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时厄喀德那还是人身的话,天生的英俊面孔哪怕打哈欠也会显得赏心悦目,但他现在是一只狼,仰头的瞬间血盆大口朝月大张,瘆人的狼嚎“嗷呜”一响,哪怕叫得再可爱也只让人觉得惊悚,庭霖则神色异常凝重,召出无名剑在自己和厄喀德那周身划了一个圈,将一连串价值连城的宝物武器按照方位摆好,最后撑起一座防护罩,扬手把乾坤袋内的鲛绡抛上了罩顶。
信仰之力最强的一天过去了,神干涸的神力汲取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甘霖,必然会醒来有所动作,他不能对菲埃勒斯做什么,但一定会对庭霖做什么。
“那个破神,恨不得直接劈死我。”忙完之后,庭霖语气再次恢复了轻描淡写,盘腿于灰狼身侧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虽说鲛绡能消弭一定的天雷,但你们人鱼制绡的时候不能制密一些吗?”
“我也有过类似的疑问,鲛绡又贵又卖不出去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厄喀德那低头,伸出生有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前爪,舔完又想给庭霖梳毛,但遗憾地被打了一巴掌拒绝了。
庭霖退后半步,拽了根发带把长发扎起,警告道:“别舔我头发,还有,你一定要长这个样子吗?”
灰狼身长两米有余,十分占地方,庭霖布阵的时候都不得不把阵布大一点,再加之猛兽的犬牙还时不时在脖颈后心等弱点处徘徊,致命点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庭霖扎完头发,忍无可忍地拂去身上沾的狼毛,冷着脸道:“滚出去。”
“不。”厄喀德那索性一转狼腰,猛地向前扑去将庭霖压在身下,“你明知天雷不会劈我,为什么非要自己担着本不该你担的东西?神本来就是因为我才会迁怒你的。”
幽紫狼眼在黑暗中深沉得看不见底,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肆意俯视着庭霖的表情,伸爪把庭霖的双手按压在了头顶,长长的尖利的指甲挑开了本就松散的前襟,低沉且略带怒火的嗓音从震颤的胸膛处传来:“为什么。”
“……”庭霖被迫微微仰头,冷淡地注视着厄喀德那,“我就说你不应该跟来。”
月圆之夜的狼人脑子不好使,庭霖手腕被压得有些发麻,轻轻挣动了一下却被压得更紧,终于掀起眼睫,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点不对,急促道:“等等,把嘴拿开!”
厄喀德那獠牙越来越近,庭霖敏锐地察觉到狼人确实的饿了,竭力抽手推开狼头,“我带了吃的!”
“哦,你说晚了,我现在只想吃你。”厄喀德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说完就要张嘴咬向庭霖肩膀,而与此同时,圆月在不知不觉中挪动了一个弧度,午夜已至,荒芜的草原上狂风骤起,乌云遽然聚来。
庭霖咬牙抬腿将厄喀德那飞踹出法阵,下一秒,闪烁着金光的天雷直劈而下!
这场声势浩大的雷聚集了一天的神力,神确实没想让他活,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劈个魂飞魄散。
不仅是因为他在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与菲埃勒斯身上掺了一脚,更是因为他具有飞升的潜质,已成神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谁能飞升。
厄喀德那被拦在阵外进不来,但海卫送的上百件鲛绡和在阿多尼斯那收的贺礼起了作用,直至曙光乍破前,最后一片乌云不甘地在空中转了两圈,打了两个巴掌大的闪,灰溜溜地飘走了。
庭霖一撩衣衫下摆,把关在防护罩外挠了一夜防护罩的狼人放了进来,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步,被化作人形的厄喀德那接住了。
厄喀德那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半跪下来想要查探一下伤势,但被困得要死的却扔有一线清明的庭霖制止了。
“没事,没伤到,就是真气耗尽,有点累。”庭霖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随即闭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厄喀德那,但却没有注意到狼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
真气透支得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中,庭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如同浮萍游子一般找不到落脚点,无数纷杂如同细密的蛛丝将他缠绕包裹,于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事实——菲埃勒斯的母亲精通魔法阵,他自从接手亡灵秘境以来,对魔法阵与魔法域方面的造诣堪称梅尔斯大陆第一,那作为一块菲埃勒斯的灵魂碎片,厄喀德那为什么不懂阵法?
