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渡这一声很温柔,带着些气音。
就像是他们在一起许久,某日夜里的轻哄一般。
齐晟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为了自己,他已经学了很多东西。
甚至是这种事情。
池州渡总是以这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方式靠近他。
一阵安静后,齐晟突然低笑一声。
“这又是上哪学的。”
“书里写的。”
齐晟渐渐放松了身体,无奈道,“书里还写了什么?”
“注意技巧。”
“那你有吗?”
“......”
见池州渡不说话,齐晟无声笑了。
“还有什么?”
“耐心,不然会疼。”
“那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池州渡诚实道:“不知。”
“......我教你,这时候你要说。”齐晟道,“我会尽力的。”
池州渡沉默了一下,还是跟着念。
“我会尽力的。”
“嗯。”他叹息一声,仿佛自我劝说般道,“相信你。”
齐晟重新将脸埋回枕头,闷声道。
“帮我解开发带,放好,别弄丢了。”......剩下的轻哼,被夜色吞尽。-翌日。
“唔......”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
齐晟抬起酸痛发麻地胳膊,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浑身像是被人碾了一遍,脑中一阵阵眩晕。
齐晟捏了捏眉心,真是许久没这么累过了。
他拎起领子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身上也很清爽,应当是后来池州渡替他清理过了。
齐晟靠在床边愣神。
池州渡看上去清瘦,实则并不尽然。
分明不是习武之人,平日里瞧着雅正规矩。
没想到......罢了。
他没想到的事情也不少了。
齐晟转眼朝窗外望去,却发现已至午时。
屋内除了他空无一人,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有字条的踪迹。
齐晟无奈地哼笑一声,起身打算去外面瞧瞧。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了。
余光先瞥见一片艳红。
齐晟的心顿时重重一跳,眼前闪过池州渡那日几乎被血色侵占的青衣,他仓惶地抬眼,巨大的恐惧在刹那间将他淹没。
是被发现了踪迹与人缠斗?
是他身上神秘的咒纹?
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直到齐晟眼中倒映出玄九的面容,他还在原地久久缓不过劲。
“......池州渡?”是啊。
他们此次来,本就是要炼回玄九的。
他慌个什么劲。
齐晟蹭了蹭额前渗出的细汗,心慌却没有得到缓解。
池州渡轻轻应声:“嗯。”
齐晟的反应很奇怪。
浅眸落在对方轻颤的手上。
池州渡想伸手握住,却被对方下意识躲开。
“齐晟?”
齐晟自己也是一愣,无措地抬眼看他:“我......”
眼前的人忽然一动不动的闭上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池州渡步伐比平日里快些,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不舒服?”
宽厚的肩膀就在眼前。
齐晟盯着,突然用力抱住池州渡。
那力道很大,就像是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池州渡一怔:“怎么了?”
见齐晟没说话,他与昨天一样伸手揽住对方。
“......消失。”
他埋在对方颈间,轻声说了句什么。
池州渡没听清:“什么?”
“我总觉得......”齐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像随时都能从我身边消失。”
“不会。”池州渡道,“你会在我身边。”
“那如果我要你在我身边呢?”
齐晟也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奇怪,这句话他脱口而出,语气有些急切。
池州渡不明白:“有何不同?”当然不同。
齐晟抓住池州渡的胳膊,正欲开口,就见对方看了一眼玄九。
“我以为,你会开心。”
他的眼神很纯粹,这句话里也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齐晟内心的不安忽然间散去,意识到自己又深陷情绪之中,他立即闭了闭眼调整心态。
今天池州渡似乎心情不错。
以玄九的面貌来见自己,像是以他的方式在对自己炫耀成果。
两人间静了很久,齐晟才缓缓开口。
“今天开心吗?”
池州渡没有迟疑:“嗯。”
“那我也开心。”齐晟看向玄九,有些惊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走近些看了看。
五官精致,身躯温热,与活人无异,堪称鬼斧神工。
齐晟忽然能明白,池州渡在三百年前掀起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阵轩然大波了。
想起父亲对他的尊称,齐晟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池州渡。
这竟然真的是他的道侣。
眼下气氛太好,齐晟忍不住问出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
“池州渡,玄九为什么是红衣?”
红衣......池州渡脑中闪过一片火海。
依稀记得似乎是有这样一个人。
面容、身量都被岁月模糊了。
只记得她一身红衣,曾抱过自己。
最终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于是他开始流亡,很冷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个怀抱。
最冷的时候,身体开始发烫,意识混乱间又看见了火海,痛苦竟然消减了不少。
池州渡避开齐晟的目光,停顿了一下才道:“......忘了。”
齐晟看出他的迟疑,没有再多问。
“那我们去摘些花草。”
他看向玄九,笑道。
“这里安逸,就将过去留在此处吧。”
花朵簇拥着的人一袭红衣,安逸地闭目。
齐晟不放心地试了许久,确认不会让雨水淋到里面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池州渡弯下腰,煞气凝聚划破手指,在碧波中画出符文,而后舀起水,洒向小舟。
浅眸中倒映出旁人看不见的景象。
那些水化作点点光斑,均匀的落在花朵上。
“这是在做什么?”
