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拂过心脏。
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支在下颌处,凸起的戒指将那块白皙的皮肤隐隐压出了一抹红痕,昨夜在深海中沾染的淡淡海盐清香尚未消散,再加之睡眠不足表现出来的淡淡困倦与眼角微红,略带沙哑的嗓音显得无比暧昧。
但他的语气和表情过于自然,赫尔墨斯有一瞬间的怀疑,控制住直直吻上去的冲动,迟疑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庭霖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但漫不经心道:“当然。”
此时,踉跄了一步、差点把自己摔了的塔丽莎菲尔老师已经离开了教室,班级内再次恢复了生机,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距离近的同学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
之前坐在庭霖和赫尔墨斯座位前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狼人,原本颇为趾高气扬,但在庭霖以一敌数打趴了一片后,平时上课连大气都不敢喘,后来又来了插班的亡灵学生,两人就收拾收拾,火速逃离了这里,把原先的位置留给了新来的亡灵同学。
但是,两位刚走出亡灵秘境一个月、进入亚科斯学院三天的年轻亡灵,心情比狼人更为忐忑,恨不得把【幻影】的天赋移交给后面的两个人,但偏偏吸血鬼序列与亡灵序列存在天然的亲近感,赫尔墨斯再多了新的打扰对象后心情也格外晴朗,十分喜欢在庭霖不在的时候向两人科普某位东方留学生光辉事迹:
“庭霖同学在第一格斗节课就和巴克老师打了个平手,顺便还把一众不长眼的废物修理了一顿,后来在巴克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参加了格斗比赛,如果不是出现了意外,一等奖指定是他的。”
“哦,对了,你们来得晚可能不知道,这次的化学比赛和文理比赛的一等奖也是他的,哎呀,你们不要那么惊讶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亚科斯学院的新校规,要求成年学生必须在一年内找到伴侣,可能是庭霖同学太过美貌太过优秀的原因,想和他成为伴侣的人貌似有点多啊。”
赫尔墨斯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低头从庭霖桌肚中掏出一堆各式各样的、画着爱心的表白信,转头埋进自己课桌深处,然后从中掏出一摞自己写的、画着一朵朵小花的表白信,大摇大摆地塞进了庭霖的桌肚里。
虽然最后/庭霖发现了,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敲了两下赫尔墨斯的脑袋,既没把他砍死,也没让他把那些书信还回来。
两位亡灵曾亲眼看见庭霖如何杀进亡灵秘境的教堂,对庭霖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形象印象极为深刻,对此深受震撼,眼观鼻鼻观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头对头揣测半晌,一致认为这是庭霖给出的警告。
赫尔墨斯是只是庭霖的传话筒,他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轻信流言,不要试图招惹他人,以及别对某位东方留学生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都是活了千年的妖精,深知语言的艺术有多么精妙,恨不得费尽心思,逐字分析赫尔墨斯所说的每一句话。
但现在,其中一位亡灵回过味来,凝重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赫尔墨斯只是单纯地在向我们炫耀他有一位多好的男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地目送庭霖和赫尔墨斯远去。
烈阳高照,此时不是祈祷的时间,教堂内门庭冷落,庭霖被赫尔墨斯一路扯着广袖拽进教堂,然后被按着肩膀堵在拱门后的阴影中。
赫尔墨斯一声不吭,偏头用尖牙叼住庭霖侧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反复研磨,力道忽轻忽重,有些密密麻麻的痒。
吸血鬼序列哪怕不在必需期,也总是对新鲜血液充满了狂热,赫尔墨斯暗示性地抬眸,齿间力道逐渐加重,血红的双眸也缓缓变为竖瞳,目光炽热到庭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细微的痒终于变成了一丝疼痛,庭霖攥紧了赫尔墨斯上衣布料,像是某种默许。
东方人对感情总是含蓄的,不会直接说爱,说喜欢,但会无声地包容。
教堂的外的喧嚣似乎在离两人远去,齿尖刺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身体仿佛因突然的失血而变得轻盈,若有若无的眩晕感让意识开始模糊,等庭霖再清醒时,伤口已止住了血,吸血鬼沾染着人类血迹的唇舌不由分说地贴近、深入,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并越来越稀薄,庭霖呼吸不畅,勉强偏头获得片刻地喘息,睁眼时,目光越过吸血鬼柔顺的墨发,不偏不倚地看见了不远处静立的神像。
赫尔墨斯不满地咬了口庭霖唇角,毫不在意地想要继续,却被庭霖抬手按住了后颈。
庭霖微微后撤同吸血鬼拉开距离,平复了几秒后问:“能尝出什么来吗?”
