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人同他说。
“若我想走呢?”
“若我想要江湖安稳呢?”
虽不知苍生有何可贵,虽不知这帮蝼蚁有何可护。
回旋的煞气割破他的咽喉,肌肤。
他的青衣被染红。
池州渡撕下一片干净的衣袖,借着一缕轻风遮住齐晟的眼睛,温和地将他推出圈外。
人群都迎了上来,试图接住齐晟。
他的目光专注,在青色的衣袖覆盖住齐晟眼睛的那一刹,他看见对方赤红的眼睛。
——不要难过。
“池州渡,回来!”
雷劫劈下的那一瞬间,他听见齐晟濒临崩溃的嘶吼。
齐晟的眉眼很漂亮,剑眉星目。
池州渡的模样像是染血的恶鬼,再也瞧不出半分俊美。
唯独一双眼睛明亮,专注地望向人群之中的齐晟。
那浅眸之中,唯有这一道身影。紧接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结印,用咒音对齐晟道。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
只见雷劫所至之处,一片荒芜,皆为灰烬。
齐晟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望着眼前逐渐散去的灰尘浓烟,脑中阵阵嗡鸣,他有一瞬忘了自己为何跪在这里,是心脏传来细密如雨的痛让他惊醒。
这场雨有些急,令他惶然却无处可去。
他起身朝阵中央跑去,焦黑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身影。
齐晟在阵中迷茫地四处看了看。
传闻傀师不老不死,为躲避纷扰沉睡木棺中三百年。
他蹲下身,用手刨那片焦黑的土地。
滚烫的温度令他的手脱皮,溃烂,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
直到一双手狠狠拽住他。
“齐晟,你清醒一点!”
“齐宗主!”
耳畔的声音犹如惊雷,将他远去的意识唤回。
齐晟一怔,抬眼看见一群人围住自己,为首拽住自己的是......
“雁归,轻越啊。”
他感受到掌心的剧痛,迟钝地低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头看向四周。
“池州渡呢,他去哪了?”
林中陷入一片死寂。
鱼灵越眼眶微红:“师父......”
齐晟看了一圈,见他们神情不忍又凝重,兀自垂头继续用手刨土。
自封木棺,会在这下面吗?
还是身负重伤,于是跑去了其他地方?
自己若将他刨出来,会不会打扰他?
可他上一次一睡就是三百年,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也许他更喜欢安宁吗?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
齐晟喃喃自语。
“是在赌气吗......”
“无煞之地,是要躲去哪里?”
还君安稳,还君安稳。为何是还?
没有一句离开,为何句句是告别?
是不愿再见他吗?
“后生,人蒙住双眼,捂住耳朵,即便不再向前,也回不到过去。”
萧衡叹息一声,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
“起来吧,莫要再糟践自己。”
出乎意料的,齐晟乖乖起身,只是眼睛还盯着那片废墟。
他在人群中左右看了看,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本就残缺流血的指甲。
齐晟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像是看不见众人的目光,在原地转了一圈。
“刚刚是在这.......”
白光一闪,便消失了。会去哪里呢?
他只是这样原地怔住,却未曾再唤一声那个名字。
后颈一痛,齐晟的身子软倒下去。
左轻越和仇雁归将人扶住。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着那废墟,皆是沉默不语。
“先回吧。”
最终,元泰清低声开口。
所有人心知肚明,却无一人开口说破。
一行人匆匆离开望月崖,鱼灵越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抽抽搭搭地望着师父的背影。
如梦一般的境遇,像是众人都在傀师的摄魂中未曾醒来。
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喧嚣,吵闹。
齐晟皱了皱眉,想要躲开,却躲不掉。
他烦躁地睁眼,从火树上一跃而下。
“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几位踏着云雾的仙子娇笑两声,凑到他身边,往前一指。
“焰君你瞧,玄天与古浊交界处的那片河流中竟生出一位小仙君,昨日还是孩童,那模样甚是可爱漂亮,将整个玄天都惊动了,师父也很是喜爱,不过他有些怕生,我们隔着老远悄悄地看,没成想今日就成了少年的模样。”
“是啊。”另一位仙子接茬,“玄天的仙君仙子们相貌本就出众,可这般水灵漂亮的,当真是找不出第二个,可惜焰君昨日历练,没见到他孩童的模样......”
