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泷泽生浑身一凉。
但是同时,他却莫名的沸腾起来。
“可是中也……那些都不算什么。”
这些一切都无关紧要,是的,无关紧要。
“你有个机械刑警朋友,对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即使他远在他国。”
泷泽生扶住他的肩,两双同样耀眼的眸子对视着,就好像要看到彼此的内核,“情感的尽头是灵魂。”
“——我的灵魂没有改变,我们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中原中也呼吸急促,为这句令人头晕目眩的话。
“有人在追求灵魂永恒的自由,有人说,人生的意义就是自我救赎的过程。”
泷泽生的眼神越发坚定,
“比起我的生死,比起什么狗屁的停止的时间,我能回来这里,能站在你们的面前,能和你们说话,拥抱,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能称为幸运和幸福吗?”
泷泽生激动难抑,突然更加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疯狂却正确的举动,他逃离了穿越局!
他只想无愧于人生,无愧于他曾努力的握在手中,将来也不愿放开的羁绊!
他的声音都激动的发抖,恍若掺杂了泣音,“我为了回来见你们下了多大的决心用了多大的勇气知道吗?!给我打起精神来啊,不要唉声怨气的了,时间哪有这么让我们浪费的!”
真是笑话!
泷泽生把神情呆滞的中也往自己怀里一带,用力的拥抱了他。
“经历过死亡才更觉人生可贵,我可真要庆幸你们没想着超度我,不然我能气疯了。”
中也下意识回抱住他,并走神的想到……没想着超度他吗?
想了吧。
他们不是一直在超度他吗?
中原中也谨慎的警告自己,不能把这话说出去。
不然精神刚刚转好的泷泽生可能又要崩了。
但是他们好像的确在……中原中也有些心虚的想着……他们的确在试图补足生的遗憾——即使对方什么都没说。
一分钟后,中也扭动了一下,“你还要抱多久?”
一分钟已经够久了吧?
“……”
“……生?”
“生!”
没得到回应的中也吓得猛地推开了他,发现对方好像早就晕了。
“B……森先生!”
手忙脚乱的一阵子过去后,森林太郎对屋里站着的另外两个人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你们对他说了什么?”
太宰治别开了脸,中原中也一脸紧张,“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很普通的…额,剖白?让人听着有些肉麻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森林太郎眼神犀利,“他本来就身体状况不好,刚刚清醒就在短时间内情绪激动,血压升高,郁结于心……”
说了一堆症状,森林太郎看着中也茫然的脸,简短道,“他被气晕了。”
太宰治:“……”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猛地扭头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把头撇得更开了。
“气晕??喂太宰,你到底跟他吵什么了?”
太宰治本来就自闭得想死,被中也一激甚至想口不择言,“要被气晕的应该是我吧,你怎么不说他非得要拉我说试试人间失格的事?”
中也大惊失色,“什么?他那么干了?!”
“对啊,还一副被刺激过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执意要感受我皮肤的温度。”
“不管再怎么样也不能拿生死开玩笑吧,万一被人间失格抹除了呢?”
“哈哈,那更好,这样我就不需要为揣测他究竟是什么状态而殚精竭虑了,只要他一消失,就代表着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都毫无意义,我就能抱着这单向的记忆奔向坟墓了呢!”
“你这连自己的悲剧都阴阳的犀利言辞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分不清‘好’和‘坏’的定义了吗?”
眼看着越吵越烈,森林太郎头疼的叹了口气。
“两位,病人是需要安静的休息空间的。”
这句话就像有魔力一样,他们一致静音了。
半分钟后,他们萎靡的走出了房间。
中原中也看了太宰治一眼,犹豫了半天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碰到他,人间失格也不会发动。”他张嘴似乎想说更多,但最终没有将那件事提出来。
“……”
太宰治沉郁的眸子机械的转动了几分,“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笨蛋。”
“我们都无法赌另一种可能。”
“……”
太宰治转身,“回去看着泷泽吧,他醒来后如果第一眼就看到你,应该会很安心。”
“喂……”
中原中也在他身后,并无隐瞒的说道,“他看到你会很高兴。”
“……”
可是太宰治的步子并没有停下。
“嘁。”中原中也抓了下自己的马尾,“什么跟什么啊,搞得这么复杂。”
泷泽生下午的时候醒的。
他清晰的感觉自己正从梦境中抽离。
梦是有关过去的回忆,梦里他刚被魏尔伦打伤,下床走路会牵扯到伤口,但是又想出去透气,所以太宰给他找来了一把轮椅,推着他上了天台。
当时泷泽生的表情可精彩了,“你要是现在想玩跳楼,我可没法跟你一起,起码在我健康的时候来吧。”
太宰治坐在天台旁边的长椅上,鬼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会有个长椅,可能医院的病人有在天台观赏风景的需求吧。
“今天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太宰治懒散的说,“我在思考一个词。”
“什么?”
“你觉得何为‘朋友’呢?”
泷泽生眉毛一抽,“要不你先说说你的理解?”