赫尔墨斯指腹摩挲着庭霖脖颈处的伤口,闻言眸色幽深地舔了舔下唇:“尝出来很甜。”
“……我在问你正事。”
以前,庭霖拒绝了赫尔墨斯一切与血液有关的请求,是因为吸血鬼总能精准地辨认出口中的血液是什么种族的,但现在庭霖的人类身份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就没必要了。
庭霖眉心微颦:“当初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你喂我喝了什么东西,就像【魔法师】的元素一样沁入了血液,能尝出来吗?”
赫尔墨斯这才正色道:“能,而且很明显,所以,庭霖同学,千万不要被别的吸血鬼碰到你。”
“放心,不会,除了你也没吸有血鬼喜欢往我身边凑。”教堂内安静祥和,庭霖整理了一下衣衫,忽略掉神像径直往外走,却迎面碰到了正和一位女生搂搂抱抱的弗里曼。
虽然梅尔斯大陆民风开放,但两人的过于举止亲密,关系昭然若揭,弗里曼粗壮的胳膊正搂着女生的细腰,直到听到声音后才转过身,墨绿眼珠转而黏在庭霖脖颈的伤口上。
庭霖仍然记得开学舞会的仇,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两人直奔大门,弗里曼却松开怀中女伴,突然横跨一步拦住他:“今晚上有时间吗?”
“没有。”不等庭霖回答,拱门后的赫尔墨斯发丝微乱,气息不稳,往前迈了两步后直接趴在了庭霖身上,“庭霖同学今晚要和我去海边散步,再见。”
说是散步,但最近菲埃勒斯和庭霖在忙的事却不是这个——亡灵序列答应帮梅尔斯大陆重拾文理,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历史。
虽然千年前的真相暂时不能公布,但尘封的过往还是不可避免地“不小心”流传了出来,而且像庭霖被认为是【猎魔】那般,流传得越来越广。
菲埃勒斯忙着推波助澜和审时度势,庭霖则在亡灵秘境中找到了一些书信,经仔细观察后,确定为千年前的梅尔斯大陆人类与东方来往的书信。
而且,在千年前,当时的梅尔斯大陆人类就对神魔一事提出了疑问,反而现在却没有人怀疑“为什么”。
许多崭新的知识宛若新奇的童话般令人好奇,虽没有童话那样的美好,但家喻户晓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不相信、不以为意,也会玩笑似的提一嘴。
趁热打铁,庭霖要兼顾课业、修炼、书信翻译与算计着弑神,恨不得像菲埃勒斯似的把自己切成好几快,当即冷眼横扫。
无名剑的锋芒历历在目,弗里曼没有再拦,但是夜晚,十二点之后,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刚刚结束,庭霖宿舍的门下一秒就被敲响。
赫尔墨斯起身开门,外间的走廊内,八/九名卫兵严肃地列成两排,为首的卫兵小队队长面无表情地通知道:“阿西娜死了。”
阿西娜——即中午弗里曼怀里那那位女士,在庭霖和赫尔墨斯离开后,阿西娜和弗里曼当即失踪,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在海边找到阿西娜的尸体与昏迷不醒的弗里曼。
一向效率稀碎的亚科斯学院第一次速度如此之快,立刻将庭霖和赫尔墨斯分开关在了教堂的最深处,直到将近天亮时,狭小的房间内才透过了一线光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51章 成神
粗糙的石壁缝隙里长出来青苔,唯一一扇巴掌大下的窗户直通外界的杂草丛,灰尘飞扬。
屋内陈设简陋,仅有一张裂开的木桌和一张高度与木桌极为不匹配的凳子,一高一矮,活像东岳泰山和它山脚下的一块破石头,现在又是下半夜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亚科斯学院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恶心人。
庭霖拎起桌子凳子扔到角落,气定神闲地从乾坤袋中掏出藤椅,安然坐下,翻开亡灵秘境的古董书信看到了天亮。
