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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齐晟避开视线,沉默下来。
“你替他做出决定,他是否会顺着你的心意。”
齐山勤缓步走到他跟前,加重语气。
“这些,你心里可有数?”
见齐晟避而不谈,齐山勤拔高嗓音。
“这浑水,是你齐晟能蹚得起的?”
“水已浑,鱼岂有选择的余地。”
“这其中的事你知晓几分,那位的过去,幕后之人的目的,你是都清楚了?”
齐晟哑口无言:“......不知。”
齐山勤:“那你为何不问?”
“你与那位,莫非就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荒唐事吗?”
齐晟:“父亲权当如此。”
“这三百年来,守宫未曾找到他的踪迹,那么他自然有躲避的法子,池州渡既然没有出面,闭口不谈,便是不愿见他,还有何可问?”
“若非遇见我,他应当更为自在,在这世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牵绊,难道遇见我之后,就必须要与我站成一线,去做他不愿之事吗?”
“那些于他而言是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亦是我不敢触碰的伤疤,我对他总有亏欠。”
齐晟攥紧了拳头,垂眼:“对母亲,对父亲,对师父,对阳一……亦是如此。”
“这一次,我不愿再逃了。”
齐山勤仰头,语气疲惫:“你对谁都不曾亏欠。”
“你自小,心就比旁人重些,有人一边长大,一边将心里该放下的东西放下。”
“你则不同,许是为父为母的对你亏欠太多,让你一个都舍不得放下,不但不曾放下,还不停地往心里头装。”
“如燕没在你身边,我和你师父这些年,教会你承担,教会你坚强,唯独教不会你任性,因为你身后有后盾,却没有能够供你哭泣放松的怀抱。”
“我没让你戴上铁帽,可你的背脊胸膛也挺得笔直,不曾松懈。”
“你从不愿依赖别人,跟在我们身后就只学会了保护,这是为父对你亏欠,孩子在外受伤了,受苦了,没问过分毫,你也独自忍受着没提过分毫。”
“你不曾见过,我也不曾对你提起......伴侣之间,我与你母亲之间,皆是相互扶持,甚至你母亲对我的照顾更多,我对她的依赖更多。”
“你对我更多是敬,你对你师父更多是憧憬,你始终掌握着分寸,却少有亲昵,你与那位......”齐山勤捏了捏眉心,摆手,“我暂且不提是那位,权当是你所谓心上之人。”
“那你这么做,可曾问过他的意愿?”
齐晟抿唇:“......我只是觉得,他不愿提起,便不必多问。”
“你就没想过,也许比起此事,他更为在意的是你呢?”齐晟一怔。
两人间寂静许久,齐晟才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缘起我一念之私,我该负责到底......”
他话尚未说完,齐山勤就抬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齐晟侧着脸,闭目轻叹。
“父亲,对不起。”
“你可知道你母亲拼了命生下你?”
齐山勤眼中满是怒其不争,一字一顿道。
“正因母亲拼了命生下我,我才不能给母亲丢人。”
齐晟抬头,定定望着他。
“齐家......已经有太多遗憾了,我不想躲,但也着实迷茫。”
“有人说,这就是命,有时候妄想改变什么,却发现正中命数的下怀,人在里头怎么挣扎着兜圈子,最终也都是要走到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的。”
“可即便知晓了,又有几个人甘心呢,将我们困住原地苦苦挣扎的,不也正是那所谓的结局吗?”