这种平时根本不可能被忽视的问题被突如其来的思绪浪潮遮掩,庭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晦暗、压抑着惊涛骇浪、眉头紧锁的厄喀德那。
见他醒来后,厄喀德那眉心顿时松开,伸手扶着庭霖坐起,“现在是第二天下午,诞祭日仓皇结束,负责诞祭日的龙族王子被老国王训斥了一顿。”
原本持续三天的祭奠只举行了半天就停止了,神获得的神力估计也被庭霖消耗完了,厄喀德那道:“神再次陷入了昏睡,可以放心了。”
“嗯。”庭霖揉了揉太阳穴,脸庞因脱力而发白,每一个骨缝都泛着酸痛,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不让你替我挡天雷不是因为嫌弃你,而是怕祂撕破脸,连你一起劈了。”
菲埃勒斯这几块灵魂碎片的年纪一个比一个轻,序列技能还残缺不全,庭霖自认为自己能扛得住,但专注于武力、少练魔法的狼人够呛。
于是,厄喀德那了然,冷淡地点头道:“哦,原来是嫌弃我修为不够。”
庭霖:“……”
厄喀德那掀开庭霖盖的被子,掌心火热,顺着大腿弧度缓慢地往上摸,庭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连件鲛绡都没穿。
光裸的感觉十分奇怪,动作间,皮肤与身下不知什么魔兽的皮相摩擦,而厄喀德那的体温又过高,庭霖心下疑惑渐盛,迟疑地抓住狼人手腕:“厄喀德那?”
“……嗯。”厄喀德那冷冽的眸色自上而下地扫过来,两秒后收回手,问:“下床吃点东西?”
“不了,给我拿件衣服,我想直接回亚科斯学院。”庭霖不动声色地回视,“莫尔伦恩草原太偏了,很难通过镜子看到有用的东西,我要回去疗伤修炼。”
“在这里一样可以疗伤修炼,”厄喀德那站在原地没动,“现在斯普林霍尔州还很乱,不安全,身体彻底恢复前先住在莫尔伦恩草原吧。”
庭霖沉默片刻,“那你先给我拿件衣服。”
厄喀德那弯腰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一定要回去吗?”
“……先不了,”庭霖移开目光,“你这里有什么特色美食吗?我想尝尝。”
庭霖只觉得厄喀德那的态度有点怪异,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毕竟自从菲埃勒斯摊牌后,无论是阿多尼斯、赫尔墨斯、海卫还是塔纳托斯,单独和他在一起时,在谈正事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性格都相差无几,但面前这只狼人明显与其他几人有显著差别。
同时,庭霖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只剩右手因缔结亡灵契约而摘不下来的骨戒还在。
厄喀德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带着一种存在感极其的窥视感,庭霖一边说着废话拖延时间,一边敲了敲系统:“这个厄喀德那对我的好感度有多少?”
【90,都快满了,】系统也相当惊讶,【没认错人。】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庭霖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所以他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周身遍布青紫泛红的痕迹,就连右手无名指根处,都残存着像是被刀刃割破又愈合的伤口。
厄喀德那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唇角,“那我们先去尝尝影豹肉吧。”
第076章 尘埃
影豹怀有同亡灵【幻影】类似的天赋,皮毛呈现出油光水滑的雪白色,血肉莹白似玉,尝起来的口感像某种某种蘑菇,但却能令人昏睡不醒。
梅尔斯大陆常用刀叉,厄喀德那知道庭霖用不习惯,便早就为他备好了碗筷,席间,庭霖面不改色,用同蒸熟的影豹肉同色的玉筷夹起一块豆腐块似的肉,忽而转身望向厄喀德那。
狼人虬结的肌肉微微隆起,卷曲的灰发剃得很短,摸上去有些扎手,不似他狼身时的毛发柔软。
厄喀德那背对着阳光,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豪放地对着一盆还在滴血痉挛抽动的生肉大块朵颐,足以轻松咬断猎物脖颈的獠牙狰狞地撕扯下大块血肉,动作间不忘抬头看他,顶着一张面容坚毅、满口血腥的脸向他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庭霖眼神更加复杂:“……接着吃吧。”
他见惯了阿多尼斯进餐时的矜贵优雅,习惯了赫尔墨斯随时随地能掏出吃的来塞满一嘴的蠢到可爱,也勉强能接受海卫一口一条鲜活的生鱼,但厄喀德那这吃法……
桌上十数个盘子内的食物都烹饪至了全熟,还细心地摆了个花样,浅度数的果酒也浅浅地盛了一小杯,一看就是专门为庭霖准备的,因为他对面的厄喀德那正抱着三个大盆,抓着一缸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凸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吞咽不及的烈酒顺着下颌流淌过脖子,划到了赤/裸的结实的上半身上,然后顺着腹部肌肉的沟壑流淌沾湿了长裤。
狼人序列果真民风彪悍。
庭霖深吸一口气,既有点忍耐不住,有抱有一丝试探地问道:“之前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见你有喜食生肉的习惯。”
“哦,”狼人动作微顿,“咣当”一声放下酒缸,蕈紫双眼照过来,“受序列影响,狼人都喜欢吃生的。”
厄喀德那两眼一眯:“怎么,不喜欢?”