“哎,莲仙子的水镜可否瞧这片湖昨日景象?”
齐晟哼笑一声:“玄天何时如此闲散了,竟然还惊动了师父,玄天百位仙君,这位难不成是什么能叫诸位失去神智的美.......”
莲仙子一挥手,水镜出现在齐晟眼前,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那湖中有个水灵漂亮的孩子,分明是孩童的模样,眉眼间却显出几分冷淡。
他眸色很浅,面对一众惊奇不已的仙人,一双手紧紧抱住荷叶,薄唇轻抿。
小脸粉雕玉琢,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这也......齐晟忽的推开眼前的仙子,上前几步朝湖望去。
身后传来几声哼笑。
“你瞧他那副样子......”
“都看傻啦,焰君果真喜爱漂亮的东西呢。”
“是呀,不过同为仙人,这般失神倒是头一回......”
只见湖中巨大的荷叶上坐着一位长发少年,他墨发如瀑,用一根浅金的细绳松垮地绑住,垂落在一边的肩头,若不仔细去瞧,还以为是位沉鱼落雁的仙子。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少年警惕地回过头。
只见焰君笑容灿烂,朝他挥了挥手。
“小仙君,我是焰君,师父可赐了你封号?”
少年望着他,轻轻拧眉。
浅金色的万灵丝朝湖心而去,铺成一道小路。
少年赤足踏了上去,仙雾笼罩在他四周,散发圣光。
当真是美不胜收。
齐晟紧紧望着那一抹身影,直到对方走到湖心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忍不住笑了。
“真有意思。”
一向严于律己,专注历练的焰君有了新的爱好,他每日都会来这片湖畔。
那少年逐渐长成俊美的仙君,愈发令人不敢靠近,他始终独来独往,在玄天成为了最为神秘俊美的仙君,唯有焰君整日凑上去。
分明对方的身量依然超过自己,他却还是唤对方为“小仙君。”
他早已习惯自言自语,对方从冷漠回屋到坐在原地无视,渐渐的,他似乎习惯了这个聒噪的仙君。
齐晟每日历练归来,都会来湖畔欣赏一番对方的美貌。
他习惯说着自己的见闻,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回应。
直到有一日他兀自说完,拍拍屁股打算离开时,对方却突然开了口。
“禾冶。”
焰君一愣:“什么?”
“吾名,禾冶。”
禾冶的嗓音清冽低沉,令齐晟莫名酥麻了一瞬。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突然消失。
他下意识追上去,想拽住对方的衣袖,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湖边。
一道风仙道骨的身影在雾里显露。
“焰君,可值得?”
“神火散尽,不入轮回,只求永无止尽的相遇,哪怕最终都是悲剧,一世又一世,花开无果,终要离别,受炼狱之苦,只求相伴一刻。”
“有时是匆匆一面擦肩而过,有时有幸相遇相伴几天、数月、数年,可最终皆是阴阳两隔,离别是无尽的,悲苦亦然,这孽缘,何时能断?”
齐晟一怔,像是从原身中剥离出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师父为何不问禾冶可值得,只为让我重回‘自由’,只为玄天如往昔般纯粹,自愿灭于苍穹之下,生生剥去神格,受灰飞烟灭之苦,您为何只字不提呢?”
“离别无尽,相遇亦然,一生短命,一生疾苦……无论如何,哪怕是擦肩而过,能让我如此苦苦拽住的人,见他便是花开。”
老者没有回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的神火燃尽,只余下一缕残缺的金灵,阳魂阴身,这世间唯有禾冶,他的精血早已灭于苍穹之下,唯有一缕流落人间,你们......”
