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聿白可怜巴巴看着他,傅郁离看着不远处追寻的人群,沉默片刻,“我去想办法救他,你先休整。”
看着小书生快冒出泪花的眼睛,傅郁离无奈道:“信我,我几时骗过你。”
谢岁坐在墙根边叹气。
良心不安啊,良心不安。
杀手头头站在一侧看着他,“那小白脸瞧着对你还有几分真心,你就这么狠心出卖了?”
谢岁一本正经:“我此生只忠于端王殿下一人,什么叫出卖,我与他们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顶多叫兵不厌诈。”
杀手头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他们早就在镇上各个关卡设置了人马,傅郁离只要进来,那就是瓮中捉鳖。
谢岁伸了个懒腰,“傅家大公子铁定是要去找言聿白的,剩下的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个觉。”谢岁撑着竹竿起身,“老兄,等你们好消息。”
“唉对了,敢问大哥名姓?往后总是要共事的,总不好叫您打手哥吧?”
杀手头头:“……”
他极为高冷的哼了一声,“在下江湖人士,谈不上什么名头不名头的,斗玄楼,丹宿。”
谢岁:“………啊,丹宿大侠,久仰久仰。”
“回去睡你的觉去,抓到姓傅的后,明日一早便动身。”丹宿嘱托道,“此处距离金陵太近,若是碰上禁军,我们也无法招架。”
谢岁表示知道了,随后默默离开,他临走前看了又看,记得自己师父说过,他就是出自斗玄楼,不过如今已经是叛徒……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看样子斗玄楼也没多厉害嘛,都沦落到给叛军打工了。
可见这年头杀手确实不好找活。
谢岁回府后稍微洗漱一下,随后便换上寝衣开始睡觉,枕头还没捂热乎,忽然听见几声惊呼,片刻后,庭院外失火,火光冲天,被风卷着一路燃过来。
谢岁刚睁眼,侧窗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随后滚进来两个人影,来人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拉,“睡什么睡,走!”
“傅郁离?!”谢岁失声,丫的,这厮不是在被搜查通缉吗?他怎么还跑敌人老巢来了?
“没时间和你叙旧,想活命就把嘴闭上。”明摆着刚刚杀人放火过,傅大公子衣袍上又是血又是灰,看起来一点也不干净整洁,偏偏他看着谢岁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很不爽,一个斗篷罩过来,将人半抗在肩上,还不忘冷嘲热讽,“你以为杀了裴珩就能被叛军重视?到头来还不是被关在此处等死。”
谢岁:“……你怎么过来的?”
傅郁离自己看着门窗外冲去灭火的侍从,带着谢岁直接从就从侧门翻出去,冷声道:“此处防守薄弱,你应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烧了他们的鸽房,他们现在全就过去了,你还不如几只鸽子。”
谢岁:“………”
不是,现在整个庭院里的杀手主力都去大街小巷抓你了,你一个趁虚而入,又烧了信鸽,他们当然慌啊!
“我知道你现在心存感激。”傅郁离继续道,“你得感谢你救了阿言,如果不是他求我,我才不会管你。”
“那还真是…谢谢您嘞。”眼看自己真的要被傅郁离给扛出去了,谢岁无奈出手,在对方对自己最没设防的瞬间,反手一勾,以手臂锁住傅郁离的脖颈。
火光冲天,傅郁离瞳孔紧缩,下一刻,他直接就地一倒,反手朝后刺过去,谢岁脑袋磕在地上,头晕目眩,手臂却半分不松,两人重重摔倒在地,开始挣扎。
一侧的随侍没见过这么恩将仇报的,叫了声公子便提剑刺来。
谢岁毕竟是先手出手,他死死将人压制住,抬住傅郁离的脸,以对方的身体挡住刺过来的剑刃,冷漠的看着那随侍,“刺,使劲儿刺,你敢杀我,就得先杀他。”
侍从:“………”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侍从拿剑的手都有点颤抖,傅郁离倒是比较冷静,他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冷静的下令,让对方直接离开,前往最近的城防营求援。
那侍从目光愤恨,悲伤的喊了声公子,随后在庭院内侍从察觉到此处异样前跳墙离开。
庭院内留守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朝着此处赶来,傅郁离脖颈受制,他仰躺在地,冷笑一声,“我果然不该救你,你这个狼心狗肺之徒。”
“多谢夸奖。”谢岁将胳膊又勒紧了一点,“不过如今傅大公子,你可是我平步青云的踏脚石了。”
一群侍卫冲过来,帮着谢岁将傅郁离按住,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就这么被按在了被热浪熏烤的滚烫的地面,死死看着谢岁,看着他被人搀扶起来,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
他这时才意识到不对,“你放阿言是为了我?!”