夕阳里,太宰治的神情透着寒凉的疏离感,他就像在审视着什么一般,“让我来说——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泷泽生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好像没错。”
太宰治稍稍凝滞了几分。
“那种‘朋友’是挺多的啦,但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泷泽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扬起手侃侃而谈,“重要的,特殊的那个‘朋友’,是你在人世间寻找到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亲人在人类的观念里是什么呢,是避风避雨的港湾,是心有归处的安全感。”
他靠在轮椅上,支起手肘撑着自己的脸颊,“硬要给朋友什么高尚的形容词,那也是能多到数不清,志趣相投?知心知己?但其实大多数都只是爱好相同三观合得来的泛泛之交,大家共同走一段路罢了,人总是怕寂寞的嘛,比如我,我就怕得要死。”
他看着太宰治,“可我并不满足于那样的关系。”
“友情,亲情,爱情,在我看来本质都是一样的,所以它们在我眼里也没有谁比谁高贵,谁比谁深重。”
“我所追求的是另一种——极致的情感。”
对面的黑发少年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所有情感都会有界限,都会有阈值,可我在追求凌驾于它们之上的,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爱意。”
追求到最后又是什么呢?
泷泽生望着天花板,侧了下脑袋。
他在窗台上看到了一个新的花瓶,还在花瓶里看到了在这个初春很难寻来的野花。
泷泽生盯着花发呆了三秒钟,就听屋里的另一人解释道,“那个小鬼送的。”
泷泽生茫然的转眸,“我怎么了?低血糖晕了?”
中原中也毫不留情道,“你很逊的被气晕了。”
“啊?啊??”
“没出息,被青花鱼三言两语的就刺激到了。”
泷泽生还想狡辩一下,“只是意外!”
“下次再说这么帅气的话的时候能不能多坚持几秒啊,很毁气氛哎!”
中原中也还沉浸在他的灵魂之说里呢,“还有,你的手指都划破了,这都没有发现,你脑袋里的痛觉神经失灵了?”
泷泽生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指尖被简单的贴了几个创可贴,还是儿童版的,上面有很搞怪的印花,泷泽生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一下。
他翻身下床,动作显得轻盈极了,像是摆脱了什么一般。
“干什么?”
“去找太宰!”
泷泽生拿起那个花瓶,“对了,你知道爱丽丝去哪了吗?”
“应该在准备晚饭……喂!急也别跑啊,你一天没吃饭了,就你现在的身体素质,下回可能真就是低血糖晕倒了!”
泷泽生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太宰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那个刚过的寒冬,他把自己裹成一团靠在壁炉前,不知道熬过了多少寂寞的日子。
靠着柔软的地摊掩盖脚步声,泷泽生悄无声息的靠近,但他的影子早就在灯光下晃动了很久。
太宰治放下了手里的书,是泷泽生曾读过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他看着走近的泷泽生,不发一言,显然在等待对方开口。
而泷泽生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把手伸出来,太宰。”
太宰治照做。
一段胶带贴近了他的手腕,背面靠着他被绷带缠紧的皮肤,有粘性的一面暴露在空气中。
泷泽生选了几多花瓶里的野花,将其按照大小颜色有序的黏在胶带做成的手环上。
青年低声道,“我把春天送给你。”
“所以你要送给我下一个冬天。”
太宰治看着手腕上的简易花环。
春花与他的高定华丽西装格格不入,就像裹着阴风恻恻的氛围拿着枪指着某人的头,最后却从枪口开出了个玫瑰一样滑稽。
“噫——”
太宰治盯着他的手腕,发出了类似思索和嫌弃的声音,“你在用对付孩子的把戏讨好我吗?”
“狡猾的家伙,你现在应该说好的,并思考怎么把冬天送给我。”泷泽生不满的嘟囔,“给我再惊喜一些啊,我怀着很复杂的心情来找你的。”
太宰治抬起手腕,将那个花环对着墙壁上的挂灯,“可是这个伎俩真的很恶俗哎,追求女性都不会用这种方式了,更何况你都在我身上试多少次了,以前你说把夏天送给我,给我看夏天的魔法,结果只是利用飞虫的趋光性制造在黑暗中闪烁的光点效果罢了。”
“那不好看吗?!那不好看吗?!”泷泽生睁大眼,“你看到的时候露出了很高兴的表情啊。”
太宰治瘪了瘪嘴。
青年做这种表情时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泷泽生看着他的脸,“就算人人都知道飞虫有趋光性,围绕在灯下飞舞时便是胡乱的光点,却很少有人想过用手电筒的射光引导它们的飞行轨迹——总而言之,我做了让你意外的事情。”
太宰治向他展示了下手腕,“意外的事?你指这个?”
“啰嗦!你就说原不原谅我!”
太宰治闭了闭眼,“……再说。”
泷泽生痛斥他,“你冷酷!无情!”
“明明是你在对我发火哎——”
“你还踹了我一脚啊!”
“啊,肩膀好痛,是因为某人掐得太用力了吗?”
