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拿起笔继续道:“对了少爷,三少奶奶她从下午开始就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要去灵隐寺找什么道士之类的,那样子看上去就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依小的看,这苏秀云背后或许还有个人,躲在暗处窥探您与石先生。”
他洋洋洒洒地写完,翻了一页又道:“保不齐她这次上吊是靠背后的人指点,无非是为了把石先生重新拉进老宅的内斗里。”
“我知道了。”宋璟珩闭了闭眼睛,收起素描本,唇角扬起一抹浅浅地笑:“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少爷。”阿六郑重喊了声,“还请您别怪小的多嘴,若想在这世道活下去,可真得狠下心来。”
宋璟珩不答,敛去笑容,送他走到门外:“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月光下,他的影子落在缤纷的花影里,阿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阻拦,宋璟珩暗暗指了下围栏,拐角处有一道不明显的影子。
阿六心下一惊,低头作揖,转身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第十章 甲板
不知不觉春分已至,院子里暖洋洋的,洗过的床单挂在树梢上,风一吹,好闻的皂角香扑面而来。
石屿搬了个摇椅躺在树下,树叶挡住光线,他闭着眼睛,睡得好不惬意。
宋璟珩推开窗,低头看见他,嘴角上扬,舍不得喊他起床,走到树下,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自己的薄衫。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院中这一刻就好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搭上石屿的肩膀,轻轻一晃:“石屿,醒醒。”
“唔。”石屿迷糊睁开眼,抬眸与他对望,宋璟珩薄唇微动,讲了许多,他愣愣地听完,指着自己问:“所以,你要送我走?”
“是。”宋璟珩紧抓他身下的扶手,指节用力到发白,脸上却毫无波澜:“等我处理完后事就去找你。”
石屿一想到宋明德就头疼,他捏了把眉心,不想再掺和他们家的事,没有多问,点头道:“你刚刚说要把我藏到哪来着的?”
“明瓦塘,离这有两天路程。”宋璟珩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指了指封面泛灰的钢笔字:“这里是我娘的老家,我爹和苏秀云暂时找不到那里。”
老旧的信封上不见一丝褶皱,中间有几个词涂涂改改,略显稚嫩,石屿收回视线,抬起头,斑驳树影下,宋璟眼底布满青黑,脖颈的手指印愈发明显。
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和宋璟珩貌似遗忘了某个重要的片段,然而当他仔细回想下去时,大脑顿感一阵抽痛,后背直冒冷汗。
石屿咬紧下唇,闷哼一声,不等宋璟珩开口,他撑着扶手站起身,匆忙道别:“你慢慢晒太阳哈,我先回屋收拾行李。”
宋璟珩望着他的背影,想去追,脚步却被匆匆赶来的家仆绊住。
屋里的窗户没关,吹乱角落的万年历,纸张哗哗作响,石屿走去关窗,余光不经意瞥到被吹乱的时间,说来也巧,竟刚好停在了他生日那天:民国十六年十月初八。
他翻过连排的纸张,将时间拨回正轨,丝毫没注意扉页那拿铅笔轻轻标注的三角印记。
石屿转身走到柜前,翻出几件合身的长衫塞进包里,环视一圈,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带,脑袋乱糟糟地坐到床角,盯着火炉里的灰烬。
他找不到先前的记忆,又没法马上回到现代,眼下还要跟唯一的人脉分开,真不知道上船后该怎么办。
晚间宋璟珩托人订好了去瓦塘的船票,送到他床头,石屿盯着末尾的日期,刚想问为什么要定隔日一早的船票,便听他道:“今晚就不用为我留灯了,明日见。”
宋璟珩嘴角挂着笑,揉了揉他的发顶,石屿偏过头,犹豫地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却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关上了门。
他轻声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窗口,看着宋璟珩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心底的不安越发严重。
翌日一早,公鸡扑腾翅膀,绕着后院打鸣,石屿听得烦,捡起石子朝它脑袋上砸去,兴许是昨晚没睡好,罕见地没瞄准,他撇了撇嘴,转身的时候正好撞进宋璟珩怀里。
“嘶!”坚硬的胸膛直击面颊,痛得他倒吸一口气,手捂鼻尖,连连后退。
“抱歉!”宋璟珩慌忙上前托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你没受伤吧?”
修长的指尖滑过面颊,石屿不自在地别开脸,不知道怎的,每次近距离接触心脏都跳得飞快。
他拨了拨鬓角的头发,挡住发红的耳尖,结巴道:“那,那个我没事,我们要不快…快走吧,迟了就,就赶不上船了。”
宋璟珩微微点头,接过他肩上的行李,一路奔波,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拐进城中村,成片成片的稻田映在眼底。
宋璟珩停下脚步,观望一圈,没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却仍不放心,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给石屿又绕上一圈。
石屿头重脚轻地走了两步,扯了下领口,嘟囔道:“宋璟珩,你是不是嫌我走得慢,想拿围巾把我捂晕直接拖上船?”