“对啊。”谢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有些好笑的看着被踩在地面的少年,轻声叹息道:“他真的很容易被骗,多谢了言家小郎君,不然我可没办法这么容易抓住你。”
另外一侧,丹宿听说据点被烧,只觉得大事不妙,待他赶回来,便看见半边院落已经被大火吞噬,漫天都是飞灰。
谢岁穿了件漆黑的衣裳,搬了个摇椅躺着,手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打伞遮灰,一个半跪在旁边给他包扎。
丹宿没见过这么嚣张,他三两步上前,看着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谢岁缓缓转头,冲着他轻微抬手,“这个据点不用要了,喏,人我抓到了,我看天色也不晚了,不然咱们现在出发?”
丹宿顺着谢岁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角落里,傅家大公子被捆成了颗粽子,半死不活趴着。
丹宿:“………”效率还挺快。
第48章
谢岁今夜算是累极,丹宿找了辆马车过来后,他便慢悠悠爬进去,倒头就睡。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这是营帐。
谢岁从地上爬起来,丢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他身上还是昨夜那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袍子,从营帐出去,就看见丹宿坐在外头磨剑。
“你瞌睡倒是挺大,雷打不动,我还当你死了。”
“我命硬的很,哪里有那么容易死。”谢岁看着来来去去的兵士,“我还当自己要去南疆,没想到殿下倒是先来了,果然不愧是端王。”
丹宿有些嫌弃的看着谢岁,目光透露着几分鄙夷,“知道你想升官,倒也不必如此谄媚,怪恶心人的。”
谢岁:“我这发自肺腑。”
丹宿:“……”
“昨夜你立了大功,将傅家人马一网打尽,殿下很是欣赏你。”丹宿不想再被谢岁恶心,他头也不抬,“让你醒了以后就去主帐找他。”
“一网打尽?”谢岁挑眉,“被我放走的那个也抓住了?”
“自然是逮着了。”丹宿随意道,“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我只是让傅家那位公子哥稍微露了个脸,那小白脸就从犄角旮瘩冲出来,逮他比逮兔子都容易。”
谢岁:“………”还真是情深似海。
“关在了何处?”他试探性的问道,丹宿倒也没瞒他,指了个方位,而后慢悠悠道,“地方不够,关一起了,你想去看看?”
谢岁一脸冷酷,“我去看什么?看他们秀恩爱么?”
随后扭头便走了。
他寻了人,带着他去主帐,途中看着这驻营地,此处地形倒是熟悉,金陵百里之外,但若是急行军,兵临城下也不过半日而已。
驻扎时间如此之久,也不知道朝廷中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小皇帝的朝廷确实需要大换血,如此冗沉腐朽,再烂下去,神仙也难救。
主帐之内,觥筹交错。
谢岁进入主帐的瞬间,满座的人都静了一静,随后主座上的中年男人大手一挥,指向谢岁哈哈大笑,“功臣到了!”
端王身为惠帝的兄弟,如今已到不惑之年,身材极为壮硕,坐在原地如同一座沉稳的山,面相却很富态,笑起来只剩下一双眯缝眼。完全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富商。
谢岁顶着一张笑脸,进入厅堂,而后拜服,“草民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郎君何必如此大礼,快请起,快请起!”端王大手一挥,给谢岁赐座,“本王还得多谢郎君解我心头大患!”
