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搞不懂谢岁还能从那群人手里套些什么出来,他眉头一蹙,不安道:“这是不是有点危险?”
“还好,他们应该不会杀我,毕竟若是西北反了,还得拿我出去顶罪。”谢岁挑眉,看着裴珩调侃道:“好感动,没想到王爷您这么关心我,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您了。”
裴珩最受不了这招,按着头侧直挥手:“去去去!”死外边别回来了!
谢岁笑着离开,裴珩瞪着水池子里头翻白肚的小鱼,拿瓢全舀起来,蹲在墙角挖了个坑埋了。
看着面前的小土堆,末了,对着角落的阴影处不耐道:“去,安排两个人跟着。”
树荫下露出一双眼睛,随后叶一纯从阴影里探出脑袋,懒洋洋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王爷,端王虽然是个窝囊废,但他手下众多,端王老窝那种危险的地方,也就我能跟上了,您确定这个时候让我走?”
“确定。”裴珩没好气道:“保护好他,给你加钱!”
叶一纯:“得嘞,保证不让王妃蹭破一丝油皮!”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言聿白蹲在窗户侧抽木头,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内他每天都在拆窗子,好在柴房的窗子风吹日晒,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变形,他在窗户口上上下下磨了许久,总算拔下来几根柱子,给自己折腾出一个爬出去的洞口。
他撸起袖子,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也顾不得害怕,艰难的从洞口钻出去,再将窗户原封不动的还原,而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从后墙翻出去。
前几日科举,他考完试后便被嫡兄找茬,殴打一顿后囚禁在柴房,每日只有一个老仆过来送水送粮。
其实自从他得了傅郁离的赏识后,他的兄长已经收敛许多,很多年没有打过他了。本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言聿白以为这种表面和善还可以维持下去,而且他念着兄弟情分,并不愿意将家门中的丑事说给外人听,就算被口头上的辱骂,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他的兄长真的欺人太甚。
他居然敢舞弊!
盗用他的试卷,替代他的名次,他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春闱多年方得一次,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如今只却落得一场空。父亲说,他年纪小,还可以等,可凭什么?他自己写的东西,要为兄长让路?他也有胸襟和抱负!
况且考场舞弊,公平何在?他兄长不过因为熟识考官,就敢找人换卷子,可见私底下舞弊之事该有多猖獗!
言聿白握紧了拳头,他要去揭发!就算被父亲厌弃也好,被嫡兄打死也好,他的卷子就是他的卷子,绝没有认命一说!
少年笨重的从院墙上掉下去,灰白色的衣袍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蹭上不少的黑灰,随后一溜烟爬起来,像只兔子。
言聿白大步往前跑,他大口呼吸,却觉得空气中点点纸钱味儿,也不知谁家死了人,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如今是深夜,他无处可去,若是去国子学,只怕被府中人一发现,就让人给抓走,他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过夜。
没走两步,便听见官兵凶恶的搜查声。言聿白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家里人发现的如此之快,居然这么快就报了官!
灰扑扑的少年拔腿就跑,他对金陵的地形很是熟悉,敏锐的躲避开搜查的火把,越跑越偏。今夜格外的冷寂,金陵城一向繁华,如今还不到子时,城中却好像连一盏亮着的灯都看不见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章台街漆黑的楼宇,没想到这里关门这么早。揉搓着胳膊,他缓步拐进另外一条巷子,正想着自己是该去敲登闻鼓,还是去大理寺衙门口蹲着,最后估计这俩地方都太显眼,于是找了处僻静的小巷子,在一堆杂物里面清出一个小窝,挤了进去,抱着膝盖开始发呆。
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言聿白忽然听见巷子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巷子里,像是在等些什么。
月光从苍穹洒落,言聿白透过杂物缝隙,看见对方坐在一个箱子上,抽出腰际长刀,暗沉的刀身上,一片粘腻的暗红。
言聿白瞪大了眼睛。
这是刚杀了人!金陵城中怎么会有贼匪?!