“闭着眼忘掉那些,拼尽全力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我为何改变不了我的结局,自然是因为我眼中只有结局。”
“这一路上快乐就是快乐,遗憾就是遗憾,不会只有快乐,也不会只有遗憾,人生这一趟走下来,也许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像是饿极的人囫囵吞枣填饱了肚子,明明吃了许多,但到头来饱了,却觉得也不过是一场空,像是什么都没得到一样。”
“但其实,我们得到的已经不少了,更是比寻常人幸运许多,也许我们......”齐晟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也许我们不能如愿,但又不是事事不如愿,也不是我对他的情意会变。”
“无论我们之间最终是何结局,只求我在意之人平安,我对一朵花心生喜爱,不一定非得执意摘走,在我瞧不见的地方,它鲜活如初也就足矣让我放下。”
“他说会记得我说的话,那样就足够了。”
“父亲,对不起您和母亲。”
“藏宝阁里的铁帽,虽说我未曾戴过,但也许从看见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将其放入心中,只不过有所不同,父亲教给我的不是枷锁,而是责任。”
“齐家,自我这一代起也许没有了后人,但父亲、母亲、师父交给我的,我都交给了烟淼和小鱼,他们长得很好,假以时日会有自己的天地,我想这才是传承的意义。”
齐晟突然跪下,额头点地。
“......若我没能归来,他们也会代替我照顾父亲。
齐山勤许久没有说话。
“缘起你一念之私,可若你二人之间有情,又怎会是一个人的事……”
他转过身,闭上眼。
“遗憾从不是齐家的,只是恰好鸳鸯不成双,此情有憾罢了。”
齐晟静静听着,等到跪到双腿麻木,头顶才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罢了。”
齐晟立即抬头:“父亲。”
他只看见父亲的背影。
“我早就知晓,你对他若无留恋,若有设防。”齐山勤闭目,像是一下苍老了许多,“至少,不会没有逃脱的法子。”
“你从不会因困局而止步,可这次困住的是你的心,你不愿走,便没人能帮你。”
齐晟没有开口,只是跪着恭恭敬敬地叩首三下。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也觉得是对的,就去吧。”
“如燕若在,不会拦你。”
齐山勤始终没有回头。
“我,也拦不住你。”
齐晟缓缓起身,腿麻之际身形不稳,只得扶住一旁的柱子。
“父亲,若我平安归来,定会赎罪。”
“你何罪之有?”
“若你问心无愧,若你不悔,谁也无法定你有罪。”
齐山勤转过身来,饱经风霜的眉眼是千言万语也诉不尽的愁。
“唯有暮时残局已定,画地为牢者,自当有罪。”

从前的月色静谧,偶尔伴有点点萤火。
那似乎也是很小时候的事了,跟在大人身后,仰头时看见的不是天,而是父亲的脸。
齐晟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手心。
一枚小巧的圆珠在月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像是海底孕育出的宝物。
齐晟端详了一会儿,抬手利落地放入口中。
如今的月色唯有静与化不开的郁。
父亲的话似乎仍在耳畔。
“你这么做,可曾问过他的意愿?”
可当真需要开口吗?
每每提及此事,池州渡紧锁的眉头与反常的情绪,都在朝他诉说着不愿和勉强。
问是错,不问亦是。
那不如干脆不问,这样一来池州渡什么都不知,错由他来担便是。
“你就没想过,也许比起此事,他更为在意的是你呢?”
若当真如此......齐晟随手将锦囊丢入湖中,闭上眼睛。
他希望池州渡永远都更在意他自己。-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腐朽的气息粘稠地钻入口鼻。
门后两侧有两具无头骷髅,以手骨托举着蜡烛,风过吹动火苗,愈发诡谲。
“主子,如今还是没有那位的行踪。”
黑袍人摘下帽子,单膝跪下。
守宫坐在躺椅上,闭目陷在一片黑暗里,瞧不出喜怒。
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缓缓伸出手,拽住一根恰好垂到身侧的红绳,轻轻一拽。
刹那间,屋中的酒坛相互碰撞,皮肉绽开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人牙酸。
跪在地上的人却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为动听的乐音,贪婪地抬起头。
“此前养了百年的替灾傀被一举消灭,我也因此重伤,好在你当年在尸婴山留下了一条捷径,免去我不少麻烦,这份功劳,我记下了。”
只见半空中吊着一个又一个坛子,里头的被挖去眼珠割去舌头的婴孩张大着嘴哭嚎,却发不出声,血肉绽开可怖的裂纹后,又迅速愈合。
钟啸奎眼神狂喜,但还是按捺着道:“能为主人效力,是小人的荣幸!”