“不敢不敢,裴珩与我有深仇大恨,还是王爷给了草民亲手血刃仇人的机会,此番功劳,谢某不敢自居。”
侍女给谢岁倒上了酒,谢岁一饮而尽,笑吟吟看着大帐中的众人。
都是些生面孔,大部分都是陪着笑,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最末位,臭着一张脸,兀自喝酒。
端王对谢岁杀裴珩的过程十分感兴趣,谢岁便编了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哄他,说到尽情处,满座都屏气凝神,唯有最尾端的那位,嘲讽的哼了一声,将酒杯一丢,随后愤然离席,叫人不住侧目。
端王靠在椅子边,醉意朦胧道:“谢卿不用担心,那是本王府中幕僚,人就是个犟骨头,觉得西北没了姓裴的守不住了。”
“那位先生可当真是见识短浅。”谢岁冲着端王敬上一杯,“殿下勇武之名,远传四海,不过一个小小的西北,您麾下能人众多,还怕选不出一个将军吗?”
“裴珩此人狼子野心,为祸朝野,除他亦是为民除害!”
裴珩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平野之上驻扎的军队,密密麻麻,粗略估计,约莫三万余人。
“那死胖子这是将老本都带来了。”裴珩看着驻防,轻微叹息,“将这么多人带出来,南疆边防可还稳当?”
“并不稳,端王带兵离开后,南疆有乱民暴动,想趁虚而入。”手下低声道,“不过不等我等前去支援,南疆的太守四处游说,好像暂时将战况稳定了。”
裴珩挑眉,“哟,那太守叫什么名字?”
手下:“那位太守名叫许蘅之,是崇德八年的进士,曾任参知政事,与谢家颇有些许故交。后因先太子谋逆一案,被牵连,贬去了边疆。”
“怎么有点耳熟。”裴珩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在奏折里看到过几次。等等,谢岁好像也推过几次。
“原来是故交啊。”裴珩驭马头也不回的离开,“还怪会见缝插针,安排人手。”
手下不知道裴珩在嘀嘀咕咕些谁,他恭恭敬敬听着,两人顺着小道下去,裴珩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对了,发个调令过去,将南疆军务暂时全部交给那人,让他便宜行事。”
“不然免得到时候手续不齐,出了什么事,那群老头子又胡乱参人。”
手下:“是。”
“还有我的死讯,别拖了,再拖就烂了,该烧烧,该出殡的出殡,磨磨蹭蹭的,看那胖子迟疑的,还当金陵城里有鬼呢。”
手下:“………”
裴珩一身轻骑,一路往北。
营帐内,端王纵情享乐,做着他登基的春秋大梦。
谢岁陪着喝了许久的酒,胃中烧痛。他脑袋倒是清醒的,撑着竹竿从关着囚犯的牢笼旁侧路过。
夏夜里长风飘荡,荒草丛中冒出流萤,点点的光芒在牢笼边围绕。谢岁看着囚笼中狼狈的两人,傅郁离受了点小伤,躺在言聿白的腿上。小书生一张白净的小脸上,都是黑灰,他看着牢笼外的谢岁,愤怒道:“谢岁!!你还敢过来!枉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
谢岁一脸平静,“兵不厌诈,还要多谢你,不然我怎么能钓到如此大鱼呢?”
囚笼中,言聿白张牙舞爪,恨不得掰开囚笼冲出来打他一顿,可惜他力气再大,也掰不断铁笼子。谢岁有些怜爱的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人,将怀里的水和吃食放进去,“放心,抓你们不过充当人质,只要傅家配合,待我主成就大业,你们也是功臣。”
谢岁俯下身来,看着傅郁离,“说不定往后,你我还是同僚呢。”
傅郁离:“……你休想!!”
他瞪着牢笼外的谢岁,看着对方山精似的眼睛,忽然爬起来,一手伸出牢笼,揪住谢岁的衣领,扯到牢笼口,冰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先生教你的东西你可是全忘了?”
谢岁半仰着头,他挑眉,抬手将傅郁离的手指尖一个一个掰开,“先生话我不敢忘,都说君子死节,从前在胭脂山里,傅公子也曾劝过我去死,现在呢?”