修真界的文字在千年以来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相比近年,庭霖手中的书信墨迹更模糊,书写更复杂,连成字句篇章后又有诸多省略与没有意义的虚词,尤其写信人还喜欢引用一些颇为生僻古老的典故,哪怕庭霖自认为博览群书,看见这些字后也直觉得头疼。
但他还不能不看。
全梅尔斯大陆没有多少人懂得东方语言,菲埃勒斯也对此不过一知半解,而在千年前就能与大洋彼岸互通书信的人又绝对非富即贵,这些信的重要性非同小可,只能由庭霖负责翻译,庭霖也必须负责翻译。
光线微弱的情况下看字太伤眼,庭霖捏了捏眉心,闭目片刻后重新睁开眼,借着投进禁闭室的一小束光线看完了脆弱纸张上的最后一个字。
略过开头结尾的例行问候,这封信大体意思是,一名大门派的弟子的师父刚刚飞升,这位弟子有荣与焉,十分高兴,就写信告知了海洋对面的朋友,一边炫耀一边同对方说:“日后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寻求‘云逸真君’的庇佑,看在你我交好的面子上,他定会出手相助。”
不难想象,收信人看到这几行字后该有多么惊讶。
果不其然,庭霖将这封信妥善收起来后翻找到了回信,菲埃勒斯早在一张白纸上将其翻译成了现梅尔斯语:“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消息,但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朋友,你似乎很高兴?”
收信人真诚地疑问道:“你的师父已成为了亡灵,又为何能帮助我?”
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测。
成为了亡灵,就是死了——为什么当年的梅尔斯大陆人,会将“飞升”二字理解为“死了”?
所以,那些曾在梅尔斯大陆上闪闪发光,创立过丰功伟绩却英年早逝的人,会不会就是“飞升”了?
他们匆匆而过,以短暂的生命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自身修为又堪称顶尖,真的会因“突发恶疾”“遭遇刺杀”等等偶然事件而一下子就失去生命吗?
脚步声突然传来,庭霖垂眸收起信,一撩眼皮,看着发须花白的龙族老人拄着权杖,板着脸立在黑暗中,抬手示意卫兵为他开门。
锈迹斑斑的铁门开合声刺耳,庭霖微微挑眉:“加菲尔德副校长?”
亚科斯学院新校长不懂怎么发展学校,不懂教师教授的知识,自身实力也一般,还经常脑子一抽就宣布开展新活动,但他今年不过三十,已经当上校长了,而加菲尔德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个副校长。
庭霖发誓自己没有刻意嘲讽的意思,也没有特地重读某个单词,但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
加菲尔德一拄权杖,转头盯着卫兵,沉声道:“谁给他搬的椅子?”
庭霖打断道:“我自己搬的,怎么,不符合校规?”
“……”加菲尔德眯起眼,冷笑一声:“你很嚣张。”
庭霖淡声道:“学院没有问一过句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和赫尔墨斯关到了这里,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不分青红皂白?”加菲尔德远远地站在门边,满是褶皱的脸抽搐了一下:“在弗里曼和阿西娜失踪前,不少人亲眼看见你和赫尔墨斯从教堂里出来,你说为什么抓你?”
“半个小时前,弗里曼终于清醒,指出你和赫尔墨斯在教堂内鬼鬼祟祟,直到看见他们两人,你们才从暗地里走出来。赫尔墨斯还亲口和他们说过,你们昨天晚上要去海边散步。”
加菲尔德黄金权杖顶端的宝石反射着窗外的金黄的光芒,不紧不慢道:“事实上,你们也确实去了,但赫尔墨斯把你送到海边后就回了学校,你却和一条名为海卫的人鱼一起呆到了将近午夜,直到学校规定的时间临近才各自赶回宿舍。”
“更巧的是,阿西娜的尸体就是在海边发现的。”
加菲尔德副校长鹰隼锐利的双眼步步紧逼:“不关你,关谁?”