“没有,只是吃生的不健康。”庭霖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朝着狼人勾勾手道:“过来。”
厄喀德那下意识依言靠过来,庭霖顺势将夹住的蒸肉送进狼人嘴里,满意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发:“小心有虫子。”
“无所谓。”厄喀德那钳制拄庭霖手腕,缓缓将嘴唇贴近他的掌心,猩红舌尖暗示性地舔了舔细嫩的皮肤,俄而转去咬住本就红痕微消的指根,死死盯着他,幽幽道:“庭霖同学还是喜欢别人吧。”
“什么别人。”庭霖手一抖,玉筷掉在了地上,不得不调动起一层薄薄的真气覆盖住皮肤隔开影豹的血,然后看着满手的鲜红影豹血迹开始头疼。
庭霖一指对面,原本略化开了一些的冰山脸重新冻了回去,冷若冰霜道:“回去坐着吃你的饭,我出去洗洗。”
“我带你去。”
庭霖未等起身,被厄喀德那一把按进怀里,须臾后周围景色陡然一转,溪水潺潺流动,狼人牵着庭霖的手走至溪边,撩起一碰水花细致地洗去鲜血。
庭霖指尖探入水面之下,逗了逗一条活泼的银蓝小鱼,“诞祭日在陆上,海卫……”
话音未落,眼前倏地一变,清澈见底的水中突然爆开一阵血花,厄喀德那左手化做狼爪,长而尖锐的指甲刺穿了银蓝小鱼的腹部,认真地问道:“烤了吃?”
“……都行。”
庭霖抽手转身,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高大的比鲁斯蓝草遮挡住了视线,明明天地广阔,却莫名有种喘不动气的感觉。
本来他只是看见银蓝鱼身想起了海卫的鱼尾,根本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但厄喀德那眼疾手快,等庭霖随意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后,已经把还在挣扎的巴掌大小鱼开膛皮肚了。
庭霖只当月圆之夜附近狼人比起人更像一只狼,平静地问:“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在莫尔伦恩草原看见除了狼人之外的动物,你那些猎物都在哪打的?”
