属这么做。
于是他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只要父亲看到他不是在读书写作业的话就会批评他,就算他在娱乐之前已经读了很久的书。
他无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文意先。
文意先被他看得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张知疑收敛神色,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毕竟,他身上承担着一个家族的期望,也有他自己的梦想。好不容易可以在外人面前和爱人的地位对等,他可不想让人家说自己配不上文意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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