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罢午饭,拣些樱桃石榴,慢慢吃着清口,李忘生又赞这樱桃多汁鲜甜,谢云流忍不住笑道:“以前不记得你爱吃这些,可是华山上鲜果少了?要是喜欢,等下街边买些,带回去吃。”
李忘生刚要答话,瞥见楼梯边,几个人上了二楼,高鼻深目,服饰怪异,以兜帽遮住大半头顶,露出褐色卷发,不似中土人氏。
谢云流也见到了这一行人,打量了几眼,问李忘生:“师弟可知这些是什么人?”
李忘生微微皱眉道:“年前听得波斯袄教长老穆萨东渡中土,自创明教,短短几月间,信徒愈万,声势大涨,看这些人相貌,莫不是明教众人?”
谢云流不答,只留神到这几个波斯人的眼光,也不断的在打量他和李忘生二人。
这时候两人不会想到,这一面,竟是后来明教大破纯阳星野剑阵的开端。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午后,出得扬州城,往运河东边而去,便是再来镇,再折向南,是一处古木森森的山岗,谢云流在镇上打听到,穿过这紫薇岗,便有向藏剑山庄去的码头了。
两人牵马上了紫薇岗,行不到数里,只觉得林间寒气湿冷,李忘生天生畏寒,虽然久居华山雪峰之下,这一路行来已是入夏,身子日渐暖和了起来,此时满心只想着快快下山去,焦急不已。
一阵轻风掠过,李忘生蓦地一个激灵,心念一动,手中腾空剑不及出鞘,便挡在了谢云流身前。
那不是普通的风声,一枚铁蒺藜破空而来,恰恰撞在了剑鞘上。李忘生刚要叫师兄小心,却见谢云流上身急向后仰,一柄弯刀堪堪从鼻尖上几寸削过,割断了一缕头发。
方才谢云流感到寒气森森时,刀锋已近喉间,他这些年来行走江湖竟从未遇此大险,惊惧间仍是临危不乱,避无可避间唯有那入门时扎根基的铁板桥,仰天斜倚,才躲过了这形如鬼魅的杀招。敌人接近时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气息,又瞥见那刃上寒芒中,隐隐泛着蓝光,九成是淬了剧毒,心下惊疑不定,抬手间画影剑已出鞘,混元真气流动,与李忘生运起坐忘心经护体。
李忘生只觉得眼前白影一动,一柄纤薄的弯刀便搭上了自己的剑锋,自己手中竟似失了力道,眼见那弯刀似是有粘滞之力,带着腾空便往一人怀里而去。只一瞬间已经明白对方借了巧劲,以一股阴柔的内力粘附着自身贯注于腾空之上的剑气,欲夺长剑,当下顺势而为,手中不使内力,足尖点地,凌空跃起,借着下坠之力,剑尖入地数寸,果然卸去了那夺剑的力道,只见两个那日酒楼上所见的白衣波斯人,一人身材高大,手中双刀宽约四寸,薄刃光影流动,似是偷袭谢云流之人,又有一人身材娇小,似是少女,手中所持乃是一长一短两把弯刀,长刀略呈柳叶之形,短刀却如同一把匕首,应是长于近身刺杀,便是方才欲夺腾空剑之人了
两人从未与明教中人交手,一时间摸不准对方的路数,只得以守为攻。对方的内力奇诡,似是同时练就至阴与至阳两种内力,又相辅相成,加上手中双刀,却又一刀招式似携辉日阳炎之势劈斩,一刀招式如寒月流光之息削刺,若是以太虚剑意去挡下那至阳一招,又仿佛会受到阴寒之力偷袭一般,虚虚实实,变幻莫测。
谢李二人甫入了埋伏,毕竟年少,尤其李忘生临敌经验不足,被那两个明教弟子迫的有些手忙脚乱,渐渐战圈缩小,竟有些左支右绌之象。但二人毕竟多年同修,平日切磋,对彼此的剑势掌风都是烂熟于心,心意相通非寻常搭档可比,渐渐看清了对手的路子,当下只取守势,以内力运起剑气护身,缓了敌人攻势,比肩而立又微侧身,同时护住了对方后心。
明教内功确是阴阳兼备,然而若是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道家内力应对至阴内力,以剑意外功硬拼至阳内息,反而是着了道。这两人虽然是明教众人,那男子的武功仍是刚猛一路为主,少女则是走的阴柔路子,男子刀法间的阴寒杀招与少女的破魔之力,十成中倒有九成,是乱了敌人心念的诱招。
谢云流与李忘生俱看的明白,也无需多言,便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下李忘生运起紫霞功心法,只以北冥剑气遥遥御敌,与那男子缠斗,谢云流则施展开凌厉的太虚剑意,猛攻那明教少女。
