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连续十余天水米未进,只喝汤药,一下子贸然进食怕伤了胃。谢云流向沈郎中打听的明白,先是让他喝了两天米汤,才准许他吃些稀粥,第二日粥里又加了些许蛋黄瘦肉,并扬州酱乳瓜,咸甜适口。
只是李忘生实在不习惯每餐被喂食,每每伸手亲自端碗,便要被谢云流呵斥胡闹,伤在胸上手臂还要乱动,若是留下什么隐患,都没处去哭。李忘生只觉得哭笑不得,谢云流这般紧张,倒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又像是在教训孩童。
这日李忘生看着谢云流端着蛋羹进来,只惊的眼珠都要掉下来。原以为这几日都是托客栈厨子煮的汤粥,却不曾想是谢云流亲力亲为。原来谢云流有心要让李忘生静心调养,饮食上便不放心假手他人,日日亲自下厨,连客栈伙计看着都不免艳羡起来。运河在再来镇子附近有一支流,河边日日都有河鲜摊贩,那水鸭蛋就是问渔人买的,打的均匀后热水锅里蒸的细滑幼嫩,还添了些新鲜河虾,一一去了壳并沙线,出锅淋上些许酱油提味。
两人相识十余年,李忘生完全不知师兄的厨艺如此娴熟,谢云流只说是跟着客栈厨子学的,师兄自小聪敏,学什么都是有模有样,李忘生也没多问。待第二日又添了一条撒了葱姜丝的清蒸鲫鱼时,李忘生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谢云流这几日净是顾着李忘生,自己只随便吃些素面,李忘生看不过去,只说若是师兄不吃,自己也绝不会碰一下。谢云流拗不过他,有伤在身又无法硬来,只皱着眉喝了小半碗粳米红枣粥,又拣最嫩的鱼肉细细挑净了鱼刺,蘸了汤汁,拌了一勺粥喂给李忘生。
汤药还是不能少的,李忘生看着谢云流日日对着砂锅煎药的背影,歉疚之心越发重了。
自己学艺不精遭人暗算受伤,连带师兄如此受累,李忘生更加盼着快些养好身子,名剑大会在即,与李承恩叶英他们好好切磋一番,希望能有所进益。
只是在厨房炖煮鸡汤并切卤牛肉的谢云流似乎不这么想,自李忘生捡回一条命,两人盘桓这小镇十余日,竟有些许留恋不舍,自己半生异乡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已是许久没有这般宁静温情的日子。
第二十七章
名剑大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谢云流仍然毫无动身的意思,李忘生有心提醒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肚去,直到几个藏剑山庄弟子打扮的青年寻上门来。
谢李二人携名剑帖下山已近一月,却迟迟未在山庄露面,叶英放心不下,遣门下弟子四处寻找,多方打听,才寻到这再来镇上。
叶英与李忘生交好,特意备了车马,倒是方便了重伤初愈的李忘生免于劳顿。谢云流去紫薇岗附近寻回二人的坐骑,也一并带上了路。一行人取道水路,向杭州而去。
同上船的还有两位年轻的女侠,听闻是扬州忆盈楼公孙大娘的弟子,也是奉师父之命,携剑帖去参加名剑大会的。那萧白胭姑娘年方十七,武功却已近一流高手之列,所持赤练蓝翼双剑,剑身可延展七节,转圜如意,实为罕见的奇兵。水路之上时有不入流的江湖宵小,也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也来夺他们四人的剑帖,不消谢云流出手,已折在萧姑娘双剑之下了。
萧白胭生性好武,早知闻谢云流大名,有心讨教几招。只是谢云流一直淡淡的不假辞色,几番搭腔都碰了软钉子,倒是叶芷青姑娘是个明白人,见谢云流前后脚只不离那李道长身边,便温言软语的岔开了话题,拉着多有不舍的萧白胭走了。
自离开再来镇,谢云流隐隐觉得有人暗中监视,但对方行踪实在诡秘,又似是刻意保持距离,一路上也并未现身滋事,他不想惹得李忘生忧心,便未曾提起。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藏剑山庄的地界,早有庄内弟子在码头迎客,引谢李二人去厢房休息。李忘生惦记着叶英,问及大少爷时,弟子却含糊其词道少主这几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李忘生心下疑惑,却也不好多问。谢云流却是直接打听到万花谷裴元已经早到了几日,忙忙的便拉了李忘生去寻。
裴元正与洛风在院内弈棋,洛风一见师父师叔,慌忙起身见礼,裴元也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四人略叙几句,洛风问起师父何以路途耽搁许久,谢云流只简要说了扬州遇袭之事,便请裴元替李忘生诊查。