那人擦刀擦的认真,言聿白藏在角落里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出声,连牙齿都恐惧到打颤。
他呆呆窝着,满心满意都是贼人快走,贼人快走,却不想没多久,又听见一道脚步声,从巷子口的另一端传来。不过这一次的没那么轻巧,脚步声一轻一重,还有竹竿撑地的哒哒声。言聿白从缝隙中偷偷看过去,只见一片明晃晃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巷子口。
暗红色长袍的少年像是提灯夜游至此,乌发如墨,神态娴静,同那提刀贼人正正好打了个照面。
言聿白魂都给吓飞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巷子里遇到同窗!谢岁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净往犄角旮瘩里头挤啊!
一瞬间正义感爆棚,言聿白从杂物堆里窜起来,手持一块木板,大喝一声:“有贼人!快去报官!”
而后举着那烂木板,啊啊啊冲上去——
咔嚓,木板被重刀切豆腐似的切作两半,随后言聿白脖颈一冷,刀锋触上肌肤,划开一道细长的窄口——
“等等,不能杀他。”谢岁冷淡的声音响起,“此人是傅家大公子的心头肉,带上他兴许可以同傅家谈条件。”
言聿白脖颈侧浮出一条血线,他没觉得疼,只觉得震惊。看着巷子口的少年慢条斯理走过来,同贼人很熟悉的模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英雄救美,实际上是掉了贼窝。小书生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中被吓出一包泪,他看着脖子边的大刀,还有远处似妖似鬼的少年,唇角哆嗦片刻,从喉中扯出一道凄厉的叫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言聿白扑通一声倒地,又被人拎了起来,抗在肩上。
“就这?傅家公子品味很一般啊。”杀手捏着少年的脸,有些嫌弃的看了两眼,“谢公子,你可别骗我。”
“随你信不信。”谢岁淡淡开口,随手灭了灯,“任务完成,裴珩死了,现在该带我去见你们王爷了。”
杀手嘁了一声,到底还是收了刀,“走这边。”
裴珩死了。
昭华长公主得到消息后,头发都没梳,披头散发,连夜从公主府赶往镇北王府,踹开大门时,看见的就是一具躺在床榻上的冰冷尸体。
侍从面容悲慽,正在给裴珩擦拭血迹,收敛仪容。
“王爷本就因为中毒需要日日用汤药吊着,这几日身体渐好,今夜侧妃前来伺候,说是自己熬了一味甜汤,亲口喂给王爷饮下,却不想汤中下了剧毒。”府中的侍从跪在地上,语气沉重,“待我等发现时已经迟了,不等请太医过来救治,王爷先咽了气。”
长公主站在房间内,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她蹙着眉头缓行两步,凑至裴珩床侧查看。
青年静静躺在床榻上,苍白无色,他眼角还有未擦干净的红,脖子上也都是沾染上的血沫,床侧的水盆已经被染成赤色。
可见中毒时吐了多少血。
出乎意料的,看见自己的儿子死在此处,昭华长公主面上没有半分悲恸,十分冷静的上前,抬手按在裴珩颈侧,脉搏全无,浑身冰冷,肌肤僵硬,确实是死人的身体。
她盯着床榻上的尸首沉默良久,细长红艳的手指尖戳向裴珩侧脸,不知琢磨了多久,缓缓直起身子,转身出了大门,冰冷道:“摄政王中毒的消息还有多少人知道?”
侍从低头,“我们并未将消息外传。”只是传不传也没什么意义,长公主不也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吗?
“叶一纯呢?”她看着床榻边跪着的青年,轻声开口。
“首领不在金陵,前几日漠北异动,他受王爷指示,先去了北漠查看敌情。”侍卫头也不抬,一板一眼的回答。
长公主最讨厌这刻板模样,起身道:“将谢岁押过来。”
房间内一片死寂,无一人应答,她随即反应过来,而后怒道:“让他跑了?!废物!一个瘸子都看不好,养你们有何用!去查!将那贱人带回来给我儿殉葬!”