“没有来生,死后会化作天地之灵,消弭于灵虚境。”
“唯有这一世了,可值得?”
不知为何,齐晟既不认识眼前的老者,也不知他为何唤自己焰君。
只觉得鼻尖一酸,脱口而出。
像是刻在心底的无法抹去的印记。
“一世足矣,只求有一处能容他,而我恰好能去寻他。”
他跪下叩首,字字真心。
“只求能相伴,不求岁月长。”
烟淼立即站了起来,轻轻握住齐晟的手腕。
他随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看见自己被纱布缠绕的手,神情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
烟淼与鱼灵越对视一眼,立即朝外跑去。
“我去唤左少主和仇统领,他们方才才走一会儿。”
齐晟没有阻止,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
鱼灵越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师父......”
“无碍,小伤罢了。”
门外很快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仅仅是左轻越与仇雁归,元泰清与萧衡也跟了过来。
齐晟撑起身子,却被左轻越按了回去。
“老实点躺着吧。”
齐晟笑了一声,依言躺了回去,只是目光望向萧衡。
“前辈,失礼了。”
萧衡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屋内寂静,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没想到齐晟率先打破了寂静。
“守宫余孽与叛乱的门派可都抓住了?”
“嗯,不用担心,守宫死后这帮人便成了一盘散沙,很快便被我们拿下,如今暂时关在清诀堂的牢狱中。”
“好。”齐晟点点头。
他想了想,断断续续又问了些后续之事,屋内唯有元泰清与齐晟的对话声。
其余人皆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脸色。
知晓叛乱已经平息。
“那便好。”他看向元泰清,“如今江湖之事,便有劳元掌门看顾了,先让诸位都缓缓神,这江湖的规矩,后续还是要重新再定了。”
“齐宗主放心,你近来还是好好修养,保重身体。”
齐晟点点头:“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齐晟眼中闪过一缕疲惫,看向几人。
“我有些乏了,失礼。”他说着看向鱼灵越,“小鱼,去为萧前辈准备......”
“不必了,我与徒儿多年未见,也借此叙叙旧。”
齐晟反应过来,轻轻扶额:“是我糊涂了,前辈莫怪。”
“后生。”萧衡顿了顿,终究还是低声询问,“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事想问?”
齐晟摇头:“既然一切顺利,我也安心了。”
元泰清欲言又止,却被师父轻轻拍了拍,他最终还是朝他一行礼。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目送他们离去,齐晟的视线落在左轻越与仇雁归身上。
“轻越,仇统领......”
可他话尚未说完,左轻越便转过身朝外走,声音有些憋闷。
“我们住下了。”
仇雁归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朝齐晟道。
“齐宗主伤势未愈,少主心中担忧,我们便打算叨扰一段时日。”
“有劳挂心,轻越和仇统领应当也累了。”
齐晟闻言朝鱼灵越道:“小鱼,你去准备准备。”
鱼灵越:“是,师父。”
等到众人离去,门被轻轻阖上。
齐晟缓缓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望向自己缠满纱布的手。
他试着攥了攥拳,不一会儿,纱布洇出了血迹。
怀中似乎有什么动了动,冥七慢慢爬了出来,用钳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似乎想让他松开手。
齐晟一怔,缓缓松开手。
齐晟活动了一下手指,没有去管崩裂的伤口,他将冥七搁置在枕头侧方,用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便朝屋中的暗道走去。
各大宗门内大多都有这样一个暗道,剑宗自然也不例外。
暗道里有数道通口,齐晟选择了离花云间最近的那条。
暗道的尽头,刺目的白光照进阴暗的入口,齐晟心里一抽,僵在原地。
他没有去细想自己为何这样,也不愿去想。
于是齐晟攥紧了拳头,血迹缓缓滴落在地上。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上。
这才觉得自己可以呼吸。
未曾注意到四周的景物变换,分明身体在动,眼睛在看,却像是失去了五感。