“能事成之后,你想要的,少不了你的。”守宫缓缓起身,“继续找。”
“如今的江湖倒是不比往日了,没那么直白,分明是一个个豺狼虎豹,却装得圣贤之人的模样,真是引人发笑,既不敢忠于自己的欲望,又无法置之度外,还不如坦诚些。”
他走到门前,望着那层层叠叠对切的人骨塔。
森森白骨簇拥着,即便在生命的尽头,也奋力朝那画像伸出手。
最上面的画像似乎经历了不少风霜,在昏暗的地牢是唯一鲜明的色彩。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盛景依旧是盛景。”
守宫平静的眼中露出几分狂热。
“你可知晓,这里为何会有这座骨塔?”
钟啸奎惶恐:“小人不知。”
“因为无人能违抗天命,正如这群蝼蚁拼了命也碰不到那位的衣角,正如......”
“得天独厚的人妄想独善其身本就是笑话,你瞧,他生来就站在那里。”守宫伸出手,轻轻指向高处,“要么一直在那里,要么被下方的人拽住衣角撕个粉碎。”
每每望向这幅画像时,守宫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主人说的是。”
钟啸奎心里发怵,迟疑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问。
“不过小人思来想去,还是有一事不懂,为何主人下令不必盯着花云间,我们数月苦寻无果,说不定......”
“不可能。”守宫漫不经心地抬眼,笃定道,“那里有过我的痕迹,他不会逗留。”
他说着,语气里忽然涌出几分快意。
“也许是因为害怕吧,看见我就会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他分明该感激我才是啊。”
“我看着他长大,一次次救起他,多狼狈的模样我都见过,起初还会用手揪住我的衣袖,脏兮兮的样子可怜极了,越到后来越无趣,像是成了无魂的活傀一般。”
“可他不珍惜天赋,不知感恩,竟然就这么蹉跎了三百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才是。”
守宫的嗓音沙哑难听,这样笑着,钟啸奎一时不敢接话。
“万事俱备,他逃不了多久......”
这次,可不是三百年前。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守宫的笑意微敛,不悦地沉下脸。
来人急忙跪下,喘着气喊道。
“找,主人......找到了!”
守宫身形犹如鬼魅,瞬间掐住他的脖子。
“你说什么?”
那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艰难到。
“傀......傀师,齐宗......主,找到了......”
守宫先是一愣,继而狂喜,他慢慢后退一步,来回踱步着喃喃自语。
“我就知晓会有今日,我等了数百年......”
他说着一把将无名奴提到眼前,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他们在哪?”
“在.....在北屿骁南关的一个村庄,祖,祖上信奉主人,恰好主人近来需要小傀......去办事的奴听闻一户人家提及符咒之术......”
“细问之下才知晓,说是......前,前不久有两位公子入住,留了不少银两作为报酬,他们收拾屋子时却发现了符咒,猜,猜测二位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守宫眼里闪过迟疑:“东西呢?”
既然是信奉他的村庄,屋子里必然有某些图纹,池州渡不会不知。
更何况,以他那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会落下符咒?
至于银两,不通人情的怪物更不知感激,定是齐晟的手笔。
无名奴哆嗦着从怀中取出符纸,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守宫一把抢过,展开一看,顿时僵住。
这是......阴阳咒。
他捏着信纸的手细微发颤。
“真是他......”守宫转过身,将符纸举高,目光细细描摹着,喃喃自语:“真的是他。”
他说着突然大笑起来,狂喜地来回踱步。
其他两人噤若寒蝉,垂头不敢吭声。
“快,快......”
“吩咐下去,召回四鬼,即可启程北屿!”
