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八蛋若是死了,再无人护着那八岁的小傻子,皇位和西北军权,还不手到擒来。
谢岁在家中悠闲了三日,而后便被内侍登门拜访,请入了宫。
上次进宫还是三年前,他姑母寻他进宫说话逗闷子,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好为他择亲。
只是他没等来婚旨,先听到了废后的消息。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虽然破破烂烂了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倒掉的墙没修,但依旧可见其庄严宏伟。
谢岁走了许久,等他到御书房时,小皇帝坐在主案上看着他,像是等了许久。
谢岁下跪,而后参拜。小皇帝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他起来,桌案后能够听见哗啦啦翻阅的声音,许久后,一本折子丢到谢岁面前,小孩清脆的声音,迟钝而缓慢的响起:“奏折,可是,你批的?”
“回禀陛下,是。”谢岁将那折子捡过来,面无表情的摊开,是吏部的奏本,事关今年官员调动,谢岁列了几点全新的考评方案,和裴珩讨论后,见对方太忙,就自己写上去了。
“你乃,罪臣,怎可,私自查看,奏折。”小皇帝的声音磕磕绊绊,“你可知,这是,死罪?!”
“罪臣知罪,实乃怜惜夫君处理国事,日夜不眠,一时糊涂,妄议朝政,请陛下责罚。”谢岁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过了好半晌,他听见上头的小皇帝哼了一声,“看在,言之有理,的份上,责罚,不必了。”
“朕早年,听闻,谢家二郎,聪颖端方,博学多识。”小皇帝的声音打着颤,他绞尽脑汁夸了谢岁两句,而后认真道:“朕年幼,尚缺一位侍讲,明日起,你便来文德殿,候着罢。”
小皇帝扭过头去,“你是,罪臣,是朕开恩,崇政殿说书,再不可高了。”
谢岁垂眼,俯身,再叩首,“谢陛下恩典。”
小皇帝嗯了一声,这次让谢岁起来了。本该让人回去准备准备,他却坐在位置上动了动身,艰难强调道:“大丈夫,切不可,沉迷情爱。你与裴卿新婚燕尔,但也不可,荒废朝政。”
谢岁:“………”
“王爷他如今尚在昏迷。”他忍不住强调道,“还未醒。”
小皇帝:“哦。”
他顿了顿,又问道:“这些折子,都是你批的?”
谢岁迟疑的点点头。
小皇帝眼睛稍微一亮,又克制的咳嗽一声,他看了看天色,坐直了一点,沉声道:“爱卿,今日来的,凑巧,朕恰好,有几样不懂,不若同朕,讲解讲解。”
谢岁看着桌案上的奏折,沉默片刻,默默上前,翻开一本折子,在小皇帝期待的目光中,开始讲解。
暮色四合。
谢岁坐着青蓬马车回来。教小皇帝要比裴珩难的多,李盈毕竟年幼,当年又没有系统的学过东西,如今朝野本就乱着,更别说找讲师教他了。
他今日从早上说到晚上,除却用膳的两次,基本没有歇息,嗓子都讲哑了。回府时用了两盏凉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不知为何又偷偷从主卧窗台前走过,这次窗户没开,关的很紧。
唯有上头的囍字,极为红艳。
不知裴珩几时才能重新上朝。
谢岁叹了口气,慢悠悠走了。
窗格后,裴珩坐在摇椅上,举着书,眼角余光看着那道浅淡的人影离开,良心逐渐不安。
他最近听暗卫报告。谢岁已经好几日故意从窗户路过,还有几次趁着他睡觉,趴在窗台边偷看他,边看边笑。
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裴珩有点不知所措。
上次明明已经明确告诉谢岁,自己不会爱他。他都有白月光了,怎么还偷偷喜欢他,正确来说,不应该心如死灰吗?
这么天天瞅来瞅去,可怜巴巴,倒让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不行,不能让谢岁再暗恋下去!
弯爱直是没有结果的!