男子的武功是刚猛的外家路数,内力便不擅长。李忘生北冥心法已臻九重,凝神归意,一招一式间挟带四象精气,招招往那男子的膻中,心井,京门等穴道直刺,腾空剑在内力催动下,声声有如龙吟,数招间已将那人迫退了几丈开外,脚步也不似先前灵活。
那少女的武功招式,除去诱敌的曜日之势,确是阴柔一路,且迅捷无比,劈削刺砍,刀光有如月影驱夜,竟都是阴狠的杀招。谢云流所修的太虚心法,恰好也是近于外家功夫的迅猛剑招,光影间剑锋虚实难辨,锋芒无匹,以快打快,剑气横天,少女竟是被他不滞于形的剑招引得被动至极。
两名明教弟子对视一眼,知道敌手非是易与,那少女佯攻数招,刀尖直往李忘生胸口刺去,男子身法灵动,步如幻光,避过一剑,便往谢云流下盘招呼过来。
岂知谢李二人攻守配合无间,李忘生身形转处,腾空剑直指男子陶道穴,真气九转,一招便将对方迫出数尺,解了谢云流之围,未给半点喘息的机会,剑气有如紫涛云霞,攻势绵延不绝,绝不给那男子半点近身的机会。
谢云流眼见少女手中长刀直指李忘生心口,纵身而起,画影以孤剑破日之势,携并吞八荒之力,照刀身直直斩下,少女长刀回转,短刃直刺,未想到谢云流后招已至,蕴含雄浑内力剑刃仍是劈在弯刀之上,金铁相交之声大作,少女手腕一软,险些握不住短刀。又过数招,明教弟子竟是丝毫没占到便宜,那两人想来也是配合已久,少女清啸一声,足下点地,向后跃出数尺,男子也随之疾退,似是要脱出战圈,身形甫远,却听兵刃破空之声已至,竟是两柄弯刀掷到,一指李忘生,一攻谢云流。
彼时谢云流纵跃之势未减,一柄长刀也是望空刺到,他身在半空,脚下无从接力,若是刺中,必是重伤,李忘生不及多想,挥剑劈落袭向自己的带毒弯刀,凌空跃起,挡在谢云流身前,去接那柳叶长刀。
只到了高处,眼见时机拿捏的正好,李忘生方要举剑,只觉得气海间似是有一细小之物刺入,提气立时散了,待要重新聚气,惊觉四肢百骸间真气似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空空如也,只缓的这一缓,刀锋已至,来势汹汹,透体而过,登时便如断线纸鸢一般,望空直栽下去。
谢云流眼见李忘生坠下,惊痛交加,转眼间两名形如鬼魅的明教弟子又袭到眼前,两人手里均只余一把弯刀,一起袭向谢云流胸口。
谢云流竟是不闪不避,左手探出,直直将双刀握住,奈何对方两人力大,虽然戴着天蚕丝混金线织的手套,也是瞬间被划破,血如泉涌,右手画影剑出,一剑洞穿那男子左肩。竟是拼着同归于尽,也要留下一人性命,少女眼中显出一丝惧色,半抱了那重伤的男子,不知使了什么功夫,身形转瞬间如暗尘弥散,竟是不见了。
李忘生坠下时恰是一处陡坡,谢云流脚步踉跄,直扑到坡底,李忘生道冠在滚落时已是粉碎,长发披散,血染半身,俯在乱草间一动不动,谢云流将人抱起来探他鼻息时,已是气若游丝。
第二十四章
谢云流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方才被双刀割破的左掌也不觉得疼痛,喉间一甜,硬是忍下了一口热血,看着李忘生命在旦夕,心底的恐慌如海潮一般吞噬了意识,身体竟是提不起力气。
眼见薄暮西斜,此处离扬州城已有二十余里地,两人的马早已不知跑到哪里,若是落山前找不到郎中,李忘生必定挨不过今晚。
谢云流以剑支地,勉力站起身来,将双剑负在身后,拼尽力气抱起李忘生,向着树林间隐隐可见再来镇的灯火,一步一步挨将过去。李忘生右胸上贯通的刀伤不断涌出温热的鲜血,将谢云流的一身道袍染的透红。
只觉得怀里李忘生的身子似是越来越冷,自己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不见底的深渊,如果李忘生就这样死了,宁愿他不再在意自己,生离还有重见之日,死别呢……?
星子一颗一颗自山头上开始闪烁,幽深的紫薇岗上,夜风穿行林间,一身着夜行劲装的人影,悠然自得的坐在随风轻摆的树梢上,擦拭着手中的劲弩。
远处似是有另一个人正在接近,纵跃间隐约可见背后的翼展,几个呼吸间便到了近旁一株树梢。
后到之人先开了口,含着怒气又刻意压低的声音仍是清越,竟是一名少年。
“偷了我的金针倒也罢了,为何连解药也一并带走?”
擦拭劲弩之人停了手中动作,嘴角弯了一下:“发的好大脾气,我拿了来帮你试针,你倒怪罪我了?”听声音竟有几分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