“没有的事。”他象征性地给他扇了会风,走到路口拦了辆黄包车,交代完地点,车夫一路疾行,停在港口。
下车付了钱,宋璟珩领着石屿走进码头,不大的检票口,乌泱泱的一片人,石屿脚步一顿,学生时代背着画板辗转于各个高铁站的记忆,随之翻涌而来,他闭了闭眼睛,无意间攥住袖口。
宋璟珩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话,一路并肩走上甲板。
咸咸的海风吹到脸上,石屿重重吐出一口气,反手撑着栏杆,看岸边来往的人,心里隐约有了些打算。
“宋璟珩,你还有钱吗?”石屿撑大布包口袋,凑到他耳边:“能不能再给我点?”
从昨晚到现在心慌感就没断过,他思来想去只好找宋璟珩再借点钱,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说不定真的能用钱来摆平。
宋璟珩意外地挑了挑眉,拉着他走到角落,默默地掏了掏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钱塞进他包里:“小心保管。”
他的叮嘱混在轮船的汽笛声里,听不真切,检票员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宋璟珩脱下外套披到他身上,向后退道:“那我走了,你多加小心。”
说不上来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石屿被他的气息包裹住,反应慢了半天,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宋璟珩轻声叹息,揉了揉他的发顶,偏头望向大海,海鸥从他们眼前掠过,随即消失在碧海青天中。
“嘟—嘟嘟—”汽笛开始有节奏地催促起来,宋璟珩垂下眼帘,想说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他握了握拳,最后转身离开。
走下甲板,身后掠起一阵疾风,走在他身侧的人陡然停下脚步,回望海平面,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倏而被大片乌云笼罩,风云变幻,雨丝淅淅沥沥落下。
那人撑起一把黑伞,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睛斜斜地盯着离他半米远的宋璟珩,一面后退,一面默数:三,二……
他唇形微动,还没来得及数到一,“轰隆”一声巨响从海面上传来,头顶天光大亮,雷声滚滚,闪电仿佛空中劈开一条裂缝。
宋璟珩大脑空白了一瞬,木然转身,眼前出现一艘炸沉的轮船,零件与铁板四散而开,海面上浓烟滚滚,风一吹,汽油味扑面而来,熊熊大火染红了头顶的天空。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哭喊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拨浪鼓,抱着鱼的年画娃娃笑得他一阵心寒,宋璟珩脚底一软,半跪下身,干呕不止。
“轰—轰隆”第二次爆炸声响起,刚爬上岸的一群人被炸上空,鲜血混着雨水飘洒下来,染红了大片海水。
周围的人四下逃窜,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与母亲走散,在来去匆匆的脚步中,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拨浪鼓,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大人一脚踢开,他撅了撅嘴,蹲在路边哇哇大哭,声音很响,却无人问津。
“砰—砰砰—”甲板上的汽油罐接连爆炸,漫天火光映在眼底,宋璟珩呼吸一滞,恍惚回到了三年前的宋家祠堂,石屿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他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唤他名字,却不见得任何反应。
宋璟珩兜里的怀表陡然停止转动,头顶飘来星星点点的灰烬,火势渐缓,轮船只剩个尖留在海面,他搓了把脸,不顾路人的阻拦,纵身跃入海。
冰冷的海水漫过全身,刺鼻的汽油味盖住水的咸腥,他逆流找了许久,终于在礁石旁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石屿脸上不见一丝生气,四肢张开,缓缓下沉,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璟珩伸出手,却碰不到他。
他用力向前,随身携带的怀表蓦地从口袋掉了出来,顺着海水的方向向前漂浮,他伸手一捞,指尖触上表面的瞬间,指针加速转动,瞬间冲破遮罩,玻璃四散而开。
霎时间,巨浪翻滚,半人高的船只零件朝他俩急遽袭来,眼前突然出现白茫茫的一片,我又是在做梦吗?石屿揉了揉脖子下意识地想。
耳边汹涌的海水声渐渐远去,他睁开眼睛,彻底懵住了。
茫茫雪山上只有他一人,前襟被雪水洇湿,风一吹,石屿打了个寒战,远处山峦层叠,他扶着额角,发出灵魂一问,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
天天在穿越的时间线上来回蹦跶,学校出勤率还要不要了,辅导员的尖锐的声音环绕在耳畔,老天爷你没有心,返校被骂的又不是你。
石屿气鼓鼓地一掌捶在冰面上,踉跄站起身。
白花花的雪块印在手上很快化成了水,掌心红彤彤的,他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往前走。
不多时他的发梢染上了一层白霜,鼻头冻得通红,脚下的冰面很滑,石屿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校园里红色塑胶跑道,虽然被迫跑圈打卡,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他小心地向前走,却在一阵风起后被暴风雪糊了眼,重重地滑倒,滚下山。
这次穿越也太奇怪了,身体像是没有知觉般感受不到树木石块撞击的痛,只是冷,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冰冻住了。
石屿躺在雪地里,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没人,他挥挥手臂,象征性地呼救两声,惊得雀鸟张开翅膀,速速逃离枝头,树梢上的积雪一连串地砸下来。
白花花的雪块覆盖整个视线,“哇靠!”石屿冻地缩起脖子,两手撑着地,仓促后退,不待他喘口气,身下的冰面“咔嚓”一声裂开,再次坠落刺骨的水里。
水流湍急,石屿挣扎着向上扑腾,却怎么也看不见光亮,濒临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耳边响起一段急促的喊声,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石屿听不清了,氧气一点点耗尽,身体慢慢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猎猎风声,他恍惚睁开眼,天光乍现,脚下突然凭空出现一条长长的石子路。
这又是在干什么电影都不带这么转场的,石屿踢了一脚石块,这破转场快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无厘头,是生怕自己看得懂嘛
手上一沉,低头看去,一束带着露水的黄玫瑰出现在手上,花秆上的刺扎得他手发麻,鲜血直流,却依旧不疼。
石屿擦了擦手,血却越流越多,模糊了视线,脚下一软,垂直摔倒在地。
狂风呼啸不止,花瓣漫天飞舞,光怪陆离的画面被卷入空中,连同着他纷乱的思绪一同消失。
百年光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交叉路口车流涌动,人声鼎沸,石屿穿着长衫,与时代脱节。
他拐进一条小巷,像个提线木偶般推开花店的门,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台词:“你好,我要找人。”
花店老板困惑地打量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红玫瑰:“你找谁?”
