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你我便要成亲了。”谢岁坐在床沿边给裴珩喂药,“王爷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裴珩靠在床头,散着长发,整个人都透着股松散劲儿,喝一口药偷偷打一个哆嗦,问道:“你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谢岁的声音又甜腻起来,“只是我担心王爷不满意,毕竟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我是男人,本朝虽好南风,但最多也只是契兄契弟,长公主殿下可是要为您定侧妃。”
“侧妃位置若是被我一个男人霸占,京中再有什么好姻缘,怕是轮不上王爷了。”
“我是断袖,活该同男人过一辈子。”裴珩一口一口喝着药,那苦味就同钝刀子割肉一般,连绵不断的在舌尖蔓延,苦的他舌头都麻了。看着谢岁淡然的侧脸,他状似不经意的感叹,“只是可怜了你,小小年纪,若是入了后宅,往后再有什么想要施展的抱负,怕是难了。”
谢岁舀着药汁的手微顿,随后笑着将药碗抵在裴珩唇侧,“药温了,王爷,长痛不如短痛,一口全喝了罢。”
谢岁下手又黑又急,差点把一碗药灌裴珩鼻子里。被苦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三魂七魄都差点飞了,还得强忍着难受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抓住谢岁的手,“怎么?生气了?”
“我怎么会生气?是我高攀了王爷,高兴还来不及。”谢岁端着药碗打算撤下去,裴珩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认真道:“谢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岁愣住,他意识到裴珩是真的想同他谈谈。
毕竟是终身大事,而且一旦真的成了,他们基本会成为全金陵的笑柄,去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而且他入了内宅干什么?打理内务,然后以镇北王侧妃的身份去各个女眷府里喝茶赏花办诗会吗?
他是男人,先不说和各府女眷见面会不会被人打,大概率是门都不会让他进的。
遂重新坐回了原位,看着裴珩道:“我觉得此事不妥。”
“我是罪臣,本该流放边疆,永不得归的罪人,遇上王爷是我三生有幸,我已经过的很好很好了。只是侧妃之位,我不敢肖想,而且若是真成了,只怕有碍王爷名誉,小人低贱,流言蜚语无所谓,但王爷您身居高位,还要统领百官,教导陛下,怕是会被人攻讦。”
“小人心悦王爷,虽然欣喜,却不忍心让您受委屈。其实只要能让我默默的呆在您身后,能够在批奏折的闲暇时看一看您的影子,便心满意足了。”谢岁抬眼,注视着裴珩的眼睛,一脸深情。
裴珩:“….………”
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里,他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谢岁,思考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是……出人意料。”
谢岁腼腆一笑,只当这是夸奖。
“实话实说,本王并不愿意与你成亲。”裴珩坦诚道。
谢岁竖起了耳朵,“哦?”
“倒不是本王与你配不配的上,而是本王其实……心有所属,再容不下他人。”裴珩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只是方才长公主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她知晓你的身份,而且看起来她与你有仇,如今她明摆着想靠着婚姻折磨你我,你不嫁,大概就是一个死。”
谢岁:“小人自然是不想死的。”
“那你就是必须要嫁了。”裴珩严肃申明道:“不过你就算是嫁给我,我也永远不会爱你,更不会与你同房,甚至会拿你当挡箭牌,抵挡那些莺莺燕燕的骚扰,你活在王府中一直受活寡。这样你也愿意?”
谢岁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裴珩一开一合的嘴角,感觉苍天眷顾,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简直就是再好不过。
只是表面仍旧是一副哀伤的模样,痛心疾首道:“王爷,你我当真没有可能?”
裴珩板着脸,十分冷酷,一副下一秒要拿出契约摔在桌上让人签字画押的渣男样,“不可能。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过来守活寡,要么从王府中出去,被长公主带押去大理寺。”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王爷不喜欢我,没关系,小人能够更靠近您一点就够了。”谢岁温柔娴静道:“我嫁。”
裴珩直起身子,想起自己装死期间,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良心隐隐作痛。
他记得谢岁以前直的跟钢管似的,对断袖避之不及,怎么忽然间就弯成这样了呢?果然是恐同即深柜,还是他魅力这么大,真把人折服了?