守宫说着,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挥出一道内力,目光死死盯着那副画像。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诈。
那并不重要,只要有池州渡的痕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一探究竟。
三百年过去了,那小怪物长成什么模样了?
无论什么模样,应当都可怜兮兮的。
分明是得天独厚的躯壳,内里却装着个残缺木讷的魂。
杀了他让他脱离苦海,他都得跪下来感激自己才是。
若有他那可容纳阴煞之气的身子......内力没入骨群之中。
一阵阵似哀嚎又似尖啸的声音响彻整个地牢。
那些骨头像是活过来一般,不断蠕动着伸出手向上,想要抓住那高塔之上的青衣。
被关在牢狱中的人都痴痴地望着。
守宫眼中攀上贪婪的血丝。
“终于等到了......”-花云间。
马车略微有些颠簸。
一阵扑棱着翅膀的声音拉回齐晟的思绪。
来花云间本就是为了与玄九告别,一来二去有事耽搁,如今都告一段落,也该启程离开了。
原本齐晟还在想如何开口,没想到池州渡却主动提起了。
齐晟总觉得哪里怪异,但近来池州渡莫名的敏锐,察觉到他的意思倒也并不奇怪。
突然,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齐晟下意识回头。
青色的衣袖在眼前一闪而过,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心。
不知察觉到什么,池州渡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但很快就如水波般淡去。
他半蹲着注视齐晟:“怎么?”
也不知是否是美人在这林间过于亮眼,齐晟觉得像是一瞬间被什么滋润了一般,甚至有些许凉意,他没有多想,轻咳一声道。
“没什么。”他顿了顿,抬手摸了摸眉心,忍不住低喃,“只是觉得,与你一起时,日子总是过得太快。”
“......嗯。”
池州渡眼中情绪不明,齐晟也没有深究。
只是林间微风徐徐,太过温柔,令人不自觉想要敞开心扉。
齐晟安静许久,望着林间小路,忽然低声询问了一个问题。
“池州渡......”
“为何传闻称你为傀师,我见过的傀却只有玄九一个呢?”
身侧的人僵了一下,许久没有出声,直到齐晟想要换个话题时,他才开口。
“不止,但一个足矣。”不止?
齐晟下意识想要询问,但看见池州渡眼底的低沉时,又沉默下来。
池州渡伸出手,红色的傀丝缠绕上他的指尖。
“傀,并不自由。”
这句话没头没尾,齐晟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记得池州渡说过,玄九是由他自身精血炼成,并不是旁人的身躯。
身为傀师,却觉得傀并不自由。
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成为傀师?
若玄九即是你,被困住的其实也是你吗?
不止又是什么意思?两人沉默间。
与父亲的对话在耳畔不断响起。
“这其中的事你知晓几分,那位的过去,幕后之人的目的,你是都清楚了?”
“......不知。”
“那你为何不问?”
“你与那位,莫非就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荒唐事吗?”
齐晟自然知晓自己绝非一厢情愿,但......他忍不住攥紧了缰绳,指尖用力到泛白。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将堵在喉咙里的话推出唇齿之间。
“池州渡,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齐晟侧目,定定望着他,手却紧张得攥紧。
“无论是怎样的......若你愿意说,我便……我……”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算啦还是回来走榜吧,停更太久了……不过可能存稿有限,还是按任务来了

第112章 危机
那一刹,微风渐止真正问出口时,齐晟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不过这份轻松在长久的寂静里逐渐变得沉重。
他慢慢回过头,无言地盯着远处。
一直到身侧的人动了动,似乎迟疑了一会儿,主动将头挨在他的颈窝。
池州渡声音很轻。
“......不怎么样。”
这句话被卷入风中,更像是一句叹息。
齐晟的脖颈被弄得痒痒,他想要抬手揉一揉池州渡的发丝。
可手抬到一半,又畏缩地收回。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拂过长发,缱绻地缠绕了一下,很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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