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没有扎针的那只手,两指比划了一下,“又瘦又小,蹲在餐厅前等饭吃,看着又乖巧又可怜,让我一下就想到了我儿子小的时候。”
“你说你没吃到饭,那个湿漉漉的眼神,哎哟我一下就心软了,真想多让你吃点。”英姨笑得眼角起了细纹,“可是我那时候已经从江家辞职了,不能随意进江宅,给你煲了汤也送不到。要不是小江特意吩咐,我还真进不来呢。”
我一边听英姨讲,一边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个苹果,打算削给她吃,听见她最后那句话,我手上动作一顿,“小江特意吩咐”这几个字在脑中过了好几个来回,才慢慢反应过来,
我看着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嘴上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又愣了许久才开口:“……原来是他吩咐的吗?”
“是啊,小江是个善良的,要不是……哎,”英姨摆了摆手,“算了,不提其他的。”
我刚想问一句什么其他的,就听病房里的呼噜声忽然断了,德叔伸了个懒腰起来:“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聊了一些小事。你睡了醒了吗,要不要再眯一会儿?”
德叔打了个哈欠,屋里的空调有些冷,他走过去把温度调高了两度:“醒了,不用睡了,我一会儿再去跟医生聊一下手术的事。”
“小与回去休息吧,有你德叔在这里,你不用担心。”英姨侧头对我说。
“回去吧小与,我在这里守着。”
我点了下头,将手中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果盘里,“英姨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德叔跟着我走出病房,他要到楼下的办公室找主治医师,顺道跟我一起坐电梯下楼。
“这几天在医院,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工作怎么样,平时累吗?”
“还好,不累的。”我按了个“一楼”,问了德叔去哪层后帮他一起按了。
“成绩是不是出来了?怎么样?”
“挺好的,”我如实说,“应该是市里最高分。”
“哟!”德叔惊讶道,“那岂不就是状元!”
“应该是吧。”
他连说了好几个“不错”,“一会儿上去一定要给你英姨说一下,让她高兴高兴。”
电梯在德叔要去的那一层停下来,他走之前拍了拍我的肩:“下次来叔带你去吃顿好的。”
“好,等英姨做完手术就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走出医院已是暮色四合之际,我顺着下班的人潮走回江宅,脑海中还在想英姨刚才和我提起的那件事。
刚到江家的时候我最怕的人就是江既,他拿烟烫我,对我无情又冷漠,纵容江都南的霸凌,甚至助纣为虐,把我送到了江都南在的学校,既激起江都南的愤怒,又方便了江都南的行事。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出来,但我不傻,我看得很明白。
所以最开始,我对他避之不及。我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他。
对我来说,江既比江都南还可怕,江都南的坏你一眼就能看见,而江既的坏总是藏七分露三分,显出来的那三分坏又不像江都南那样阴险恶毒。当时的我不明白江既到底是什么态度,还以为他深藏不露,心里憋着狠劲,所以很怕他。
过了几年我再回头去看,他露出来的那三分应该不能叫坏,而是顽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收敛了顽劣呢?我走在路上,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确切的时间点了。他的变化,最开始连我都没能察觉,只是从几年前的那个傍晚,我才意识到,他好像没有那么恶劣了。
江正龙回来了。
他现在是外交部的部长,明年又是新一轮的换届选举,他忙着拉票,我没想到他会特意为了我回来。
“听说你考得不错?”
江正龙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他身形干瘦,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睑上有几道很深的褶皱,眉间已经有了皱纹,常年居于政坛高位,他哪怕神色淡淡,也有似有若无的压迫落在我身上,探究的目光从眼镜后传来,打量着我。
他坐的位置是江既平日惯常坐的地方,我在心里想,他们不愧是父子,连习惯都如此相似。
“乐先生,问你话呢。”立于江正龙身后的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我的回复,清了清嗓子,提醒我。
“嗯?”我回过神,立马收回发散的思维,低头回道,“嗯,是。”
我说完后江正龙没有立即回答,他从身后的助理手上接过电话,对电话那方的人言简意赅地吩咐了几句,我听他提到了M国,不过大概是碍于我在场,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对方好好计划。
M国这几年一直与C国处于断交状态,但最近似乎传出了要和好的消息,之前还在酒店工作时,叶景刷手机的时候顺道向我提了一嘴。
江正龙大概是在忙这件事,两个国家和好不是说说就能立马和好,前期肯定有一系列的准备工作,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竟然还会抽出时间回来关心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我暗自打量着江正龙的脸色,心里琢磨江正龙的意图,看见他挂断电话后,重新将目光移向我,说:“我已经联系了媒体,他们一会儿会过来采访你,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
“……”
我沉默下来。
“报了A大的天文?”