说完,昭华长公主大袖一挥,行色匆匆离开王府,金红的衣袍转瞬隐没在长夜之中。
房间内,暗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死主子,默默把盆子里的血水倒了,从窗格处探头,大声道:“取冰来,天热,要臭了。”
当夜,萧家大门被人敲响,昭华长公主趁着夜色采访萧家,随后禁军出动,以有刺客刺杀皇帝为由,围了金陵城。
翌日,朝阳初升,小皇帝罢朝。
长公主以皇帝受惊,需择伴读为由,召集朝臣家眷,凡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嫡子尽数送入宫中,供皇帝挑选。
浩浩荡荡,堪比选妃。
一时间,连科举舞弊案都给压了下去,轻轻放下。国子学内被软禁的士子,回家的回家,无地可住的便暂住国子学,至于那些高管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入了宫内。
宁静了几个月的皇宫顿时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哭爹喊娘想回家。
李盈蹲在书房角落里,两眼空洞。
他从前确实缺少老师,也没有玩伴,往日里看见皇兄们呼朋引伴,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
现在他一点也不羡慕了。
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最好,清净。
大门外传来内侍的呼唤声,李盈默默找了本书搭在脸上,趴在角落装死。
堂兄受伤,在家休养,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堂嫂最近也不见了,没人催着读书,他还怪想的。
谢岁眼前被蒙了一层黑布,马车摇摇晃晃,碾过一片石子地,他身侧歪了一下,随后压到一个人。对方也像是现在察觉到他的存在,一个脑袋探到了他手边,十分愤怒的撞击,像是要拿脑袋撞死他一样。
天已经大亮,谢岁能够通过布料看见些微的日光,一夜过去,他们已然远离了金陵,追兵再也赶不上了。
“你醒了?”谢岁反手将那正邦邦邦担当大锤的脑袋按住,听得身侧传来呜呜呜的闷哼辱骂声,些微挑眉。
听得出来,骂的很愤怒,不过小书生平日里学的都是之乎者也,礼义廉耻,应该也骂不出什么丑话来。
谢岁全将那哼哼唧唧当做耳旁风,老神在在坐在马车内发呆,还伸手将那颗正在磕头的脑袋提了一下,免得对方继续拿脑袋撞车厢。
若是撞了一头包,到时候傅郁离找他麻烦,那可得不偿失。
大抵是言聿白的动静太大,马车口的帘子骤然让人一掀,驱车的人恶声恶气道:“叽叽歪歪干嘛呢?再作妖把你杀了丢路边给野狼吃了!”
手边的少年身子一缩,开始发抖,谢岁拍了拍他的脑门,随口道:“义士就别吓唬小孩了,你已经带着我们已经走了六个时辰,如今已离金陵城百余里,何时才能见到王爷?”
“别废话,再多话把你也杀了。”那人粗声粗气放下帘子,在外头像是骂了声什么,随后马车跑的更快了。车厢内无比颠簸,谢岁感觉自己都差点被晃吐了,在马车狂奔的声音里,隐约有追击声跟在后头,倒像是禁军赶过来了。
言聿白也察觉到了,他又呜呜了两声,开始往马车前拱去,像是要借机从马车上滚下去。谢岁听着马车外杀手抽刀的铁器声,一把抓住言聿白的胳膊,将人按在车厢内,一拳打晕。
“谢公子,你这动手还挺快啊。”杀手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
谢岁一脸漠然,“他太吵了。后面可是有追兵来了?”
杀手不答,谢岁继续道:“听声音不下二十骑,下车,不然我们跑不过他们。这里距离你主子的驻点还有多远?”
那人依旧不答。
谢岁起身,抬手扯掉蒙眼布帛,下一刻,一股冷气袭来,随后一把长刀带着轻吟声抵在他眉心,“你想记路?”
谢岁眼也不眨,“我大可以将眼睛蒙上,只要你能带我们两个瞎子逃出去……只是如今你带着我们两个累赘,真的能从禁军手里逃出去吗?”