谢岁看着慌张的言聿白,隔着笼子捏住了小书生的脸,“傅大公子,你想死吗?”
傅郁离:“………”
“你死了,这小书生就再没了利用价值。”谢岁的声音很轻,如同一条缠绕在人心间的毒蛇,“不若这样,我替你享用他可好?”
言聿白:“………”
傅郁离:“你敢!!!”
少年暴喝,双手都伸了出来,死死抓着谢岁,不远处的士兵见势不对冲过来,手拿棍棒将两人分开。
谢岁看着囚笼内的少年,理了理衣裳,冲着傅郁离悠然一笑,“你可以试试,你猜我敢不敢。从小到大,你是知道我的。”
不达目的不罢休。
流萤四起,傅郁离抓着栏杆喘气,谢岁让人扶走,士兵举着棍子在旁侧怒喝,让他们两个老实点。言聿白看着谢岁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傅郁离有些狼狈模样,小声劝道,“傅兄你还伤着,别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傅郁离扭头看着手边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人抱住,“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言聿白:“………”其实看谢岁的样子,也欺负不了他吧……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他还是配合的拍拍傅郁离的肩膀,半安慰半哄道:“放心,傅兄,我也会保护你的!”
镇北王府今夜倒是不太平静。
沉寂数日,在朝中重臣多方试探之下,终于,长公主压不住了。裴珩已死的消息顿时传来,镇北王府一夜之间,满府缟素,白绸飘扬。
唢呐声吹吹打打,到处都飘着纸钱,哀声四起。往日里大家都看不惯裴珩,毕竟此人实在是凶残,但当他真的死了,这群人才骤然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无妻无子,父兄战死沙场,他再一死,裴家是当真绝后了。
裴家一屋子的战神,收服山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再怀念一下裴珩的好处,他还是做出了不少贡献,比如上朝时该批的折子,该做的事一件没少,人长的好看,往朝堂一坐,早朝都鲜亮了些,他也就是为人激进了些,不讲道理了些,动不动就罢官,打人,凶狠了些……而已。
所以裴珩虽然死了,不少人念着旧情,还是往镇北王府前去吊唁。一时间门庭若市,吊丧的人比裴珩大婚时来的人都多。
昭华长公主哭肿了眼,坐在旁侧烧纸钱。小皇帝跪在蒲团上发呆,他听见摄政王刺杀而亡的消息后,差点撅过去。
他单以为堂兄多日不朝是为了偷懒,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重伤不治……早知道就将太医院所有的医生都派过来治病了!!
都怪他,没有早些发现堂兄身体不对,没有多过来看看!身为一个皇帝,他还是不够关心臣子!
都怪当年与堂兄初见时给他的感觉太好了,让他一直觉得,堂兄无所不能,刀枪不入。但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他也会死。
如今突然暴毙,甚至都还未来得及为他修建陵墓。
一片烟尘飘起来,小皇帝看着灵位,不由得长泪两行。
灵堂之外,百官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傅相从昨日起,面色便一直十分难看。有同僚问他可是身体不适,他也只是淡然点头,不过看神色,总觉得忧心忡忡。
毕竟只是停灵,大家也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实感,过来上柱香,烧点纸钱也算是了结了。待皇帝回宫后,其余人也就各回各家。
傅相颤颤巍巍上了马车,还不等走,马车忽然叫人拦住。王尚书笑眯眯凑过来问好,“傅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傅相看着马车旁侧的那个胖子,不动声色道,“老夫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年纪大了,思及王爷离世,有些哀痛罢了。”
“是啊,少年英才,早早离世,让人惋惜。”王尚书装模作样的叹气,随后从袖笼中取出一只荷包,“大人是朝廷栋梁,往后这大周还得仰赖您,这是安神香,您可得收好,晚上也好睡个好觉。”
傅相垂眼一看,那荷包颜色半红半白,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又捡起来的。沾了土和血,只能看清一点点的本色。
但也只用这一点,傅相一眼就认出,此物乃是傅郁离的随身物品。昨夜跟随傅郁离离开的随侍连夜回来报信,说是遇见了匪徒,将少爷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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