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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良月十三)


桌球室里没有外面那么热闹,郁风峣刚刚打完一杆,站在桌边看着台面,听见门开了,就扫来一眼。
“来了。”男人声音没有情绪。
徐楚宁被他的态度弄得笑容僵硬,一进去,就看见台子另一边也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俯身贴近台面,打出一杆。
熟悉的场景,徐楚宁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天郁风峣出差回来,他兴冲冲地回家想要早点见到他,一推门却发现白夏川在家里。
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唇色霎时苍白,徐楚宁看着桌球室的两个人,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郁风峣自是看见他微妙的神情变化,却什么都没说。
徐楚宁尴尬地站在门口,微微皱眉,警惕地看着桌台对面的男人。
男人面孔深邃立体,兼具东西方特点,似乎是个混血,身材高挑,戴着眼镜,十分斯文的模样,打桌球的时候很专注,优雅而绅士。
徐楚宁审视着他,而后垂下眼。
还是那个混血先开了口,问道,“Fel,不请他进来吗?”
郁风峣没说话,望着台面,沉思,五分钟后,他审慎地一杆击出,而后才说,“宁宁,过来。”
郁风峣喝了一口水,“明天走?”
“嗯。”
“一定要回去?”郁风峣抬手,轻轻捻着他柔软的发丝,“不能多留几天吗?”
徐楚宁抬头,就看见郁风峣垂目看着他,目光专注而神情,似乎真的特别想要他留下来。
“我已经请了很久的假,再不回去,上司会不高兴……”
芭蕾舞季就快到了,乐团是越来越忙,徐楚宁真的没脸皮再请假。
“嗯,也是。”郁风峣放下手,表情冷淡了几分,却仍表示理解,“工作比较重要。”
徐楚宁小声跟他商量,“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出来休假,好不好?”
郁风峣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回到桌边,继续打球。
反倒是那个混血男人倚着台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楚宁,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郁风峣看了看球台,又伸手将徐楚宁拥到身前,“来,宁宁帮我打。”
球杆被塞到掌心,徐楚宁懵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啊?”
郁风峣垂眼,见他茫然样子,轻笑,展臂拥住他,指尖指了一下桌面对角的球,“打那个。”
“我不会。”徐楚宁赧然,脸色涨红,握着杆子不知所措,生怕给郁风峣把局打输了。
更何况,那个混血男正歪着脑袋看他,盯着他手里的球杆,还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好像就等着看他笑话。
徐楚宁很窘迫。
“没关系。”郁风峣下巴搁在他发顶,轻轻拍了拍他的腰,“放轻松,随便打。”
“可是我……”
“我不会怪你。”郁风峣说了一句。
徐楚宁的心思被猜得透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摆脸色了。
徐楚宁咽了咽口水,努力回想上次郁风峣教他的,慢慢放松下来,看着母球和九号球的位置,心里很徒劳地规划了一下。
他真的是完全的外行,说不定打都打不中……徐楚宁真的不想给郁风峣丢人。
“你看上去真的好紧张。”郁风峣笑说。
徐楚宁耳朵泛红,面上发热,唇线紧抿,不说话。
“输了就输了,”郁风峣不在意,随口安抚他,“也不要你出钱,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徐楚宁深吸一口气,俯身,打出一杆。
幸运的是,没有打歪,母球疾速弹出,力道有些大,撞到九号球回弹,徐楚宁余光看见郁风峣的眉心已经皱起来了,有些失望。
心里慌了一下,徐楚宁愧疚地低头,却突然看见九号球四处撞了几下,最后竟出乎意料地落入袋中。
“Bloody hell!”混血男爆发出难以置信地哀嚎。
郁风峣也微微睁大眼,有一丝惊奇。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扑面袭来,徐楚宁身上的紧张一下子松了,放松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Beginner's luck.”
他完全不会算,这次歪打正着,只能说大力出奇迹。
“不愧是我的宝贝宁宁。”郁风峣微挑眉,赞赏地看着他,径直吻下去。
徐楚宁毫无准备,脸色通红,震惊地睁大眼,感受到男人略带兴奋和冲动的强势亲吻,扶着桌台的手都紧了紧。
“喂,Fel!”