直到看见花云间里的槐木时,齐晟才停下脚步。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渡过那条河,也不记得自己途中经历了什么。
只是在此刻,他回过神来,觉得记忆里有一片空白。
齐晟顿了顿,继续朝前走。
越是靠近小院,眼前就越是模糊。
四周有一道自己仔细去看就会消失的影子,所以他不敢侧目。
一直到院门前,他的脚步无意识变得急切,齐晟伸手推开门。
一道青色的身影就静静坐在屋中,见他来了,便淡淡抬眼。
齐晟终于笑了,可一眨眼,眼前从模糊变得清晰。
两个屋子的房门紧闭,角落生出了蛛网,他种下的花草变了模样,将他清理出来的小道遮挡,也将他们的痕迹埋葬。
似乎有什么从脸颊上流下,齐晟抬手一抹,手中潮湿。
他一愣,竟不知何时泪湿了眼眶。
齐晟朝屋中走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一切都如他们离开时那般。
他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门。
里面放着一个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偶,身侧是主人为其亲手做的小床,被褥......齐晟蹲下身,想将它们取出来,伸出手才想起自己手上的血迹会将他们弄脏,于是扯下衣摆草草包裹一下,将它们放在一个箱子中。
人偶的发丝轻轻拂过齐晟的手指,就像是马车上,对方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一样。
他那时总觉得,日子还长。
长到可以等到彼此敞开心扉,长到能等到江湖安稳。
但离别总是突如其来。
这一路,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脸色。
所有人都不曾多言。
可齐晟觉得,所有人都在用沉默告诉他真相。
“我总是慢一步才相信你。”
齐晟隔着衣服布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人偶的发丝。
“但这次......”
——你只先走了一步,就让我再也赶不上了。
他怎会不知那雷劫之下的光景。
又怎会不知众人欲言又止的含义。
可他......赤陵剑抵在脖子中央,齐晟跪在地上,闭上眼睛。
前人总说,人生如梦。
当这场梦里没有你的痕迹时,我想去下一场梦里寻你。
剑宗有烟淼小鱼,江湖之中有元掌门坐镇,轻越雁归会照顾父亲。
所以我可以安心去陪你。
剑尖抵住咽喉,赤陵剑如有所感,发出抗拒的嗡鸣,但齐晟没有理会,抬手用力一刺。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来袭,他睁开眼,看见自己手腕处冒出一缕细红的傀丝,死死缠住剑身朝后拉去。
“当啷——”
赤陵剑落在地上,齐晟怔怔的望着那一缕傀丝缩回手腕的经脉之中。
轻浅的咒文一闪而过,他脑中再度想起那道咒音。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
那声音无比清晰,像是存在于自己的识海,又像是紧紧凑在耳边的呢喃。
齐晟猛地起身,他疯了一般冲进屋中,不死心地查看每一个角落。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冲出院子跑了出去。
齐晟跑遍了整个花云间,眼睛不停地寻找那一抹身影。
湖畔,后山,伙房......好像哪里都是他的痕迹,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
他一步步朝自己丢下的赤陵剑走去,脱力一般跪倒在地。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脸朝向的地方逐渐洇出一小块湿痕。
“池州渡......”
齐晟轻声唤道。
“池州渡。”
“池州渡......”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轻声到发疯一般的嘶吼。
齐晟仿佛回到了与池州渡在屋中对峙的那一天。
池州渡不解地问他。
“齐晟,你想要什么?”
“若我想要江湖安稳呢?”
——我想看清这座高山,也想和你好好谈谈。
“若我想走呢?”
——面对什么都不懂的你,又该从何解释,从何问起?
那些东西,我如今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你。
“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与杀我何异?”
——若你最终与我立场不同,又会是何情境?
我的归处追究不是这里,江湖内外,亦有我牵挂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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