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呜哇忽然就醒了!”
“泷泽?”
几个脑袋瓜伸过来惊奇的看着他,泷泽生虚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还没喊出他们的名字,就因为过于缓慢的反应被他们当成了别意。
“糟了,他好像痴呆了。”
泷泽生沉默的坐了起来,特意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都健在,随后一道略显倦气的声音把几个孩子轰了出去,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泷泽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慢悠悠的扫视了周围,然后把腿耷下床,扬着声音说了声,“呀硝子~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挂在脸上,“我一开始还有些认不出来呢,你留长发啦,超适合你!”
家入硝子安静了三秒,并没有立即搭他的话,她眼底的青黑含着郁色,似乎耗费了不少心力,泷泽生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却依然轻松,“不要摆冷脸嘛,让我怪紧张的,难不成我伤势重得要死了?”
家入硝子神情微动,恍若不在意的撇开了脸,嗓音干涩,“死而复生的人说什么这种话。”
“看来我没事。”
“首次开领域烧了脑子而已。”
泷泽生摸了摸自己的头,“这要是去了普通医院,遇上不靠谱的医生说不定要给我剃发开颅了。”
他下了床,蹦跶两下检查自己身体,发现显眼的外伤已然被做了处理,感激又怀念的对硝子说,“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现在感觉身体超级棒。”
他透过墙上的镜子看到了自己脸,猛地吸了一口气,“我的脸?!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不惨叫出声吗?”
硝子瞥他一眼,“现在的反应和惨叫也差不多了。”
“为什么额头上的伤没好!硝子你故意的~”
“不会留疤的。”
泷泽生珍惜的捋着自己的刘海儿,将那道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挡住,
他在这边对着镜子捣鼓自己的头发,期间能一直感受到强烈的被注视感,和初与五条悟重逢时一样,屋里的气氛就好像流动缓慢的淤泥一样,让泷泽生有些不适。
他将手放下,面上生动的表情渐渐敛去,“不说些什么吗,孩子们都被赶出去了。”
五条悟最后还是把他带了回去啊……
青年半靠着桌柜,沉沉望着她,“我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我回来后,你们都看上去不那么高兴了。”
家入硝子的目光沉沉,“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泷泽生轻嘶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尽量把他全身都检查了一遍的医师好似平静的说道,“人类和咒灵的结和体。”
“我可不是混血啊,你这么说可怪叫人误会的。”泷泽生低头打量自己,“所以我现在是不是还挺像受□□之类的?这种情况发生过吗,没有吧——如果这几年没有新例的话。这么说我是第一个?”
他的神情并不压抑,就像在分析某个习以为常的事,带着事不关己般的轻快猜测,“复活的代价?大概是吧。”
家入硝子卷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你把悟吓得不轻。”
“你没有被吓到吗?”
“我指的是他把一身血的你抱回来的时候。”
“啊……那是挺吓人的,我都有点儿害怕万一没醒过来。”泷泽生蹭了下鼻子,“所以悟呢?”
“在吵架。”
泷泽生秒懂,“原来在和烂橘子们嘴炮。”
对话莫名有着些距离感,泷泽生看了眼家入硝子的表情,对方现在还是一副没什么可开心的模样,他朝她张开手臂,展示自己丰满明朗的状态,笑道,“你怎么像熬了三天三夜一样没精神,我是有点儿奇怪啦,不过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吗,你看我现在有胳膊有腿儿,没有变得形态丑陋,也没有精神错乱,我只是想你们了,所以回来找你们。”
半晌,与他对视的女性露出了个浅笑。
泷泽生眼神一亮,比了个大拇指,“没错!高兴才对,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他耍贫的本事还是没变,家入硝子哼笑了几声,就听泷泽生不经意的问,“我睡多久啦?”
“你睡了三天。”
“什么?!三天!!”泷泽生震惊,“我的大福——!!”
不对,是不是还有谁……?