直到混血男发出不满的嘶吼,打断也们,郁风峣才放开徐楚宁,傲慢地瞥他一眼,伸出手。
混血男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面值20的美钞,拍到他手上。
郁风峣将钞票叠起来,塞进了徐楚宁衣服口袋里,“你赢的,归你。”
徐楚宁看着他充满兴味和奖赏的目光,不由得恍然。
桌球室的门被推开,是Dylan进来送酒,这个身高1.9m的健壮男人今天扎了个苹果头,头顶一个小揪揪,还特地别上了草莓发夹,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爱。
徐楚宁暗暗笑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得体,还是正了面色,打了个招呼。
Dylan将一桶冰啤抱进来放在地上,见到徐楚宁,便咧嘴笑了,很热情的模样。
“我听说你要离开澳洲了?”
“嗯,要回国了。”徐楚宁说。
“为什么?”Dylan苦着脸,很不舍,“宁宁,我舍不得你,我还想下次你来酒吧玩的时候教你调酒。”
徐楚宁哭笑不得,他就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思维脱线得很。
“要回去工作。”徐楚宁解释。
“什么工作?”Dylan像个好奇宝宝。
“拉琴。我是学小提琴的,在乐团工作。”
“你在澳洲也可以拉嘛!”Dylan极力挽留,“澳洲也有拉小提琴的人啊!”
“哈哈哈……”徐楚宁笑起来,被逗得眉眼弯弯,声音也染了亮色。
郁风峣眯眼,修长手指无意识点在球桌台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哐”的一声打破吵闹欢乐的氛围。
徐楚宁回头,就看见混血男把啤酒瓶扔到桶里,“这酒不冰。”
Dylan不满意了,“大冬天你喝什么冰的?”
“戴宜安。”混血男咄咄逼人,直呼其名,“我说这酒不冰,你给我多拿点冰块来。”
“真麻烦!”Dylan啐了一口,向来直率爽朗的面庞也涌上反感,他对混血男竖了个中指,咒骂,“喝不死你!”
Dylan出去拿冰块,走到门边,又猛地回头,“喂,谁准你喊我中文名?!”
混血男同样竖起中指,扒拉下眼睑做鬼脸,吐着舌头挑衅他,“戴、宜、安——”
徐楚宁看着刚刚打球时从容优雅的男人,却一瞬间变得狂野不羁,带着锋利的攻击性和荆棘。
门关上,徐楚宁正要收回视线,却无意间跟男人对上眼。
刹那,他脊背一凉。
这人对他,突然,有好重的敌意。

郁风峣跟那个混血男又开了一局,看样子是打算再玩一会儿。
徐楚宁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饮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有些困了,更多的还是纠结。
等到郁风峣的回合过去,徐楚宁才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喊,“先生。”
“嗯?”郁风峣仍然盯着台面。
徐楚宁挣扎再三,还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这话问出来,郁风峣才挪了目光,望向他,“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只是在警告他。
徐楚宁攥了攥掌心,小声说,“先生,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我知道,怎么了?”
“我要回去休息了,否则明天会……”
“飞机上不能睡吗?”郁风峣看了一下腕表。
“我不习惯在飞机上睡觉。”徐楚宁苦笑。
郁风峣没有再回话了,因为混血男已经打完一杆,他就又将注意力放回这场球局上。
十分钟后,郁风峣才想起还有个人。
“好了,别着急。”郁风峣揉揉他的发顶,把他领到桌球室一旁的小房间,“你在这儿休息吧。”
徐楚宁一愣,“这儿?”
“嗯。我要陪这混蛋打一个通宵。”郁风峣指了一下身后的男人。
徐楚宁望过去,就看见男人正歪着脑袋看他,还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
他的笑容让徐楚宁一下子就想到了白夏川,只不过白夏川更多的是跋扈和嚣张,而这个男人眼中是无法磨灭的阴郁和诡异的算计。
共同点是,他们都不喜欢他。
“这里的床很舒服,房间隔音也不错。”郁风峣把他按到床上坐下,不容置喙,“就待在这。”
徐楚宁有些犹豫,“明天早上还要赶回去拿行李再去机场,会不会来不及?”