偷偷打了个哆嗦,裴珩将一脑门乱七八糟的心思丢掉,而后神色坚定的看着谢岁,认真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与你约法三章。我会娶你,也会给你明面上的尊重,只是本王不会碰你,你也不要每天想着爬床勾引,你我各退一步,成婚后,我不会将你困在内宅,可以找人举荐你为官。”
“只是你也需要遵守规矩,不要给本王找麻烦。”裴珩皱了一下眉头,“像上次苦昼短那样的事情,本王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若是再试图爬床,本王会毫不留情,将你休弃!”
谢岁:“………”
他看着眼前的裴珩,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感觉从天而降,掉下来一张皮薄馅大的顶级馅饼,砸的他满头晕。
如果他没理解错,裴珩的意思是——自己心里有人,所以要为爱人守贞,只是不想平白牵扯,让人丢掉性命,所以可以勉为其难娶了他,庇佑他,甚至可以给他推官,条件就是不去骚扰他,不爬床?
谢岁左思右想,没想明白原文中裴珩到底有什么心上人。不过这完全不妨碍他开心,不用被睡,不用被卖,不用去北疆流放,甚至连奴籍都有长公主亲自出手帮他解决,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母子,这绝对不是反派,这是天上派下来救他的神仙吧!
裴珩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少年,眉头微蹙,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一点。只是谢岁实在是,总是对他动手动脚,动手动脚,虽然可以帮忙批奏折,工作能力是很不错,但是他也是有底线的!绝对不会因为处理政务而卖身!
上次卖的不算!
就在他担心谢岁不会答应时,少年眼神一动,漆黑的瞳孔里像是洇开了一团光,忽然就扑过来,在裴珩大惊失色的呵斥声中抱住他,然后飞速撒开手,端着药碗跑出去,轻快的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
“王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人以后就帮你多批几本奏折吧!”
裴珩:“………”
谢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裴珩被他撞的抵在了床头板木上,呆呆的,贴成了一张饼。
他有些莫名的看着自己的胳膊,实在是不太能理解,谢岁眼睛那么亮,不会是哭了吧?
帮忙改折子倒是不错,怎么不早说,早说他就温柔点了。
他慢悠悠从床头溜下去,像个没骨头的猫猫,重新陷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
“大婚啊大婚。”裴珩不安的翻了一个身,“活了这么多年,头婚居然要给一个男人。”
他闭上眼睛,鼻尖却隐约有一丝淡雅的花香缭绕,意识骤然又回到那日,少年后仰的身体,被蒙住的头脸,像是盖头,一下一下晃动,露出半点殷红的唇,手指下的肌肤苍白消瘦,匀称的如同一尊玉石神像。
他的掌心骤然烫了起来。
裴珩睁开了眼睛,一把掀开被子。
兰花香没了。
他从床上蹦起来,有些崩溃的抱住了脑袋,“完了完了完了,留下心理阴影了。”
先不说阴影不阴影,昭华长公主的行动力堪称一绝。
早晨去了镇北王府,定下婚事,中午便去了皇宫,对着小皇帝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转头就让人写了圣旨递上去赐婚。
小皇帝看着圣旨上的裴珩与谢岁,沉默良久,他看了看艳光四射的姑母,又看看圣旨上的两个人名,他的手边上,前几日从王府送来的折子,他已经看完了。
“陛下,虽说谢家谋逆,他们于国确是有功。姑母怜惜谢家二郎君,如今家破人亡,孤苦伶仃,他到底是谢相的儿子,又与我儿两情相悦,不如成人之美,如何?”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两条腿还挨不了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女人起身,拿起桌案上的玉玺盖上,而后缓缓离去。
自始至终,他一声不吭。
只在昭华长公主离开后,他看着手边的奏折,其上是同裴珩完全不一样的批阅方式,字迹虽然略有些漂浮颤抖,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功底。
最重要的是,同他的字迹十分相似。
“谢、岁。”小皇帝呢喃,脑子里蹦出来一个红彤彤的小人,总是在东宫的院墙边翻上翻下,从来不走门。
有时候举着画小人的书,有时候提着圆溜溜的罐子,有时候提着狐狸兔子或者鸟,来同他抢哥哥。
小皇帝抿唇,坐在桌子边生了一会儿闷气。
那就是懒散的堂哥也会被他抢走了。
不行,堂哥本来就很已经非常懒了,若是成亲,往后只怕会更不喜欢处理政务。届时奏折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根本改不完的。
谢岁,他需要敲打敲打。
不能让他天天纠缠人家,要是堂哥不干活了怎么办?