“你的狗被悟牵过来了。”硝子从他身边走过,拿着一管的血。
“还是他懂我。”泷泽生心下稍安,随后探着脑袋看硝子动作,“那是我的血吗?刚抽的?”
“要做研究。”
“哦哦。”
泷泽生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硝子聊这些年发生的事。
“我猜到悟当老师了,学生们喜欢他吗?”
“高专是不是还是那么人丁稀少,刚刚那几个孩子这么好奇的看我,是不是从你们那听到了我是谁?”
“杰呢,杰上哪儿去了?”
他叭叭的说个不停,提到杰的时候,家入硝子反问了他一句。
“你真的把那件事忘记了吗?”
“哪件事?听你的措辞……悟和你说我记忆有损的问题了?”泷泽生戳戳自己的脑袋,“反转术式没有治好我的大脑吗,难道又是关于我的死因?”
他无所谓道,“你们干嘛那么在意,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悟也给我报仇了啊。”
家入硝子抿紧了唇。
她想起五条悟和她说泷泽生的状况时,无比郑重的话——“忘记才是最严重的事。”
“凡是因执念诞生的诅咒,极大概率都不会忘记自己执着的事,那就像本源一样。如果找不到本源,便会恐慌,迷茫,一直折磨到神志崩溃,连诅咒也做不成,因强制凝形魂飞魄散。”
“咒术师最浓厚的负面情绪,往往来自于死亡。”
“可他连死掉时的痛苦都忘记了,是不想记得吗?”
所以泷泽生自我诅咒的可能性几乎被排除了。
五条悟定定的对家入硝子说,“是我诅咒了他,只有我能诅咒他。”
泷泽生很有自知之明的呆在了高专,呆在了五条悟的势力保护下。
趁五条悟和上面吵架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泷泽生迅速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曾经对他半公主抱的女生名为禅院真希,和泷泽生正式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看上去可真是不得了啊,我在拼命克制预知危险后对你攻击的冲动。”
白发的咒言师名叫狗卷棘,现在已经康复了,泷泽生特别喜欢他清亮的眸子,感觉直接决定了少年的气质,他直言道,“你的眼睛非常漂亮,就算挡住下半张脸也很帅气。”
“啊……”坐在一旁的乙骨忧太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他听到会闹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泷泽生摆摆手,“没事,夸他的更多。”
听乙骨说,他前两天才进入了高专,同期们的见面礼就是对他兵刃相向。
“他们说你和我很像。”乙骨忧太低低说道,他目光幽幽的看向泷泽生,“但是我看不出来。”
“怎么啦~”
“我以为你身上偶尔散发的不详气息是因为你很强。”
“这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嘛。”
泷泽生和他们坐在操场上,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前阵子连绵不断的雨终于停了,青年一手撸着大幅的脑袋,在几人的包围与注视下,眉眼温和的晒着太阳。
“所以你和五条老师是……”学生中唯一的咒骸熊猫问道,“是那个……”
泷泽生斩钉截铁的回答,“嗯,是挚友啊。”
他的声音带着点儿微妙的自得,就像五条悟乐意彰显他们的关系一样,泷泽生同样喜欢如此,然而听到的几人都唏嘘了一声,当着泷泽生的面窃窃私语,“…和听到的版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泷泽生眨眼,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
禅院真希看看乙骨忧太,又看看一幅傻白模样的泷泽生,在同伴们催促如火的注视中,慢悠悠,慢悠悠抬起双手,食指搭对在一起,“我们以为你们是那个,那个关系。”
“……”
……啊?
泷泽生表情迷茫,“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的状态很像。”禅院真希指着乙骨忧太,黑发少年缩了缩身子,看来这两天没少被念叨,“而且乙骨说你们住在一起,睡在一起,道别时还飞吻。”
泷泽生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那种性格你们觉得有边界吗?”