第36章
裴珩病中无事,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种让人生厌的方法,好用以摧毁谢岁对他的爱慕之心。
不过不等他实施,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谢岁的人影。每日他醒时,谢岁已经去宫里给小皇帝讲课了,等他晚上耐不住睡觉时,人还没回来,如此三日又三日,谢岁再没有从他窗口路过。
“他一个从七品,有这么忙吗?”丢掉手里的书,裴珩翻来覆去,“李盈那小子有这么蠢笨?教起来这么艰难?”
窗户外的暗卫回答不了裴珩的问题,只能默默缩头,蹲在阴影里默不作声。
其实倒不是李盈蠢笨,而是朝政太多,加之春闱将近,而且裴珩如今“昏迷不醒”,内阁那边因为裴珩之前一顿操作,几乎停摆。
谢岁这几日除却每日给小皇帝讲课外,还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熟悉六部,同时按照他从前对那几个朝臣的性格了解,教小皇帝如何与那些朝臣相处。
只是李盈东西学进去了,策论,包括奏折也分析的有理有据,但是上朝时依旧一言不发,一到面见朝臣就卡壳,应该说是,一个房间里,只要出现了第二个人,他就开始说话停顿,额头冒汗,不住喝茶,手指蜷缩,像只竖起全部尖刺的小刺猬。
但只要将李盈一个人留在大殿,小皇帝的声音和状态又会恢复正常,读书时也不会三四字一卡顿,像个小结巴了。
谢岁坐在崇政殿的大门外,听着里头逐渐顺畅的背书声,眉头紧皱。
他从小到大身边接触的人都挺外放,就算偶尔遇到内向的,也不会自闭成这个样子,顶天了也就是像傅郁离那个德行的,别人说话,他不搭理。不过那是他太清高,李盈则完全不一样,小时候他便不喜欢说话,那个时候有太子,谢岁只当这小孩是害羞,现在来看,完全不是那样。
若是持续下去,李盈确实不太适合当皇帝。连基础的沟通都成问题,更别提镇压群臣,发号施令了。也难怪原文中裴珩会野心渐生,后来敢直接造反。
谢岁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崇政殿。
其实这段时间他办事算不上舒坦。虽然他是皇帝亲自下令安排的官位,职位也不大,但是他身上终究沾了一层“摄政王侧妃”的身份。
如今的翰林院虽然没几个人,但留下的基本都是些老头。个个清高倨傲,对他这个不靠科举,靠后门进来的“男宠”之流嗤之以鼻,不屑与他为伍。
不过谢岁这几年白眼看多了,对于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全都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有时兴致上来了,还会特地放低姿态,冲着那几位大学士伏低做小。
他礼数周到,为人谦逊,政务也全都处理的尽善尽美,还会在下雨天撑着拐杖给行动不便的上司撑伞,自己淋湿了半边也毫不在意。衙门里就他去的最早,走的最晚,打扮也朴素,十九岁的少年郎,满指都是伤痕,写久了便会手抖,他便寻了宽布,将手指同笔绑在一起。
年纪轻,有见地,人谦逊,能力强,身残志坚,家世还惨。谢氏尚在时,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谢岁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少年过早被催折了傲骨,放在对手眼里,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落在领着闲差混日子的老头们眼里,久而久之,念着裴珩的恶名,多少还是有些许可怜他。
毕竟摄政王杀人如麻,行事偏激,看谢岁这久久不愿意着家的样子,多半是被逼无奈。别人嫁入豪门,基本都是穿金戴银,不说有多富贵,也总不至于像他这样,整天穿官袍,戴木簪,周身一点别的装饰也无,看起来就很穷苦。
看这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愿着家的干活态度,想必在王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近日朝中官员调动,听人说岭南那位要调回来了。谢党大概是会重新得势,只可惜了谢岁,他若是没遭着裴珩,说不定仕途上还能有救。
现在这样……可惜啊,被毁了。
谢岁倒是不知道他那群整天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顶头上司们在感叹他仕途被裴珩毁了。
从他有事干后,便完全将裴珩抛在了脑后,上任这半月以来,除却教导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另外就是时不时让小五赶着马车,带着他去金陵城中随意逛逛。