“不会的。”郁风峣敷衍地安慰。
“可是……”
郁风峣低头吻他,不让他再说话,“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过来陪你。”
徐楚宁低下头,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乖。”
郁风峣这才满意,出去的时候还替他关上灯和门。
这个小休息室的隔音的确不错,关上之后就基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有外面的两个人开口交谈的时候能隐约听见人声,却也模模糊糊。
徐楚宁比较认床,陌生的环境下他不太容易放松,可今天实在是很累,又想到明天要早起,还是睡着了。
一闭上眼睛他就开始做梦,梦见小时候妈妈牵着他去城里买米和面,被路边的二流子吹口哨。
“哟,徐太太,要不要我给你养养儿子啊?”
还有人伸手逗小徐楚宁,戳着他肉嘟嘟地脸,满脸堆笑,“小宁宁,我给你当爸爸怎么样?”
徐楚宁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又猥琐又恶心,生气地攥紧拳头,挥出去砸在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捂着眼睛,开始耍无赖,扯着徐女士的手臂,“喂,你儿子把我打了,你赔!”
周围一圈人看着,就是没人上前解围,因为徐女士一个女人带孩子,无依无靠的家里也没男人,而那个调戏她的男人是村支书的儿子。
总有人问徐楚宁为什么没爸爸。
他也不知道,就去问妈妈,妈妈总是哽咽,然后摇着头不说话。
后来再有人问,徐楚宁就淡淡地说,“我爸死了。”
那些人就不说话了。
因为没有爸爸,徐楚宁小学和初中被人欺负过,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就一个母亲,地位也不高,家里也不算有钱,工薪阶层,欺负他,没人帮他出头,也无需惧怕权势。
好在徐楚宁成绩好,有老师护着,没有被霸凌到那样惨的地步。
可他好希望有人能保护他。
他也希望有人可以把他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希望能有委屈就扑进爸爸的怀里,哭着让爸爸去打那些坏人。
徐女士很爱他,但能力有限。徐楚宁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怕妈妈担心,更怕妈妈觉得无能为力而自责。
他起初以为郁风峣是郁时铭的父亲时,其实很羡慕他。
郁风峣年轻有为,早早就经商起家,身上带着日久岁深的涵养和矜贵,他跟徐楚宁印象里有权有势的人大相径庭。
他儒雅,耐心,从容温和,有时候郁时铭犯了错,他也会冷脸,却从未动怒,而是分条缕析地教育他。
徐楚宁站在远处,看着两个人的交流,心里生出一种长久的空寂。
他甚至嫉妒郁时铭,不仅仅是他的家境,更是他与郁风峣的关系。
后来他跟郁风峣回家了,郁风峣也这样对待他,纵容宠爱,娇惯着他,如同娇惯自己的孩子,徐楚宁也动了心。
或许是从小就没有父亲的陪伴,徐楚宁就是容易沦陷在年长男人的关怀中,可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恨不得将自己分裂开来,一个他在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卑贱,另一个却又在懊悔为什么他不能早一些遇见郁风峣。
更早些,比白夏川更早。
那样,他的郁先生是不是也会爱上他呢?