五条悟应该没有直接和学生们宣告他死而复生一类的事吧……但是他的身份似乎已经暴露,对方现在正为了他和高层周旋,泷泽生一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是吗……”
禅院真希默默凝视着他的脸,“关系怎样以后都会知道,但我们现在想知道别的……”
随着她拖长的尾音,同期的几个人一齐站到了她的身侧,就算是乙骨忧太也被拉了过去,他们摆出听八卦的架势,中气十足道,“——五条老师的秘闻!”
泷泽生愣了愣,随即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悟的秘闻?原来你们想听悟小时候的事吗,这样啊,他不怎么和你们说?”
“没错,他超级神秘。”熊猫告状,“不仅神秘,还臭屁!”
“鲑鱼。”
乙骨忧太不太自在的抚了抚后脑的发,他还没有和同期熟悉起来,但事与泷泽生相关,他的好奇心已经旺盛到驱使他坐在这里,用隐含探求的眼睛看着泷泽生。
“唔,我想想啊……有什么能和你们说的。”
泷泽生仰头望着蓝天,思绪一时间去了久远的过去,他的面容情不自禁的带上了怀念的神色,连目光也变得空远了许多,“从最开始讲起的话……我是他的近侍…啊,你们知道这一点吗,这一点在我那个时代…嗯,在几年前几乎人人都知道,别人看到我的时候可能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但会立刻在心里想到:啊,是五条悟身边的那个谁谁谁……”
泷泽生和五条悟形影不离到那个地步。
“悟的话,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他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能和特级打了,从小就被一堆人捧着追着,所以超级自大,超级目中无人。”
“嗯,看出来了。”禅院真希吐槽道,“他现在也感觉很自大,很目中无人。”
“哈哈,是这样子,不过也有这样嚣张的资本。”泷泽生叹道,“上高专前,他和我说在族里说话憋憋屈屈的,就像和一堆不会发芽开花的朽木谈论四季更迭,在一滩不会流动的泥沼里试图翻新出清澈的流水,好像所有人都尊敬着他,忌惮着他,但那只是出于血脉,天赋,无人可动摇的实力,而不是话语权。”
他们的思想冰冷陈旧,他们的做法利己且无情。
乙骨忧太一幅接触到现实版《深宅大院老故事》《权力游戏》的表情,若有所思又隐隐意动,他察觉同期对此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对这种事早有耳闻,“朽木?泥沼?具体是怎样的?”
“比如说,只要完成了任务,什么都可以牺牲。”泷泽生微笑着看向他,“一种没有人情的阶级划分和人格无视,与之相比,普通人似乎有更多的选择和可能性。”
泷泽生用两只手叠起,比了个花骨朵,随后手指张开灵活形象的对他们作出了开花的动作,用了个诙谐的方式表示,“你们可以当悟是一朵天山大雪莲。”
“噗!”
学生们因为泷泽生的话笑成了一片。
乙骨忧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一瞬不错的盯着泷泽生舒朗的笑脸,低声问,“如果是那样的地方,那你是怎么过的……?”