“太宰……”
太宰治半睁着眼睛看向他,却听泷泽生再次郑重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黑发青年沉默下来,他的视线有些粘稠,转而露出微笑,“你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刚刚态度有些奇怪。”泷泽生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头发,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撇向别处,又被他强硬克制住,真诚的望向那双鸢色的眼睛,“我是说,我并不该拿你发泄情绪,也不该那么粗暴的对待你。”
所以你一直是这种人啊。
太宰治忽然觉得从刚才开始就需要自主控制的心跳正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可以用来衡量。
太宰治在还没学会心操术时,便能本能的观察出人们想要什么,进而利用那份索求达到想要的结果,而在他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且运用在每时每刻后,他便悚然又兴奋的发现——
世间的一切都可衡量。
唯有感情不可。
那可以让人无限的后退,无限的靠近。
它让人的行为不再受世俗中的利益所控,于是更抽象的概念诞生了,那便是信任。
“同样的境地下,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好了。”太宰治叹息般说道,“若只需要平静的坦言而不需要情绪的发泄,那不就显得太刻薄了吗?”
他看向泷泽生的手,碧眸青年的手指上被缠了严丝合缝的绷带,由此,他们皮肤接触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
如果两人都打起精神来留意这点,其实避开人间失格是很轻易的事情。
泷泽生牵过太宰治的手。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太宰治的僵硬,仔细想来,这好像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我把我的认知全都告诉你。”泷泽生说,“相对的,告诉我你一直在想什么,一直在做什么,好吗?”
这样的请求当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真是奇妙,几个小时前他们还针锋相对着,明明彼此都没有恶意,却在互相折磨。
可是现在——
他们全都各退了一步,埋怨,愤怒,不满,痛苦,将这些全部消磨掉后,只为达到相互理解。
“地上不冷吗?”
“嗯?我很喜欢地毯哦,我喜欢盘腿坐在地上了。”
于是两分钟后,两个人手里各自捧着杯热茶,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而是并肩靠在沙发背后,随意的曲起双腿,望着窗外发芽的树枝和蓝天。
如果有人在此时进屋,会因为他们缩在视线死角而惊恐的想屋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太宰治将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手指,“一开始得知你回来了……”
“等等,我先说。”泷泽生一副不吐不快的架势,“我憋好久了,你们总喜欢给我加一些苦大仇深的戏码,我会PTSD的。”
太宰治稍稍瞪圆了眼睛,却很快放松下来,妥协道,“好吧,你说。”
“第一,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被人操纵,被人胁迫,回来是我个人的意志所为。”
“嗯嗯。”
“第二,我对自己的状态没有任何不满,我也并不痛苦。”
太宰治意有所指的看向他的脖子。
“……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其实不算很痛。”泷泽生觉得他应该想说什么,但是顾忌着没有开口,“——我可以永远以活死人的方式活下去。”
他对这点并不在意,“你知道的吧,那个人类十大恶什么……什么吸血鬼伯爵,很早之前就活着的,存活到如今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信了。”
“虽然你这么说……”穿着华贵西装的男人露出了固执的一面,“我也不会放弃寻找解救你的方法的,泷泽。”
“我不会阻止你的,我又不是自虐狂。”泷泽生向他那边靠了一下,他们的肩膀手臂有意无意的蹭在一起,“你早说想让我解脱啊,我会十分配合你的——啊,但是不是以被人间失格抹消的方式,那对我而言不是解脱,是诅咒。”
泷泽生的神色在这一刻有些冷,“如果你那么做了,我会h……怪你,太宰。”
他原本想要说的字眼儿太重了,泷泽生自己都想倒吸一口凉气。
太宰治垮下肩,像是放弃了一般把脑袋靠向身后,“好了,我知道了——不会做那种事的。”
“第三,嗯……该怎么说呢,其实我的死而复生并不出乎我的意料,甚至是我努力得来的结果。”
这个信息是与太宰治已知的截然相反的,他猛地转眸,眼神显得有些犀利。
“要该怎么给你形容呢……”泷泽生也觉得有些头大,“刚回来的那几天是挺痛苦的,但并不是因为复活而痛苦,而是理想和现状的冲突——简而言之就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每一个其实都不想放弃,诺言千斤重,遗忘是最可恨的。
就像放任他人的苦楚而不顾,独自在一个温柔的想象里自私沉沦。
但是自身的能力实在有限,而被迫的脱离无疑违抗了他的意志。
和穿越局的关系让泷泽生殚精竭虑,那是独自面对庞大组织的无力感。
但泷泽生从没想过放弃,他可以在崩溃后重组心情,他可以去寻找穿越局的漏洞,寻找永远逃离而他们无可奈何的方式——因为世界千千万,而他并不是唯一叛逃的工具人。
不是前面还有好几百例吗,那些工具人难道都被收押回去了吗?
没有吧,他没听说过。
泷泽生反而还在前辈那里偶尔得到过一些被他当作八卦的信息,前辈曾因任务而郁郁寡欢,向他倾诉心中的烦闷,比如辞职不干了,又比如一个完全相反的意愿——干到穿越局管理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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