徐楚宁的梦很深,很长,在梦里他似乎见到了早逝的父亲,那张脸模糊不清,身材却清晰可见。
高挑挺拔,健朗结实,可以把他护在身后,也能把他抱在怀里,让所有的暴戾和恶意都无法伤害他半分。
他会全心全意依赖着,也深爱着这个男人,会坐在他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地欢笑。
然后梦里的男人回头了,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流了出来。
“先生……”徐楚宁呓语,“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肯放过我……”
睁开眼时,窗外的天空已然泛白,曦光绵绵,徐楚宁一抹脸,脸上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只是在梦里哭过。
外面传来笑声和交谈声,徐楚宁微怔,而后起身走过去,正要开门,就听见那个混血男人的声音。
“Fel,你可真是个混蛋,”男人笑骂一句,说英文时调子很高,听上去就有点疯,“在你眼里,徐楚宁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扔掉的宠物吧?”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徐楚宁僵住。

徐楚宁静静地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听着桌球室的交谈。
他突然觉得,这个房间的隔音,好像也没有那么好,他甚至有些怨恨,为什么要让他听见这些。
他又想听见郁风峣的回答。
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句,“你又输了。”
而后是混血男的咒骂,以及掏钱给郁风峣的声音。
郁风峣没有回答,徐楚宁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们没再打球了,而是坐在一起喝酒,男人托着下颌,眼神虚焦地望着郁风峣,说,“你表面上对他很温柔,但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呢。”
郁风峣放松地坐着,握着酒瓶的手搭在沙发上,手背上还能看见青筋,十分迷人。
“程赴。”他微笑,“如果你想给我定罪,至少要拿出证据。”
程赴指了一下休息室的门,“你今夜不就独裁地把他留在这里了吗?”
“不。我只是想他陪着我。”
“变态!”程赴突然大骂,而后眼中是兴奋的笑意,“你只是想控制他,你才不想他陪你。”
郁风峣面不改色,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根烟,慢慢地抽,“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三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哪里就独裁了?”
程赴喝着酒,瞥他一眼,突然笑,“你的小宠物看上去可很不安。我猜,他怕是提都不敢提你们的关系吧?”
“程赴。”郁风峣捻灭烟蒂,隔着烟雾,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立刻跪下来,我可以原谅你的口无遮拦。”
程赴马上哭着脸,竖中指做鬼脸,呜呜地哀声,“呜呜呜我好怕,你这个伪善暴君。”
郁风峣没有搭腔。
程赴看好戏似的看着他,摇晃着手里的酒瓶,“Fel,你可以不爱他,因为爱本自由,但你不能骗他说你爱他,这可是欺诈哦。”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郁风峣起身,往休息室走。
程赴看着他的背影,啐笑,站起来继续打球。
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徐楚宁慌了,立刻转身回到床上。
明明被议论被看不起的是他,可他就是心虚,似乎他听到了这场对话,错的就是他一般。
郁风峣进门的时候,徐楚宁在装睡。
男人没开灯,只是关了休息室的门,凌晨冰冷微弱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暧昧又清冷。
徐楚宁呼吸急促,又强自压下,藏在被褥中的手微微攥紧,脑子里全是刚刚听见的那番对话。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也只是郁风峣的一个小宠物。
眼眶热热的,有点想要掉出泪来,又怕被男人发现,责他娇贵敏感。
郁风峣并不是一个脾气差的人,他也有耐心,会包容徐楚宁,可不知为何,这种安抚式的包容让他更没有安全感,好像害怕随时郁风峣就会收回对他的关爱。
那他还有什么呢?
“宁宁。”男人轻声喊他。
徐楚宁这才缓缓睁眼,虽然极力表现得自然,但他眼中血丝还是没能逃过郁风峣的眼。
“又做噩梦了?”郁风峣皱眉。
“……嗯。你怎么知道?”
郁风峣指腹轻轻抚过他眼底的皮肤,“一点多的时候进来看你,你在哭。”
徐楚宁想起纠缠自己的那个噩梦,一时怔忡。
郁先生看到了?
“本来想把你喊起来,怕你做噩梦,但又怕随便叫醒对心脏不好。”
徐楚宁眼神空洞,想起他明明在梦里哭了,醒来的时候却没有泪迹,想必也是郁先生帮他擦的。
徐楚宁低垂眼睫,哑声问,“我哭了吗?”
“嗯。还一直说梦话。”
徐楚宁一惊,忙问,“什么梦话?”
郁风峣沉默片刻,才说,“一直在喊爸爸妈妈。”
一点的时候,郁风峣跟程赴刚打完一局,中场休息,想起了徐楚宁,就进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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