身侧传来齐晟的问话。
池州渡:“天地之灵,保花不败。”
齐晟蹲在他身侧,见他目光盯着玄九出神,心里也有些难过。
“舍不得吗?”
池州渡摇头,没有言语。
齐晟握住他的手,方才划破的地方已然恢复如初。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唇齿翕动片刻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池州渡。”
“嗯。”
“我想离你再近一些。”
“即便日夜都在一起,我还是觉得抓不住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我大抵也找不到你。”
池州渡:“我不会走。”
齐晟静静注视着他,突然笑了。
“一直这样也挺好的。”他喃喃自语。
“什么都不懂,也挺好的。”因为他知道。
这时候的池州渡说不会走,就真的不会走。
但齐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
“如果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我随时都愿意听,什么都好,只要是有关你的。”
池州渡眼神微变,没有回应。
齐晟察觉到他的手僵硬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慢慢松开他的手。
他看着池州渡沉默地扯开拴住小舟的绳索。
齐晟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小舟晃晃悠悠的前行。
没有人再开口,天地之间,唯有静谧。
他们目送小舟渐渐远去,齐晟才垂下眼,轻叹一声。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池州渡没有听出齐晟语气里极浅的怪异。
一句话的末尾,显得十分笃定。-
那日后,两人并未立即离开。
池州渡需要重新封印山洞,加上此前帮忙的灵,还有些没能排到入洞。
齐晟忍着笑夸赞池州渡言而有信。
堆满符纸的屋子没法住人,两人自然而然地住进一屋。
他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起初难免有些拘谨,有时半夜醒来,就看见池州渡将他圈在怀里,分明是令人心生怜惜的长相,性子倒是霸道。
自湖边回来后,池州渡像是有了心事。
就像现在这般,常常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齐晟安静地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是一片树林,没什么稀奇。
他暗暗吸气,悄悄凑到池州渡的耳边。
“想什么呢——!”
齐晟毫无预兆地大喊一声,池州渡明显没有防备,下意识转头看向他,那眼神里残留着些受惊的余韵。——真可爱。
齐晟笑嘻嘻地凑过去放轻嗓音又问了一遍。
“想什么呢?”
池州渡推开他的脸,抿着唇像是有些不高兴,转过头不看他。
“......没有。”
惹池州渡生气也是件有趣的事。
不过也有弊端,得哄好,不然再逗就不说话了。
齐晟慢悠悠直起身子:“我去抓两条鱼,晚上烤着吃可好?”
池州渡:“......”
“前辈,不想吃鱼吗?”
“......”
“那我让你舒服舒服?”
眼前的人轻轻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回头。
哟,真生气了?
见他还不吭声,齐晟有些惊讶。
他沉思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扬唇,凑到他的耳边。
“相公,咱们虽然没有成婚,但已有了夫夫之实,你该不会想始乱终弃吧?”
池州渡明显一僵,回过头看他。
“......相公?”
齐晟夸张地捂住心口。
“你果然不想负责。”看见池州渡这种宕机的样子齐晟就想笑,他戏多地叹息一声,嗓音沧桑,“是我错付了。”
“没有。”池州渡的神情郑重。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让齐晟玩心大起。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池州渡垂着头,看上去特别为难:“......”
齐晟悄悄欣赏了一会儿,怕将好不容易有开窍苗头的人逼急,善解人意地开口。
“婚事倒也不急,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细微的变化犹如羽毛落入湖中。
池州渡难得敏锐了一次,抬眼看向齐晟。
齐晟的神情却很轻松,见池州渡想开口,突然抬手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喃喃道。
“今晚我们喝酒吧。”
齐晟拿过茶盏与他手臂交缠。
“就像这样,这叫交杯酒,成婚的时候喝的,我们先试试。”
“......嗯。”
“真乖,来我们先喝一杯交杯茶......”-翌日清晨。
他睁开眼时,身侧已经没了人。
昨夜去镇上提了两壶酒。
齐晟没想到池州渡如此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就直直倒在桌上,将他吓了一跳。
思及此,他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即便期望已经落空了无数次,他也还是会下意识这样做。
但今天,齐晟的目光落在案前良久。
那里的砚台下方,压着一张字条。
齐晟走了过去,看见一行简短的小字。
——日落前归。
他眼里闪过笑意,将字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
“好。”
这声低语散在风里,只有齐晟一个人听到。
像是一种承诺。-
三百年有些长,而这冗长岁月里,鲜少见光。
人群吵闹,多数都像是蛮横的土匪。
池州渡孤身一人,耳边的声音犹如过眼云烟,难听尖锐的都有,但他从未放进心里。
“如果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我随时都愿意听,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你的。”
可当齐晟问出这句话时,池州渡却陡然意识到。
自己过往的名声并不好听。
他不想让齐晟听到那些。
齐晟曾说,他想要安稳。
但自己身边,绝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
齐晟提起的替灾术、幕后之人。
他知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究竟是谁。
可一旦他们碰上,最后的安稳也会随之崩塌。
他想看着齐晟在自己臂弯中睡去,想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
想他带着暖意主动靠过来抱住他,亦或是牵起他的手轻晃。
可近来,齐晟很少再那样。
分明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但那眼睛里多了些他不懂,也抓不住的东西。
他早就知晓自己于旁人不同,但如今……他不想齐晟也在“旁人”之中。
池州渡垂头望着指尖的冥七。
他四周萦绕着一团团漂浮的灵。
而将这些统统包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烦恼的情绪。
青衣微动,池州渡起身朝外走去。……闹市喧嚣。
他戴着青色帷帽,在人群中拧眉驻足。
那日他问齐晟爱吃什么,齐晟并未作答。
池州渡身形颀长,虽说遮住了脸,但那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很快便引人瞩目。
一位两只手都拿满食物的大胖小子路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也没个随从,站大街上这是做什么呢?