“……嗯。”
江正龙将手机递给身后的助理,眼睛一直盯着我,“如果你回答得好,我会提供你的学费。”
我本来低头沉默,听见江正龙的话,置于身侧的指尖捻了捻,嘴唇动了动,但一直没开口说话。
江正龙也不急着催,他最近忙,又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得有些久,大多数时间是在寒暄,我等电话挂断后才开口说话。
“……我不太喜欢被媒体采访。”
江正龙没回我,他拿起桌上新沏的茶,吹走浮在表面的茶沫子,慢慢品了一口,将茶盏放回桌上,才靠回沙发,慢悠悠地开口:“我认为你没有与我商量的权利。”
“……”
“我知道你最近在找工作。”江正龙话不说完,点到即止,我却一下反应过来,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
见我还不松口,江正龙侧了下头,对身后的助理状似闲聊地提起:“老李之前是不是调到A大了?许久没见了,该找他叙叙旧了。”
我置于大腿两侧的手一下捏紧,久久没有松开,听见那位助理回了句:“是,如果您需要,我去联系李校长。”
“我该怎么回答?”我突然开口。
江正龙并不意外我的退让,他在高位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权力和金钱最能使人屈服,他刚好两者都有。
他扬了下头,示意助理将手上的文档交给我,我接过来,没有立即翻开。
“媒体下午三点过来,”江正龙抬腕看了下时间,“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不用管。”
他起身离开江宅,外面的车轮声逐渐远离,直至听不见后,我才翻开手上这份文档。
三点时媒体如约而至,他们在客厅里搭好话筒和摄影设备,灯光和反光板直直地对着我,刺得我眼睛疼。
采访的人将小沙发移了个位置,与我面对面坐着。记者是个穿着正装男士,脸上带着让我不舒服的油腻微笑,旁边的摄影集闪着红光,全程录像。
“今天我们有幸见到今年的市状元,乐与。我想大家或多或少对他有点印象,他父母双亡,被的江正龙部长收养,给他最好的教育资源,将他安排进我市最好的学校学习。在江部长的悉心教导下,乐同学也不负众望,考取了712的高分,一举拿下今年的市状元。”
记者对着摄像头简单地做了介绍,然后将话筒对着我,“乐同学,你当年是怎样被江部长收养的呢?”
灯光和摄像头一齐对向我,我面部有些生硬,僵着嘴角默背稿子:“……十二年前的冬天,我被扔在了这处别墅区的门口,警察找到我的母亲时,她已经死亡,而我的父亲不知下落。江部长看我可怜,就决定收养我。”
“啊,真是一段坎坷的经历,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记者对着摄像头洋洋洒洒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先是渲染了我的苦难,再谈及到江正龙这些年做过的慈善,对江正龙的博施济众进行好一番歌颂,抓住我的身世问了好多问题。
我全部按照江正龙给我的稿子回答,最后脸上的笑愈发僵硬,脑子也一片麻木,只能跟着记忆念出稿子上的文字。
“你觉得江部长是个爱子爱民的好官吗?”
我木着脑子回答:“我觉得他是个好官,他顾及家庭,对孩子的教育亲历亲为,关心弱势群体,轻财好施。我希望他能更上一层楼,帮助更多的人。”
当我说完最后这句话时,客厅的门突然打开,很重地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屋里的摄影师和记者都下了一跳,齐齐向门口望去,我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既。
高大的身影走进来,犀利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身处中间的我身上,与我对上了视线。
他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阴沉,漆黑的眸子里透出阵阵寒意,刺得我麻木的大脑一下清醒过来,江既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屋里安静了几秒,气氛一下变得奇怪,记者愣了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顺势抓住机会:“这是江部长的公子吧?您看有时间接受采访吗?”
江既把压在我身上的目光挪开,转向说话的那个记者,他冷笑一声:“不用了,你们好好采访。”
他最后几个字语气放得很重,说完后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我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一怔,还未来得及琢磨,就听记者对摄影师说把刚才录进去的那段剪掉,又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边。
我照着刚才的原话重新回答,这个采访就结束了。
采访团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们将刺眼的灯光关闭,撤掉一直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拿着东西一连贯地走出去。
客厅突然静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刚才采访带来的恶心感压下去,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上楼。
我转过楼梯转角,抬头看见江既站在最上面那一层的台阶,刚要抬起的脚一下顿住,停在了原地。
他靠着墙站,唇间轻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低着头沉思,听见我的脚步声,掀开眼皮看过来,眼神中还带着未散去的寒意。
江既站直了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脸上不带任何情绪,但是我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淡淡的嘲讽。
“更上一层楼,帮助更多的人……”江既嗤笑一声,楼梯转角处有一扇窗户,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他轻眯着眸子,分明处在明媚的阳光中,他的周身竟然笼罩了一股煞气。
“乐与,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那个惨死的母亲?我听说她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嘴唇轻动,沉默片刻,最终只说了一句:“我没办法拒绝。”
江既嘲讽地扯了下唇:“你为什么没办法拒绝?”