如今大量士子进京赶考,客栈爆满,街上随处可见的文士书生,呼朋引伴,花楼画舫国子学,天南海北的考生齐聚,歌女传唱的词都翻了好几倍。
春闱与他无关,不过谢岁却是记得,原文中有一段关于主角的重要剧情——今年考场有考官泄题,波及极广。
主角也被牵连在内,不过他是被嫡兄找关系换了卷子,以至于名落孙山,但是却恰好躲过一劫。至于他嫡兄,因为文采见地皆不如他,重考一次后,卷子写的平平无奇,被当成买题的拖下去审问,后被取消资格,再不能参加科考。
而言聿白则是到三年后重考,方才一鸣惊人,又因为姿容甚美,被裴珩点了探花。
当然,言聿白今年考试和现在的谢岁没什么关系。谢岁在意的是,有人泄题,朝中如今蛀虫颇多,他看得出来,裴珩想换人下去,他若是能抓住线索,届时再拿去向裴珩献宝,让摄政王顺理成章换人,说不定能够再得几分信任。
虽然裴珩这个人看起来就不靠谱,并且以后迟早倒台,但他现在势力大啊,借他为跳板,再合适不过了。
谢岁换下官袍,理了理头巾,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素净青袍,折扇一展,转眼便成了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小五牵着马,看着谢岁衣着光鲜,一摇一晃往花楼里去,虽然跛脚,但身姿挺拔,难掩风流,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等等!公子,这里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小少年马都来不及栓,三两步冲上去。伸开手拦住谢岁的步子,有些焦急道:“王爷有规矩,府里的人不许狎妓,不许斗殴,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他该生气的!”
“王爷生气时可凶可凶。”小五皱起了脸,小声劝道:“他是真的会打人的,而且下手很重。”
谢岁倒是没想到小五会怕这,折扇一合,他敲了敲小五的脑袋,“谁说我是去嫖了?我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小五你若是不放心,跟我同去便是。”
叶五:“……”
他看着谢岁,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暗卫营那几个被处理掉的同门。暗卫做任务,为了稳妥,一般会结伴而行,他们那几个便是在一次任务中违规。起初只是一个人坏事,他为了逃避惩罚,便拉上同僚下水,以为一群人全干了,就不敢透露出去了。
最后事情败露,让老大拖出去,全砍了。
北疆多年,他们养成的第一习惯就是听话,王爷立下的规矩,一丝一毫都不会犯。
小五看着谢岁的眼睛,总觉得这人现在就和当年那几个同僚一样,这是打算拉他下水了。
遂猛摇头,表示不愿意。
谢岁倒是没想到裴珩私底下手段那么多,玩的那么花,手下管理倒是挺严格,看把人家小孩吓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伸手拍了拍小五的肩,认真道:“我真的有要事要去处理,不如这样,你在外面等我,三炷香的时间,我一定出来,今夜我自己去同王爷禀报我干了什么?你若是担心,届时在旁边如实补充就行,如何?”
“你再拦下去,我就要不高兴了。”眼见小五还想摇头,谢岁收了笑,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个脑袋的少年郎,眼神有几分凌厉。
小五见状,脸上露出些许委屈,而后放下了胳膊,妥协道:“公子,听说里头乱的很,你可……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谢岁失笑,“晓得了。”
金陵城,章台街。
长桥流水,柳絮飘飞,倚红偎翠,琵琶声动,每一处楼子都能听见女子婉转柔媚的歌声,唱的词曲风格各有不同,全是新鲜的调子。
谢岁许多年没往这边来过,他手指打了两下拍子,就着这满街的歌谣,一摇一晃,走进了章台街最大的楼子里。
一顶青蓬小车已经在巷子口停了很久,裴珩盘腿坐在马车内,他听着手下向守卫打听谢岁,却听人说,谢岁今日走的挺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干活到深夜。
他今日还诧异,谢郎君往常最是勤勉,怎么今儿个走那么快。
手下谢过看门的守卫,转头向裴珩报备。
裴珩靠着马车壁,闻言眉头一蹙。
没有加班,走那么早,到现在也没有回家,那谢岁他能去哪儿?总不能插上翅膀飞了吧?