裴元见李忘生比起上元节之时越发清减,心知这次必是伤重。切脉后道多亏了再来镇那位老前辈妙手回春,李前辈已无大碍,只是伤了元气,引动旧时内伤还需多加调养,如两位不弃,几日后可一同取道万花谷,请家师看过。谢云流正求之不得,有药圣孙思邈出山,李忘生的调养便有着落了,面上又多添了几分喜色。李忘生复又问何以几日后便要回去,裴洛二人对看一眼,方道前几日大会的彩头碎星剑已经在夜里,被明教两名法王夺走了。
谢李二人皆是大吃一惊,不想路上耽搁这些时候,已经生了如此变故。洛风道那夜事发突然,庄内众人都未曾有什么防备,少庄主以一人之力独斗双法王,其剑术之高令人咋舌,奈何宝剑被接应的明教弟子带走,最终未能夺回碎星。
谢李对视一眼,不免想起在紫薇岗上遇到的明教弟子,与这次的事件有何关联。正沉思间,却有叶英贴身的童儿来请李忘生。
李忘生便与谢云流同去拜会了叶英,那夜力战双法王,叶英也多少受了些内伤,这几日一直在调养,未能见客。听得挂念许久的李忘生到了,便忙遣了小童来请。
谢李二人进了门,却见李承恩坐在叶英对面,正翻着一本书。李忘生一见两位好友,又惊又喜,谢云流见到李承恩却有些不自在,这边李承恩却又礼数不缺,因着谢云流是李忘生师兄,先见过谢真人,替杨宁谢过相赠雪莲之慷慨,才又拉着李忘生叙旧,谢云流眼见他笑盈盈的样子,脸色又暗了几分,当下也不好发作,只强打精神作陪。
说起碎星被夺一事,叶英又听谢云流说到在扬州城外遇明教弟子袭击,猜测明教想夺碎星蓄谋已久,本来想夺谢云流剑帖上名剑大会强取碎星,以壮声势,却未得手,派出两名精锐弟子反而吃了大亏,一时间也不敢轻慢中原武林人士之能,便找了一个时间夜袭藏剑山庄,夺走碎星。如今这名剑大会是被搅了局,也有些人闹将起来,却碍着李承恩手中那枚天策府印,终究没敢造次。过几日,众人便要陆续辞行,藏剑山庄许诺赠与给品剑的诸位高手每人一把好剑,纵不如碎星,也是上得兵器谱的。叶英只说谢李二人大可自去剑庐寻自己中意的宝剑,自己不会过问。李忘生也替叶英惋惜碎星被夺,有言道言无功不受禄,此番变故,自己未能出手相助,怎肯无端端又取走人家兵器,便推辞不迭。
只是中途偏偏杀出一个唐影,害的李忘生吃了不少苦,这少年似乎没什么名声,想来是个后辈,使得金针暗器似是川蜀唐家一路,针上的药又是封人内力的奇毒,着实阴狠。所幸李忘生吉人天相,未有大碍。言及此事,谢云流又是不住的望李忘生,眼底的牵挂担忧,尽让叶英看了个明白。
在庄内又闲了几日,李忘生身上外伤已近痊愈,只待拜访万花谷时再请药圣看过内伤。便和谢云流在西湖玩赏了几日,昔时故地,今日重游,心境远不比当年第一次名剑大会那时,两人已是订下白首之约,正是情浓之时,更兼西湖六月风光自是不与四时相同,每日里是说不尽的缱绻缠绵之意,山寺赏月,钱塘观潮,早出晚归,只看得住在近旁的杨宁将军又是迷惑又是羡慕,只与李承恩赞他们师兄弟情同手足。
只一日晚间两人归来,谢云流一眼瞥见李承恩匆匆骑马进了偏门,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李承恩与李忘生聊天时那热络的样子,心下莫名就憋了团火,便推李忘生早点回房休息,自己想去庄外再走一走,李忘生知道他必定是动了些什么念头,却又猜不透,便也不说破,只自己先回房了。
谢云流迅即跟上李承恩的背影,只见他神色匆匆,也未注意到自己,有心给他一个下马威,手腕抖处,画影三尺青锋照着李承恩胯下的骏马就招呼了过去。
李承恩这素月算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虽不及当年关云长的赤兔,却也极通人性,李承恩惯于马上作战,只听得背后有人袭到,一拉缰绳,素月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两只前蹄已是转过来,对着谢云流头顶就要踏下,李承恩手中碎魂枪尖已如游龙一般抢到。谢云流见对方仗着马上的优势,只得矮身躲过,向后跃出数尺,手上捻个剑诀,周身内息流动已成冰剑囚龙之势,便缓了那马蹄的腾跃力度,剑尖虚指向天,斜刺向上,又是向着马腹刺去。
李承恩究竟是心疼自己的爱驹,上身探出。猿臂轻伸以长枪架住谢云流的剑锋,狼腰转处已跃下马背,打个唿哨,让素月自行跑远了。看清是谢云流,只觉得莫名惊诧,抱拳道:“谢真人。”
谢云流懒得与他多说,只道一句:“听闻李将军好俊身手,今日谢某特来领教。”说话间画影剑芒暴涨,竟是万剑归宗之势,锋芒无匹,直直朝李承恩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