泷泽生的笑声一顿,随后扬起眉角,“我?我天天骂他们脑子里装得都是泥巴。”
他姿态不羁的坐在台阶上,膝盖蜷起,一手撑住下颚,“虽然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一开始是过得不怎么好,但是没关系,因为有悟在保护我。”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像是没有对那段日子产生任何阴霾。
禅院真希微垂下眼睑,镜片后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她发觉泷泽生有些可怕,并不是字面意义上恐怖,而是性格方面的,她现在还无法达到的那种境地。他谈起过去的那副豁达轻快的笑脸,有一瞬带上了冷漠旁观的非人质感。
那种鬼地方……
自小便会在族人口中听到些故事的禅院真希并非对泷泽生一无所知,直至现在,咒术世家也偶尔会提起泷泽生的名字。
那种鬼地方……
怎么就会对既得利者一心一意,连一丝一毫的挑拨离间都视而不见。
泷泽生在任务初期的确过得不顺。
年长者的恶意通常无形却沉重,他们的目光带着鄙夷和蔑视,语气中所带的命令之意,就好像泷泽生是个随时可以因他们一个意识便停止运作的机器——事实上也差不多,泷泽生经常会为了他们的要求以身犯险。
相比较而言,孩子们的霸凌就显得没那么叫人心堵了,因为泷泽生可以当即反击。
这种环境下,泷泽生依旧要进行任务,尽量不让这些东西影响到他的陪伴对象。
他一度遮掩自己受的伤,在五条悟面前伪装得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两个人坐在连廊上耷着两条腿吃点心时,几乎是泷泽生最清闲的时间。因为没有讨人厌的小鬼们靠近,女仆也不会不长眼的在主人休息的时间打扰。
泷泽生会和五条悟聊他们交汇的日常,因为生活作息和安排高度重合——泷泽生本就和他绑在一起——所以能知道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五条悟的分享欲和倾诉欲,是在泷泽生身上才出现且疯长的。
一次聊得太过投入,两个人都超级兴奋,五条悟对着泷泽生的后背就是一拍,随后将他按在连廊上逼他吃打赌输了的甜蜜惩罚。
泷泽生的声音因为那一拍直接消失,再被掀在冷硬的地板上后更是疼的直抽抽,他嘶着气讨扰,抬眼却看到五条悟的笑容渐收,随后动作迅猛的把泷泽生的上衣扯飞了。
泷泽生:“……?!!”
后背的淤青已经发黑发紫,正是看着最恐怖的时候,泷泽生顶着五条悟彻底冷下来的脸,自闭的捂住了眼睛。
“谁干的?”
那时候泷泽生还觉得自己和五条悟不那么熟,他自觉磨了好久才踏入五条悟的防线内,“被五条笼背后偷袭,一脚踹的。”
然后趁他没第一时间起来,几个小鬼一起围上来猛踩了一顿。
他们正面打不过泷泽生,所以完成这次迅速短暂的偷袭后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
闻言,五条悟沉默的把外套一脱,搭在泷泽生肩上,穿着紧身的练功服扭头就走。
那天六眼可真是大发雷霆,去把找泷泽生麻烦的几个人都打了一顿,泷泽生一开始还慌张的试图阻止,后来直接拍手叫好,一打十!悟好牛!
五条悟打完他们还不算,连他们老子也要骂,台词概括就是“他是我的人!”“给我滚远点儿!”
从那之后,五条悟在泷泽生是否受到不公对待这事上相当敏感。
不合理的任务,不顾他心意的安排,对他的出言不逊,全都在五条悟的雷点上。
他会为了泷泽生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去讨厌的房间和讨厌的人周旋,就像现在——
泷泽生听着身后渐进的脚步声,回头,
白发青年朝他走来。
一步一步,用和以往一样坚定的身姿。
他招手和学生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插兜站在泷泽生身前,得意的微弯下腰,说,“我把你保下来了!”
泷泽生就好像看到,当年那个不愿忍受族内的封闭和自身单薄跑出来的少年,带着未曾被自己注视的蜕变展示着,他现在有多么高的地位,多么高的话语权。
随后五条悟掏出手机递给泷泽生,“给,充上电了。”
泷泽生盯着那部被自己遗忘的手机:“……”
泷泽生:“?!!”
“你怎么买了个这么老的牌子,这玩意儿一摔都裂开了,我就顺便让人修了修……”
五条悟的声音在泷泽生明显开始瞳孔地震的神情中渐消,他顿了顿,歪了下头,“怎么了?”
大事不妙!
泷泽生惨呼一声,拿过手机来便开了机,结果发现手机欠费了,他又连忙让五条悟给他充个钱,然后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输入松田阵平的手机号码。这种时候还用什么社交软件隔空交流,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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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什——”
“抱歉,我忘了件重要的事,待会儿再说。”
泷泽生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神色有些慌张。
阵平!!!
他满怀愧疚的在心里喊着松田阵平的名字,虽然失约并非他的本意,可他的的确确没能去那里,还那么长时间失联……以他对松田阵平的了解,对方当天一定着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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