镇北王娶妻,娶的是谢家嫡子。
一口茶喷出来,萧凤岐揉了揉眼睛,将那张朱红色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仰头看向他哥,“真的假的?莫不是谣言吧?裴珩会娶那玩意?”
“什么玩意不玩意,现在是镇北王侧妃了。”萧凤岳面色不虞,“人家现在抱上了大腿,你当初怎么对他的,小心他以后报复。”
萧凤岐嘁了一声,“他能卷起什么风浪?我还能怕的了他?裴珩那样的人他都敢招惹,也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你是皮痒了,没被爹打够。”萧凤岳抬指推了萧凤岐脑门一下,“幸好昭华长公主向陛下求了恩典,免了谢岁的罪,不然你猜他们会不会查到底是谁将谢岁换出来的?”
想到前些日子的一顿打萧凤岐面色不虞,扭过头去,“那我们家去不去?”
“去。”萧凤岳正色道:“而且还要备上厚礼,大大方方的去。
长公主府上的请帖发往各府,掀起轩然大波。有大骂荒唐,连夜上折子骂人的,也有默不作声开始准备礼物赶场子的。
只是谢家后人被赦免,还同摄政王有了牵扯,也不知是不是上头那几位,又对当年的废太子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总之朝堂里暗潮汹涌,各家有各家的心思,至于被按头的两人,反而没什么紧迫感。
婚礼安排的日子太快了,谢岁都没来得及通知林雁,第一日裴珩同他约法三章,第二日长公主就带了人过来量体,第三日他就被带去了公主府,让一堆侍女推进了香池,里里外外搓了个干干净净。
翌日,天还未亮,他便让人折腾起来,穿衣化妆束发。
男子嫁人,未有先例,喜婆也不好将他往女子方向打扮,最后只能勉强开了脸,按照京城郎君时兴的发饰束了发,脑袋上簪上几点小花,又抹了些许脂粉将脸涂白了点,点上口脂,最后盖头一蒙,远看一片红,还是有那么几分喜庆的样子。
待吉时一到,谢岁就被人送进花轿,抬入府中。公主府外十里红妆,绵延一整条街市,喜钱喜糖成堆的撒,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只是自始至终,新郎官没有露面。
镇北王府也是应对匆忙,前几日主子不好,他们白布都提前备好了,结果转头丧事没半起来,他们主子先成亲了。
三日根本来不及布置,一般的喜宴起码提前半年就要开始筹备,三天连院子里的红绸都不一定挂的完,府中管事的鞋子底都快磨掉了,最后发动府中暗卫,日夜轮班,又从外面找了厨子定菜色,最后也只能勉强是收拾出了一个喜庆样子,冒着冷汗接待各家宾客。
不过意料之外的,过来吃喜酒的人很少。也就兵部来了几个,御史台来了几个。兵部是因为他们本就在裴珩手底下做事,御史台是过来监督婚宴规模,大概率是打算过来吃一顿,明天再去参裴珩骄奢淫逸的。
不过这次的喜宴规模让他们失望了,来的人太少,席面都没凑上五桌。
客人还没人家院外的仆从多。
萧凤岐坐在席上,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席面,如坐针毡。
早知道人这么少,他就不过来凑这个热闹了。
他哥倒是脸皮厚惯了,坐在旁侧,翘着腿嗑瓜子,凑着脑袋过去与同僚说八卦。
“听说长公主给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发了一份请帖。”八字胡的中年人捋了捋胡须,悄声道,“不过现在好像只有我们几个武将过来,过几日不会被他们排挤吧?”