男人盯着谢岁,马车依旧在疾行,谢岁将布帛缠在手上,面不改色的将一侧晕倒的言聿白拉起来。
“我都已经杀了裴珩,便没有退路可言。”谢岁冲着男人轻笑一声,“你放心,我比你更想活,更想出人头地。”
马车嘶鸣一声,片刻后,马儿发疯似的冲着山路疾驰而去,留下几条沉重的辙痕。二十余骑追查而来的禁军,追着马车疾驰而去。
而官道侧的小路内,男人扛着言聿白,带着谢岁深一脚浅一脚的开始赶路。
没两步,言聿白醒了,男人便将小书生丢地上,提着刀赶羊似的驱他走。谢岁拄着竹竿,在旁侧看着言聿白对他怒目以对,小书生瞪着一双大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愤怒,痛惜,以及不解。
谢岁全当做没看到,还冲着他懒洋洋的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杀手聊天,谈天下局势,说裴珩坏话,提自己命有多苦,就这样颤颤巍巍走了五里路,嘴还没干,腿实在支撑不住,光荣倒地,再起不能。
那杀手刚放下一个没多久,还没轻松多久,现在只能再背起来一个,一边背着谢岁,一边拿刀指着言聿白威胁他,翻山越岭,硬生生翻过了一个山头,走了一百多里的地,去掉半条命,方才在暮色四合时走到了终点——祥平镇。
确实宁静祥和,几百里荒无人烟,连个茶馆都没有。镇上的居民早早的都歇下,不见几盏亮灯。
言聿白也走到虚脱,也不用杀手拿刀指着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
一把将谢岁丢地上,杀手再次揪住想要逃跑的少年,最后拖着两人停在一处隐蔽的宅院外,三个人歪在一处大喘气,什么杀人越货,谋逆造反都忘记了,六个手伸在门板上有气无力的拍门。
“来人啊!来人!”男人气都喘不匀了,晃荡着大门嘶哑道:“人带回来了!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三个灰扑扑的人影难民似的伸出手指,争先恐后蹦进去,无头苍蝇似的在庭院里乱跑。
看守据点的侍卫吓了一跳,看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本想驱逐,在看清楚为首杀手的脸后,打了一个激灵,“头儿?你怎么这样了?”
杀手声音沙哑,一肚子火气,坐在大门口没好气道:“水!快上水!”
妈的,他怀疑谢岁是故意的。他扛着这俩废物点心爬了几百里,真的是累成一条死狗,别说发火,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因而在手下问起该如何安排谢岁与言聿白时,杀手挥了挥手,表示随意。
喝完一大碗水后,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谢岁坐在地上,他是三人之中体力消耗最少的,因着一路装死,也没怎么走路,故而看着还算比较精神。
他看着没几个人服侍的偌大庭院,估摸着这不过是一个接头地点。随后撑着竹竿,缓缓起身,摆出一副官威深重的模样,冲着府中的管家开口道:“我是你们王爷请来的贵客,这是我的书童。”
谢岁指了指趴地上,累的半死不活的言聿白,下巴微抬,“我等今日暂时修整,明日我要面见王爷,有重要消息通传!”
“还不快去备水备饭?!”
第46章
大概是谢岁的态度太过于正常,管家当真被他唬住,叫来了人,给他烧水煮饭,铺床整被。
在隔壁杀手猛灌一壶凉茶,倒头就睡的时候,谢岁悠哉悠哉洗了个澡,用了一份迟来的晚膳,随后躺在管家安排的厢房内,睡了软和安稳的一觉。
只是金陵就没那么安稳了。
就算昭华长公主“千防万防”,依旧没能将裴珩已死的消息压下,一时间朝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夜里没几个人能睡得了好觉。
裴珩就这么死了?
活着的时候虽然朝臣都巴不得他死,但当裴珩当真死了的时候,他们反倒不安起来。先不说北疆什么情况,单是再来一次藩王逼宫,那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为了探明真相,镇北王府可以说是日夜不歇,白日里一堆官员挤破脑袋似的欲往王府里去“拜访”。到了晚上,镇北王府院墙上的瓦片都被踩碎了一层。
拜年都不见这么热闹的。
在多方努力之下,总算有人窥得真相。
镇北王府停灵在侧,裴珩的尸首还放在棺材里,拿冰块封着。据说人已经死了好几日,尸臭味儿都出来了!
而王爷那位冲喜用的侧妃,也已经多日未曾上朝,问起来就是语焉不详,但私底下已经有好几波禁军说,他们收到抓捕谢岁的命令,死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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