庭霖不为所动:“这一切确实看起来很巧,但有人亲眼看见了我杀害阿西娜、谋害弗里曼吗?”
“有。赫尔墨斯刚刚指认,是你逼迫了他。”
“……”
“他受你胁迫,一起在教堂内蹲守弗里曼与阿西娜,趁着两人亲热的不备之际从背后偷袭,并把他们抛尸大海,但因赫尔墨斯没杀过人,下手的时候轻了些,弗里曼没有当场身亡,在海中漂泊了半天,被拍案的浪潮救了一命。”
“……”庭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午刚下课的时候,教堂门口那条街三步就能撞五个人,你的意思是说……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我和赫尔墨斯两人,非但能躲开众人视野,拖着两名高大的龙族走出教堂,还能带着他们躲开驻守校门的卫兵,还能在满是人鱼的海中找到一处没有人鱼的地方并抛尸,抛尸前还不检查他们是不是死绝了,对吗?”
“……是。”
庭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们觉得这个逻辑链合理吗?”
“童话才需要合理,现实皆有可能。”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老脸格外厚,“现在已有了人证,卫兵们也在赫尔墨斯口诉的位置中找到了物证——一截从阿多尼斯门前折来的柏梨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多尼斯?
庭霖瞳孔微缩,以他的卓越听力,倘若沉下心来,能轻易听到如今从地面上传来的声响——匆忙前来的阿多尼斯被卫兵拦在了教堂门外。
加菲尔德面上闪过一丝讥笑:“怎么,还指望阿多尼斯殿下救你?可惜,精灵女王命他今天之内回到精灵之森,他怕是没时间趟这趟浑水。”
“……海卫呢?”
“哦,那条人鱼?他关在赫尔墨斯的隔壁,放心,有水,干不死他。”加菲尔德胜券在握,“但如果你指认是他干的,他的禁闭室就可能会变干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太明显了,庭霖腰背一松,倚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抱臂道:“副校长,你这是在期望我们反目成仇、互相攀咬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庭霖屈指敲了敲开裂木桌的桌沿,“我不认,也没什么想要招的供。”
“有本事你就把我关到天荒地老,没本事就趁早向前一步让我提前送你归西——哦,不好意思,只是见你一直离我那么远,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怕我突然暴起把你结果了。”
加菲尔德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拂袖走了。
铁门再次被紧紧闭合住,窄小昏暗的空间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地上阿多尼斯的声音还在坚持:“女王这次的邀请人员内包括了庭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带他回精灵之森。”
但这斩钉截铁的坚定话语不过多时也销声匿迹,年轻的精灵王子遇到了从地下禁闭室出来的加菲尔德,两人压低声音交谈片刻后,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庭霖瞥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借着从乾坤袋内拿书信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下右手的骨戒。
塔纳托斯的身影缓缓浮现,庭霖垂眸看着白纸上熟悉的字迹,一动不动。
塔纳托斯同样一声不吭,话都没说直接单膝半跪在庭霖面前,轻轻用手掌盖住了书信上的字迹。
塔纳托斯贴近庭霖左耳,轻声道:“钓到‘鱼’了。”
庭霖状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挪动了一下藤椅的位置,让膝上的书信暴露在阳光下,伸出指尖在塔纳托斯的掌心写道:“小心。”
“好。”亡灵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意,俯身吻了吻庭霖双眼,随即消散于空气中,庭霖神情如常地翻过一页纸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墙角被木凳遮住的石墙缝隙外,一只躲藏在青苔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庭霖看了许久,最终一无所获,遗憾地合上了眼。
与此同时,加菲尔德副校长目送阿多尼斯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转身走进被层层守卫包围的教堂,沉重的黄金权杖敲击着地面,规律的金石声清脆。
年纪大的人骨骼都有些问题,加菲尔德想要在神像面前跪下,但挺直的腰背却难以弯下去,不得不将权杖扔在一边,挣扎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