胖小子心中腹诽,眼神止不住往对方身上瞟,谁料那人突然偏头,直直朝他的位置看过来。
隔了层轻纱看不清什么,但小胖却像是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
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怎么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压迫感?
只见对方突然抬步朝他走来。
然后,抛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小胖下意识扔了手里的东西,慌忙抬手接过。
池州渡目光掠过他隆起的腹部和满手的吃食,淡淡吩咐。
“这条街所有能吃的,买来。”
“是是是......”
小胖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
不是,他为什么非得......池州渡又扔过去一袋东西。
“酬劳。”
小胖瞥见缝隙里金灿灿的光泽,整个人愣了一下,悄悄打开一道缝。
刹那间,里头的金光仿佛盖过了外头正午的太阳。
小胖瞬间收拢了手里的袋子,露出一个谄媚憨厚的笑容,热情道。
“好嘞爷!小的这就去,不过这东西有些多呀,不知要送到何处?”
“婆娑林,有几辆马车。”
他在那里布了幻阵,届时让灵帮忙运回去。
“唉!好~公子这阵仗,一瞧是讨心上人欢心吧。”
池州渡没有否认,眼神微闪。
他,的确想讨齐晟欢心。
小胖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感慨,“人生几何,能遇上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那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事儿就包在小的身上,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小的这就先去了!”
他没察觉到池州渡忽然僵硬的背脊,乐颠颠地小跑着朝远处去。
良久,池州渡喃喃自语。
“人生几何......”
他陡然意识到。
齐晟还有不到百年的时间。
而他......要么在雷劫下灰飞烟灭,要么永生不死。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有来生。
他和齐晟,终会分别。分别……
心中突然重重一跳。
池州渡猛地转身,青衣在风中有了仓促的痕迹。
门前有人架着锅正煮着粥,时不时用木勺搅动两下。
屋中的人无聊地晃着手上的铁链,背靠墙壁随意坐着,侧目望向窗外。
云戈木盛了一碗粥,走进屋内,他蹲下身,将碗轻轻推到对面。
“呐,给你。”
姬叶君看都没看那碗一眼,似笑非笑。
“能被你这孙子摆一道,我看我也是到时候了,真要死了。”
云戈木有点不好意思,那单纯的眼神和他高大威猛的身形十分不符。
“对不起,虽说有约在先。”他语气诚恳,“但我不是很信任你......不过还请放心,待我报完恩,一定放了你。”
姬叶君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痒,他也没料到这么个蠢货还会骗人。
骗人还他娘的这么诚恳。
他第一次相信傻子,还让傻子给阴了。
见姬叶君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云戈木避开视线,想了想又觉得好奇,忍不住询问。
“那个,你为什么那么恨那位......齐宗主?”
姬叶君神情微敛,突然沉默下来。
云戈木知道自己大抵问错话了,屋内寂静了一会儿,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起身打算离开。
“呃,我去山里看......”
他话尚未说完,姬也君突然开口。
“不是恨。”
姬叶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低声道。
“只是觉得,很碍眼。”
“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一团火,哪怕颓废到只剩下火星苟延残喘,只要借上一阵春风,就能烧掉所有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打败他一次的东西无法打败他第二次,痛苦也可以成为他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所以哪怕一开始再狼狈,众人也会慢慢忘记他那时候的模样,只记得他光彩照人的一面。”
“就像邪术一样。”
“从剑宗内乱到江湖纷争,他是主心骨,也是众矢之的。”
“所有人的目光、武器都朝着他的方向,明明没有退路,却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在我一次次认为将要失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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