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裴珩让人驱车,他想了想,吩咐道:“先去谢宅看看。”
而后又让多派几个人,去寻谢岁踪迹。
今日好不容易偷溜出来接一下人,本来以为会看到对方疲惫又开心的眼睛,却不想接了个空气。
裴珩感到挫败。
数十面整副的白绢垂落,其上墨迹淋漓,是今年进京士子所作诗词。
尘芳楼的主人难得高雅一次,去了满楼的脂粉气,托人拉了个场子,办了一个诗会,近些日子,每夜都会出一个命题,天南海北的士子在此聚集作诗行令,再选出其中最优的三首,着人收录,誊抄后悬挂于尘芳楼大厅内。
并让乐师加班加点,谱成新曲,让楼中姑娘传唱出去。
今日已是第六日,尘芳楼中已经挂了十五副绢布,夜风中,细绢晃动,灯火明澈,空气中并无太过浓烈的脂粉香气,反而更多的是松墨香。
几个素衣的士子站在楼中,仰头欣赏绢布上的诗词,厅中有歌舞,美人身形纤薄,神色庄重,一身水墨色的长裙,水袖抛飞,不带半分轻浮,倒像是画中山水活了过来。
每三年都会有一次如此盛景,章台街市上的楼子,基本上都是在这段时间卯足了劲儿折腾,好多接待一些风流才子,最好是为各家姑娘多作些好词,往后也能打响名气。
谢岁从一面面绢布前走过,仰头看完这十五首诗词,确实各有千秋。只是其中五首魁首,疑似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风格都是相似的风流洒脱,遣词很是绝妙。
谢岁仰头看了会儿,抬眼望向二楼。此刻其上一片喧闹,谈笑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听见里头传来数道叫好声。
他慢悠悠爬上楼,便看见二楼一堆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垫脚探头,挤挤挨挨,连栏杆上都站了人,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谢岁离的甚远,他只依稀看见人群中好像有谁在写诗,每过一刻就能听见四周围绕的士子们兴奋激烈的讨论声,全都在妙妙妙啊个不停,仿若一堆挤在一块的胖猫。
谢岁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注意力都在诗上,便毫无兴趣的继续上楼,行至三楼,他看着有几间挂了牌子的雅间,面不改色的路过,自己挥手召来了随侍,抛过去两锭银子,轻浮道:“下面吵得很,给小爷找个安静点的屋子。”
随侍看他面容俊秀,举止轻浮,出手又阔绰,当即引着谢岁去了雅间,又匆匆找来了一排女孩,让谢岁挑选。
少年倚在长榻上,衣襟半开,一手撑在膝上,长眉微挑,看都不看,大手一挥,那七八个人全要了。
楼中随侍不免咋舌。
吩咐几声,着人送上酒菜后便关上了大门。
大概是为了附庸风雅,尘芳楼内的曲子今日都清浅的很,古琴缓缓如流水,大门一关就听不见了。也就外头那群人鉴赏诗句的叫声声嘈杂了些许,谢岁看着身前那一排跃跃欲试,想往他身上扑的姑娘,身子后仰,提醒道:“小爷家中娶了个母老虎,性子闷沉的很,好不容易让我找着机会出门,今儿个想玩点热闹的。”
有大胆的女子半跪在案前,红唇微张,引诱道:“郎君想玩些什么?看你年纪轻轻,点我们这许多人,胃口倒挺大。”
她上下打量两眼,嘲笑道:“家中那只‘老虎’都伺候不过来,还来招惹我们,也不知郎君撑不撑得住。”
花楼中的恩客很少有如谢岁这般俊俏的,女孩儿们瞧见他这种,确实有种兔子跑到狼窝的感觉。
无奈谢岁脸皮厚,他摸着下巴思索许久,笑道:“你说的倒也对,不过小爷向来怜香惜玉,不如这样,你们把眼睛蒙上,抓我,谁抓着我了,小爷今夜就陪谁,如何?”
一时间房间里都是女子轻灵的笑声,反正花钱的是谢岁,她们也就配合的找来了黑布,互相蒙住眼睛。
在确定她们看不见后,谢岁一声令下,游戏开始。
房间里莺莺燕燕一摸瞎到处抓人,谢岁则偷偷摸开了门,往身上倒了几杯酒,随后装成醉汉,从那几个雅间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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