“就在营帐附近。”厄喀德那架起木架开始生火,“现在的魔兽比以前少了很多,因为有狼人翻身同其他序列平起平坐的先例在前,有人担忧这些魔兽中会诞生第二个狼人,于是组织过数场大规模的围杀。”
所以……亚科斯学院北面的黎贝卡山上,只有植物没有动物。
庭霖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梅尔斯大陆应该会有很多杀戮道的天才。”
厄喀德那明显没有带他回去的意思,看架势也没有让他回亚科斯学院的想法,庭霖无聊地从乾坤袋中掏出银镜,聚气于镜上,从模糊到人影都难辨的画面中看见了此时的皇宫——戒备异常森严。
“神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各教堂中的神像也大多换成了新的,加菲尔德副校长也成功当选了新任校长——”厄喀德那将烤得皮酥柔嫩的鱼递至他嘴边,一锤定音道:“大局已定。”
“挺好的,”庭霖摇摇头婉拒,“新神再怎么着也会比旧神强,现在的梅尔斯大陆已经够离谱了,随祂折腾。”
厄喀德那忽略掉正事,坚持道:“刚刚那一桌你都没怎么吃,多少吃点补充体力。”
庭霖对长得像海卫的鱼毫无食欲,眼角余光瞥见一只十八条腿的螃蟹,挑眉道:“那螃蟹看着挺肥。”
“稍等。”狼人不善水性,放下鱼就跳入水中,等他再次浮上岸时,溪边已没了庭霖的踪影,只有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上写着“回校勿念”。
厄喀德那甩掉一身的水,把烤熟的鱼和螃蟹都扔回水里,捡起尚带着庭霖体温的纸条,珍而又珍地化出原型,藏进了毛内。
彼时,刚刚积蓄了一晚的真气再次耗空,庭霖腿一软直接摔进了床里。
三天假期未过,大批大批的学生溜出去玩乐,宿舍内外一片寂静,庭霖顾不上头晕目眩,翻身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一看——
系统战战兢兢:【仙君,你晕的时候我也看不见外界,但根据我经验为0的感情生活经历来说,现在这情况有点像——】
“不是,你误会了。”庭霖冷淡地堵住了系统的话,伸手摸了摸右手无名指处的伤痕,“大多数痕迹都是挡天雷的时候伤的,但是……”
庭霖心情难以言喻,疑惑中掺杂着一丝怒气:“他好像在尝试着摘下骨戒。”
骨戒是亡灵契约的信物,直接附着在灵魂上根本摘不下来,但同时反过来说,一旦摘下了,就相当于契约作废。
“诞祭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庭霖不是很在乎菲埃勒斯的种种动作,但契约代表了同生共死,庭霖有点好奇,怀疑塔纳托斯是不是快死了。
系统同样心情复杂,【那什么,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么脆弱。】
但事实上,庭霖的猜测很对。
神界,恢弘苍穹之下,菲埃勒斯浑身浴血,身形站不稳似的晃了两晃,最终在倒下去之前一刀剁进慈和的神像,紧急侧身避开万千飞旋的利刃,刹那间,鎏金般的神血暴涌!
神殿剧烈地晃动,震天响声中,莫尔伦恩大笑,连悬浮于半空中的身躯透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很好很好,弑神者——日后飞升,你可与我同姓‘加百列’。”
“原来,神也有名字啊。”菲埃勒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我以为你们就叫神呢,莫尔伦恩·加百列。”
莫尔伦恩·加百列心情十分愉悦,并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现在你知道了,孩子,快回去吧,你的伴侣要去亡灵秘境找你了,你好像并没有告诉他你有可能性命不保。”
“现在已经保了。”菲埃勒斯毫不留情地提刀下界,发色再度染成一夜白头般的灰色,在庭霖步履蹒跚着画完传送阵前仓促现身,强行按住他的肩膀抱到床上。
庭霖身体骤然腾空,惊讶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到像是塔纳托斯的幻觉,随即庭霖同学恢复了正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冽人冷意,一把掐住亡灵的脖子,冷笑道:“我没转骨戒,所以你不是幻影。你是从神界下来的亡灵本体。”
塔纳托斯笑得肆无忌惮,怅然叹了口气:“庭霖同学,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呢。”
“滚。”
一而再再而三,天塌下来不等撑不住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吭声,庭霖简直要气笑了:“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想要解除契约?”
塔纳托斯任凭庭霖收紧手指,目光灼灼,一点不心虚地想要吻他:“以防万一,毕竟有风险,再说了,庭霖同学不是帮我把旧神的神力耗尽了吗,帮了我很大的忙。”
反正事情都发生了,庭霖懒得再起口舌之争:“那你拿我戒指做什么,还回来,快点。”
诞祭日后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庭霖必须通过其后的跳级考试——倘若尘埃落定,所有事毕了的话,那他今后只有好好上学这一件事要干了。
前提,是尘埃真的落定了。
当天,专门为阿多尼斯服务的几位精灵【奇迹】上门,把庭霖亏空的身体补了个完整,下周,弗里曼失踪的消息传来,亚科斯学院新教堂铸起了新的神像,期末考试到来——但九天之上的神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