“排挤就排挤,又不是一两日了,谁要是惹急了,大不了找人套麻袋。”萧凤岳撑着头,悄声道:“王爷遇刺约莫快有十日,黄兄,大理寺案子查的如何了。”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姓黄的官员将头凑过来,嘀嘀咕咕:“听说王爷此次受伤极重,至今未醒,长公主是死马当活马医,找人来给王爷冲喜。”
萧凤岐蹙眉,也被吸引的趴在了桌上:“冲喜?冲喜为何要找男人?”
“这是要看八字的,大概是谢家郎君同王爷八字极合吧。”黄姓官员挥挥手,示意这都是小意思,“今日只看王爷能不能出来,若是连婚宴都不露面,那估计伤势真的非常严重。”
他瘪了瘪嘴,手往南边指了指,使了个眼神,“那边的那位不知道能不能坐住。”
萧凤岐蹙起了眉头。
倒不是因为担心南边的端王有反心,而是因为那句“冲喜”。
谢岁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会甘心冲喜?而且王府侧妃……一个男人坐在这个位置,说出去好听,实则是侮辱。
他不是最讨厌断袖吗?厌恶到同窗五年,从知晓他喜欢男人后,退避三舍,不留半分颜面,日常带着人挤兑他。怎么现在谢岁反倒是嫁给断袖了?
还是一个他曾经亲手打过的断袖。
实在是……荒唐。
“唉,吉时都快到了,还是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看到没,那几个御史是同王爷不对付的,现在多半是在记过来道贺的人。”黄姓官员啧声,“咱们几个这段时间可得安分点哦,多半会被他们定为摄政王党,过几日指不定有什么折子会飞出来参我们。”
几人正后悔间,大门外忽然一阵轰动,却不像是花轿来了。待他们探头望过去,纷纷色变。
庭院之中所有人连番下跪,山呼万岁。
小皇帝绷着一张脸,从庭院外安安静静走进来,明黄的身影一直走到主位,坐定后,身后跟随的内侍方才开口让人起来。
虽说这婚是皇帝赐的,但朝中谁人不知,小皇帝没实权,被摄政王欺压的在上朝时连话都不敢说。按理来说,身为一个有理想抱负的皇帝,他应该憎恶裴珩才是,怎么这还亲自过来道喜了?
难不成是被人胁迫了?
再看看小皇帝满脸肃穆的模样,确实一副受气的样子。
看样子多半是裴家人胁迫小皇帝过来给他们撑场子。
皇帝一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一场婚宴安安静静,如坐针毡,堪比上朝。
恰好这时吉时已到,大门口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在喜庆的唢呐声中,火红的轿子终于落下,停在了大门口。
裴珩依旧没有出现,谢岁被人引导着走出轿子,从侧门入府。
侧妃不比正妃,况且他也没有什么亲属,一切流程从简,高挑的少年头顶盖头,由喜婆带着,一个人同鸡拜堂,走完了所有流程。
轮到拜高堂时,裴大帅已死,长公主不知为何没有到场,只有矮墩墩一个小朋友,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脚不沾地。
谢岁隔着盖头,只能看见一个脚面。孩童稚嫩的声音过了良久方才响起,“起来。”
谢岁缓缓起身,脚边的鸡蹦了蹦,拽着红绸想要跑。他默默将鸡给拖回来了,就听得面前的小皇帝一本正经的强调:“镇北王,乃,国之栋梁,你,嫁与他,往后,打算如何?”
“回禀陛下,草民既入王府,必定尽心竭力,伺候王爷生活起居,与王爷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谢岁轻声细语的开口,像是生怕将人吓着似的。
小皇帝闻言却并不愉快。
尽心竭力的伺候裴珩?本来谢岁引人堕落的手段就层出不穷,他要是使出全力那还得了?他的懒堂兄不得三五天就不知天地为何物,整天只想着同夫人玩乐,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勤勉。
小皇帝的目光坚定起来,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走到谢岁身前,对着这个比他高不少的少年吩咐道:“你,不必,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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