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顿住脚步,缓缓转头,就看见谢岁费力的支起身体,长发披散,碎发下,一双狐狸眼似墨色一般深沉。
少年望着裴珩,咬牙,随后像是起了莫大的勇气,诚恳道:“游侠死了吗?他们出雪山了吗?他的朋友还有救吗?”
“啊啊啊,你别走!”
“故事不要说一半,不然我真的睡不着啊!”
裴珩:“………”
第71章
谢岁最终还是听完了他想听的故事,小游侠从冰面的反光预判了怪物的袭击,杀死了怪物,并成功在巢穴内寻到重伤晕厥的同伴,带着他们一起下了山。
圆圆满满的结局,谢岁听完后长舒一口气,脑袋往后一仰,四肢舒展呈一个“大”字,躺着睡着了。
衣襟还是开的。
丝缎的里衣,襟口宽松,唯在腰间系了绳结,便于换药,因着断了腿,所以整条腿被叶一纯找了几个绳子吊着,顺滑的布料垂下,修长匀称,骨肉匀亭。
裴珩站在床边看了半晌,起身时默默把谢岁下滑的衣服往上拉了一把,将他身上的衣服整理工整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
待到房门外的人影彻底离去,谢岁眼珠转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自己规规整整的衣裳,默默松了一口气。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还要在床上躺上一两个月才能尝试下地。他这次欠裴珩的实在是太多,若要还了这个人情……裴珩其实对他做什么都不为过。
不过目前来看,对方现在好像还没那个意思。
谢岁看了眼自己吊起来的腿。
当然,他现在这种样子,应该也没谁会对他感兴趣。
有些咸鱼的躺了下去,谢岁脑袋里回想起自己藏起来的本子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内容,眉头紧蹙。
其实如果真的要上,他好像也不是……也不是不可以。
凭心而论,裴珩如今助他良多,于他而言,已经同其他人不太一样。若是让他和萧凤岐和傅郁离他们亲昵,谢岁光想想就要吐出来,但裴珩……至少他能忍。
谢岁闭眼。
手指尖和腿上的痛感还是很剧烈,他有些疲惫的吸气,尽可能的将这种连绵不绝的磨人痛感忽略。可惜天气闷热,疼痛让他心中生出无尽的烦郁。
“再忍忍就好了。”谢岁自我安慰,“再忍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口轻响,裴珩去而复返,谢岁忙闭眼,听见对方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靠近,没有点灯,黑暗中能够感受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许久,随后是一张沁凉的帕子落在了身上,小心翼翼沾掉了他身上的冷汗,原本火烧似的的伤口附近,被仔细敷上了冰冰凉凉的药膏,随后闷沉的房间里,忽然涌起了一阵阵的凉风。
床幔浮动,白色的轻纱如同月光中翻卷的雾气。
裴珩坐在床畔,支着脑袋,手里拿着个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人扇风。刚搬来的冰釜里,碎冰缓缓融化,窗外圆月如盘,房间内,冷气弥漫,被轻轻送至床帐内,只为助人好梦。
裴珩缓缓打了个呵欠,趴在床边有些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伺候人可真难。
他向来糙惯了的,一直以来也是得过且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能活着就行,并不怎么讲究,万没想到有一天还得在大晚上跑过来给人擦汗上药打扇。
“喂,早点好起来啊。”裴珩撑着的脑袋渐渐垂了下去,早点好起来,他才好放心睡个囫囵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岁感觉到一个脑袋靠在了床侧,浅淡的呼吸声里,扇风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
但这一釜冰当真有用,房间里温度降下去后,心中的焦躁也随之消散,他原本还在装睡,装着装着,倒当真缓缓沉入梦乡。
这次他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他是背着剑的小小游侠,带着一个黑衣服的打手爬雪山,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他杀的很吃力,不过所有的怪物都不能靠近他,稍微贴近一点点,便被打手玄色的影子吞没。
一夜安稳。
第二日谢岁醒过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唯余床畔的一釜清水,几点冰片在其中起伏。
伤筋动骨一百天,谢岁这漫长的恢复期里,除了每天晚上必定过来陪他,给他讲故事的裴珩外,最常见的其实是叶一纯。
叶大夫被裴珩勒令,每日都要过来查看谢岁的恢复情况,汤药都是亲自熬的,还得帮忙复健,免得谢岁长期维持一个姿势,导致身体僵直。
不过叶大夫明显对于这种加班行为表示不满,毕竟他是暗卫,不是大夫。现在拿着一份的例钱干两样的活,还不给他涨钱,最关键的是,
上一次同他的小道士一别后,两人才团聚没多久,他这整天忙来忙去,都不能和人家好好相处了!