我又沉默起来。
刚才江正龙的态度很分明,如果我不答应,找工作和入学的事统统实现不了。江正龙位高权重,江家又是盘踞多年的家族,我根本不能反抗。
江既还不知道我报了A大,我挑挑拣拣,只能回一句“我很缺钱”。
我说完这句话后四周安静下来,我垂头避开江既目光,等了一会儿,听见他咬着烟很低地哼笑了一声,语气平淡地重复我的话:“你缺钱……好,你缺钱。”
他说完后收了笑容,将唇齿间的烟夹在指间,神色重新恢复冷漠,没有再看我一眼,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离开了江宅。
江既身上的味道从我鼻间一飘而过,然后随着他的离开消失,我站在楼梯转角,指间轻轻抽动两下,轻提了下嘴角想让自己开心点,但是以失败告终。
江既和江正龙的关系很不好,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来到江宅的最初几年,我还能在佣人口中听见江既母亲的消息,知道她因为抑郁症一直待在疗养院治疗,江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望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佣人们很少再谈及到那位夫人,等我再次听见她的消息时,是得知了她的死讯。
三年前,她在疗养院自杀了。
江既处理了她的后事,从始至终江正龙没有过问一句,江既由此与江正龙决裂,拒绝接手江家的公司,反而去往M国发展。
我知道如果答应江正龙的采访,江既一定会生气,江正龙嗜权如命,只顾自己的政途,对他和他的母亲不闻不顾。
而江正龙的官运之火烧得正旺,这是江既最不想看见的,我还做了个添柴加火的人。
我站在卫生间里,窗帘拉上了一半,遮住了炽热的阳光。屋里没开灯,也没空调,昏暗又闷热,我浇了一点凉水在自己的脸上来降温。
水流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没关严的窗户缝里吹进了几缕风,轻轻柔柔地打在我的脸上,带来了一点凉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会儿呆,
外面急掠过一只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一下让我回过心神,关掉还流着的水,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江既生气也好,更加厌恶我也好,我都没办法拒绝江正龙。
一个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反抗钱和权的双重施压,这么多年和权贵打交道,我早就学会了顺从。
江既他讨厌我就讨厌我吧,反正开学后他就不会经常看见我了。
采访我的那一篇报道果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江正龙的民声本就不错,再经由这样一造势,民众对他的呼声就更高了。
他倒是说到做到,隔了几天,江正龙的秘书找到我,说大学的学费已经解决,我只需要按照日期去报道就行。
最忧虑的事情解决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只是有天早上起来,客厅的电视不知被谁打开,里面正放着今天的都市新闻,江正龙那张伪善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面,对自己做过的慈善侃侃而谈时,我心想,不怪江既那么生气。
这样虚伪冷血的人,大家对他的评价竟然是乐善好施,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江既可能真的被我说的那些话恶心到了,他没有再回江宅,有一次他的车停在了江宅的大门前,他推开门下车,但最终只是靠着车门抽完了一根烟,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我站在二楼的窗前,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面色有些烦躁,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可能还在为墓地那件事烦恼,秦木寒已经在那一片土地安息许久,他怎么舍得再去打扰自己的爱人。
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出门寻找工作,虽说学费已经解决了,但我没有存款,还要解决大学的生活费,趁着离开学还有一个月,我可以找一个短期的兼职,能攒一点钱是一点。
我起得很早,拿上昨晚从超市买的临期面包和牛奶,边吃边下楼,在心里计算着余额,需要把买手机的事情提上日程了,不然别人联系我不方便,上大学应该也需要手机……
我想到一半,走到客厅,一抬头看见了坐在客厅的江既,他的旁边还站着陈原。
我脚步停了一下,脑中的思绪被打断,在原地踌躇了一下,纠结要不要向他们打招呼。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江既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新闻,陈原在翻看手上的文件,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我。
我顿了顿,决定还是不要去惹江既心烦,放轻了脚步往门外走去。
就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一声“站着”生生让我停下,转过身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江既的目光还放在电视上的新闻,他没看任何人,但这句话明显是对我说的。
我站在靠近客厅门的地方,心里把那天采访后做过的事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惹到江既,甚至连碰面都没碰上,可是……
我背对着外面的晨曦,悄悄打量江既的神色,他现在的兴致看起来并不高,甚至紧抿着唇,眉头微皱,看着有点烦躁。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怒了他,但是没想到我这样小心的询问,还是惹得江既“啧”了一声。
他眉间的褶皱更深,看着更不耐烦,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看向我:“你站那么远,我怎么说?”
我往前走了几步,离他还是有段距离。
不过江既也没再多说,他继续看向电视,早间新闻已经放完,开始重放之前的新闻,刚好播到我的那段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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