不能相处还怎么好让感情深入?感情如果不能深入,如果不能戳破那层窗户纸,他还怎么谈恋爱!
他上次还看见小道长算命时被人纠缠,那人长的人高马大,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将林雁堵在巷子口,表情扭曲,看神情简直像是老情人重逢一样的激动,虽然被小道长三言两语哄走了,但走时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的,一看就有内情!
叶一纯明显看见了小道长对着那人露出了笑,笑得灿烂又好看——林道长从来都没那样对他笑过!
叶大首领危机感顿生,忽然发现他的小道长生得这么俊俏,人又温柔,必然抢手!他再不看紧一点,万一被心怀叵测的人提前骗走了可怎么办?
恨不能十二个时辰全部都挂林雁身上,可惜他现在还得照顾病号。因而叶一纯十分焦虑,而这种焦躁感在日复一日的上门问诊中愈演愈烈。谢岁在叶大夫第五十次叹息时,终于忍不住问起缘由。叶一纯坐在角落里熬药,躺在摇摇椅上一晃一晃,两眼空洞,感觉灵魂都要飘走,他幽幽道:“我对门的小道长怕是要跟人跑了。”
谢岁竖起耳朵:“………谁?跟谁跑了?”
叶一纯表情痛苦。“不认识,长的五大三粗,看起来像个要杀人越货的土匪,一点也不俊朗。也就林道长看不见,若是看见了,保不准被那张丑脸给吓到。”他十个手指头尖尖颤动,恨不得掏出毒针把那个男人给扎死,但是不行,他不能表现出自己凶残的一面,万一被林雁发现,把人给吓跑了就完了。
谢岁听着叶一纯的描述,估摸着叶大夫怕是遇上林雁和丹宿碰面了。他之前与斗玄楼丹宿的那笔帐还没了结,不过他现在很明显是结不了的,只能托付给他的师父。林雁是斗玄楼的上一任头牌杀手,不过后来不愿意在江湖上混了,叛出斗玄楼,到现在还在斗玄楼的暗杀名单上。
谢岁回来后同林雁见过一面,同对方说后,林雁说这点小事教给他就行,五百两都不用,五十两就能打发了。
可见斗玄楼的溢价有多厉害。
出于对自己师父的盲目自信,谢岁将这事全权交给了林雁处理,却没想到这俩人会面会让叶大夫撞上。
要是让叶大夫知晓他嘴里的柔弱温柔的盲眼道长,不仅不瞎,还是江湖上曾经的第一杀手,恐怕他师父好不容易生起的这点红鸾星动得灭的彻彻底底。
这让谢岁感觉自己十分作孽,他遂昧着良心安慰,“怎么会呢?哪里有人能比的上叶大夫您玉树临风,温柔体贴?况且,林道长……看得出来,林道长还是很喜欢也大夫您的,。”
叶一纯竖起耳朵,闻言坐着他的摇摇椅从墙角摇过来,青衣大夫的脑袋凑近,两眼好奇,“真的有那么明显?从哪里看出来的?”
谢岁:“………我与林道长不熟,但喜欢一个人的模样是控制不住的,就比如……比如同他聊天,提到叶大夫您时,他常常会笑。”
“神色也会很柔和……”每次办完事第一要务就是跑回去看他的小大夫,可不是喜欢极了。
“总之,叶大夫,您与林道长瞧着般配,若是喜欢,何必再躲躲藏藏,不若……主动出击?”
叶一纯:“主动?”
谢岁的手已经可以抬起来了,他举着自己被裹成萝卜条的指尖,稍稍动了动,“就……若是喜欢,总是要宣之于口的。”
“不去问,又怎么会知道他对您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意呢?”
叶一纯:“……”
他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竹椅晃荡,不说话了。
倒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但若不提,人跑了可怎么办。
如此纠结来,纠结去,叶一纯差点将摇摇椅晃散架,终于在午后给谢岁上完药后,扛着自己的小药箱,提前跑回家了。
这次走后,叶一纯旷工多日,没再过来。谢岁估摸着这么久没来,多半是成功了,就是不知道师父干了些什么,让叶大夫这么久脱不开身。
不过谢岁如今身体恢复的极好,也不用人日日看着了。只是伤口愈合的太快,骨头缝里都开始泛起绵密的麻痒,让他时常想挠上一挠,可惜没东西给他挠。
裴珩说这是骨骼在愈合,非必要别碰。看谢岁忍的辛苦,只能给他帮忙,每天晚上除却擦身念书,还得加上一项挠痒。
一个多月的日夜相处,谢岁对于裴珩的触碰已经越发熟悉,从最开始的抗拒,不自在,到现在已经变成到点往床上一躺,伸出胳膊腿,让人给挠挠,舒服的时候甚至会直接睡着。
裴珩在日复一日的上朝,回府照顾病号,看奏折,念话本子中,忽然有一种自己在窝里养了只小动物的错觉。
并且这个小动物好像与他越来越熟了。
随着伤口逐渐愈合,夹板也被一点点拆下去,裴珩已经从睡在床沿,变成了同床共枕。
枕头底下压着书简册子,身侧少年手指尖尖裹着纱布,稍稍翻个身,就将胳膊压在裴珩身上。明明热的厉害,却还有一个脑袋凑在了他的肩头,睡的七荤八素。
裴珩搁下书简,看着谢岁的脑袋,手指抬起,轻轻捏了捏眼前人的脸,忽然惊奇的发现,好像能从上头挤出点软肉来了。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商议声。
“端王花了五万两,我只拿到了一点定金,姓谢的杀价到五千已经够低了,你跟我说五十?!”
“不然五两?当然五贯也不是不行。”
“度厄你还要不要脸?!别以为你是前辈就可以这样欺负人!”
“唉,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叫师兄,我哪里有欺负你?不要凭空污蔑人清白,不然这样,既然这五十你不要的话,这钱不如就孝敬孝敬师兄我,当个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滚!”
丹宿猛拍桌子,看着面前一身道袍,装得一副高冷样的衣冠禽兽,气的额心突突直跳。
林雁靠着椅背,黑绸覆眼,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谪仙模样,单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将黑绸挑开一点,露出半只眼睛,看着丹宿掌心捏碎的杯子,哟了一声,“唉,师兄我穷困潦倒,这小房子里头也就剩下这套茶具了,小七你好狠的心呐!”
丹宿:“………”
他瞪着眼前装模作样的林雁,咬牙切齿,“你替我转告姓谢的一声,他欠我斗玄楼的,今日不给,来日只怕要翻倍奉还!”
“唉,有话好商量,别这么凶啊。”林雁抬手,指尖欲勾搭上丹宿的肩背,“小七,多年不见,你看你都长这么大高个了,怎么不长长脑子——”
话音未落,丹宿直接出手,昏暗的房间内,借着一点月色,短刀出鞘,毫不留情斩向林雁五指。
“啧,脾气还是这么不好。”林雁叹气。
抬手避过一击,两人悄无声息在黑暗中过了十余招,林雁手无兵刃,只掌心一个茶杯,很快一盏茶杯也被丹宿一刀劈成两半,一片黑沉中,他乱刀如雨,一招密过一招,然而都切入了房间里的暗沉处,越打越憋屈,丹宿脚一抬,正要踹开碍手碍脚的桌子,就听见林雁小声开口,“隔壁有孩子,把他吵醒了小心我动真格。”
丹宿:“………”
把腿放下来,他收了刀,坐在长凳上,气势汹汹,咬牙切齿,“你怎么就没死了!”
“当然是因为我福大命大啊。”林雁从角落出现,扶住歪倒欲落的花瓶,“你们最近过得如何?楼里已经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了?需要去给叛军当私兵?”
“你都已经不是楼里的杀手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丹宿站在角落里嘲讽,“将我们丢在那里,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娶妻生子,现在连钱都不想给!”
“这你就误会了,钱不是不给,你带回去后,落在手里又能有多少?”林雁敲了敲桌子,“有五两银的花用吗?”
丹宿:“……”
他站在原地,像是及其愤怒,盯着林雁好半晌,不甘道:“一个月有二十两!”
“哇,那老扒皮给你们涨价了啊?不错不错,想当年我出生入死,落在手里只得五两银子,还不够买点好的金疮药。”林雁坐在了椅子上,嘲笑道:“二十两就打算买你们的命,小七,你可真不值钱。”
丹宿:“……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楼主将我们带回去收留,授予我等武功,供你我在这世道上生存,已经是大恩大德。做人怎可忘恩负义,那样和猪狗又有什么分别?二十两银子,已够寻常人家一年花用,楼主待我等不薄……”
“这次出去,死了多少人?”
林雁不知何时抽下了蒙眼的布帛,他静静的看着丹宿,越看,丹宿的声音越小,“一百三十人,死了二十二个。”
最后他压低声音道:“你别想劝我叛出斗玄楼,我可不想被追杀,东躲西藏一辈子!”
“知道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好。”林雁忽然调侃的笑了,“对了,知道谢岁是谁吗?”
“谢家遗孤,摄政王妃。”丹宿蹙眉,“鬼心思极多。”
林雁:“不止,他还是我徒弟。”
丹宿:“………难怪!”
想起和谢岁打交道的那段日子,丹宿又开始忍不住生气。看见现在要不回来的账,他更气了。
“啊,你还记得当年斗玄楼第一大对头,朝星阁吗?”林雁坐起身来。
丹宿蹙眉,想起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势力,神色有些许不悦,“记得,自从他们换了阁主,便销声匿迹了。”
“其实从良了,从的就是裴珩。如今他们的头头跟着摄政王混的风生水起,人家都开始当大官了,也就你们还在为着二十两摸爬滚打,多不值得。”
“不然这样,一百两,给你和摄政王妃搭条线,如何?”林雁十分随意的翘腿,一身道袍,看起来就十分江湖骗子。
丹宿迟疑。
林雁眯眼:“机会有限,过时不候哦。”
“呵,你嘴里没一句真话,真觉得我会信?”
“不信那你走吧。”
“……成交!”
裴珩打了个喷嚏,看着滴在纸上的墨渍,将纸张随便团了一团丢掉,他抬头,看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无比焦躁的叶一纯,嘴角微抽,“你说什么?你要请假?”
“是,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够了。”叶一纯一脸认真,“一个月,我去把度厄宰了,斗玄楼扬了,解决完后顾之忧,就回来和我的小道长成亲!”
裴珩:“………啊?”
“属下想清楚了,如此这般磨磨蹭蹭,又有几个春秋够我与林道长消磨的?他不可能永远等我,况且他与我走的接近,若是被那些人发现,因此伤了他,我想必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叶大首领目光坚定,“反正如今王妃的伤势已经稳定,只要好生将养,行动无碍,剩下的看护太医也能做到。”
“我留在此处并无大用,不若让我去把斗玄楼给灭了!此处本来也同端王密谋造反,解决掉他们,也好震慑江湖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待我成功解决后患,就带着林道长回来成亲!”
裴珩:“?”
他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叶一纯,嘴角微抽,想了想,低头执笔,开始写东西。
“罢了,就不给你算批假了,你去西北军里点一批人,我让南横去帮你,再挂个督军的名号。”裴珩抬手刷刷刷写了调令,“给你两月时间,就当……剿匪去吧。”
叶一纯:“!!”
裴珩头也不抬,“解决完事情后,便早些回来。”
“哦,对了,成亲时记得给我送帖。”
谢岁抬手,小心翼翼的夹起盘子里面的青豆,一颗颗,放进隔壁盘子里。
小五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一粒豆子入碗,少年拍手恭喜,“公子的手越来越稳了!”
谢岁嘴角轻勾,放下筷子,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为了往后手指能发力,还需要好好的复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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