过往的记忆被时间掩埋,记忆深处告诉他要找一个人,找一个没有好好告别,却被困在这虚无时间中的人。
石屿没法思考,强行压下记忆里的声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店老板细眉高挑,上下打量他:“不是,这位顾客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石屿一言不发,茫然地看着她手上的红玫瑰,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像甲板上的大火。
他喉头一哽,说不出话,他连海边都没去过,甲板大火又是什么玩意
花店老板等不到他回答,扯住他的袖子想把他赶出去,石屿愣愣地站着任她拽,脑袋愈发混乱,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身在花店。
玻璃门前的风铃,轻轻摇晃,清脆的声音让他回到了时思寺那一年,石屿远远地看着,周身被一道透明屏障所环绕,无法感受到头顶淅沥的雨。
山门前的台阶绵长,少年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两侧竹影摇曳,雨声不断,古寺淹于云海,只留下悠远的钟声。
寺庙前的蔷薇树梢挂满了红绳,毛笔写上的祝福,随风摇曳。
石屿轻触屏障,眼前骤然一黑,雨落成线,时思寺如烟般消散,光影急剧变换,石屿踉跄地后退。
再次抬眸时,粉墨登场,弄盏传杯,戏台上的旦角哭哭啼啼地唱着听不懂戏文,“咔嚓”一声远处有人摔碎桌上的茶杯,争吵叫嚷声连绵不绝。
恍然间,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石屿,石屿,一声比一声急切,他顾不得思考,沿着鼎沸人声跑去。
吱吱呀呀的胡琴声一点点远去,石屿找了许久也没见着那人,那声音仿佛本就不存在,是自己方才幻听了。
他转身要走,青石板桥前出现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腰间,她不说话,笑着和石屿对视,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她嘴角尖尖的虎牙。
长衫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石屿越看越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脏忽然痛到无法呼吸,步履虚晃,他直挺挺地倒在瓢泼大雨中。
冷雨打在脸上,整个世界都乱了套,石屿咳嗽两声,放缓呼吸,昏沉的天幕中,喜鹊在枝头喳喳叫,他捂住耳朵,心乱如麻。
石屿试图回忆方才看见的一切,意识却戛然而止,腥/咸的海风吹来,一切都回到了海里。
第十一章 太阳雨
咸腥的海水再次灌入鼻腔,那些破旧的,褪色的片段在缓缓倒退,石屿的耳朵像是被什么蒙住,嗡嗡地响,一阵大浪打来,他的意识猛地回笼,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吐出一串泡泡。
随着氧气迅速耗尽,石屿无法呼吸,不自觉地抓住脖颈,窒息前一秒,有人钳住他的肩膀,用力往怀里塞,巨大的撞击力让他松开手,睁开眼,石屿顶着水压看清了宋璟珩的脸。
“你……”海水灌入喉,他痛苦地涨红眼,向下坠去,宋璟珩心头一紧,俯身捞住他,蓦然间一张冰凉的唇压/了上来,石屿倏地瞪大了眼睛,气泡不断上升,宋璟珩舌头顶/了进来,唇齿交/缠中给他镀/了一口气。
石屿毫无推脱的力气,两手搭上他的肩,被抱上岸,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轻轻的喘/息,隐约感受到宋璟珩胸/腔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石屿一睁眼,大片的猩红侵占视线,淡淡的血腥味夹在咸咸的海风里,他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却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宋璟珩偏头咳出一口血,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没有的事。”
石屿睫毛轻颤,想推开他的手奈何手臂使不上劲,像片枯叶般再次倒进宋璟珩怀里。直到清明那天他才彻底恢复知觉,窗外鸟叫不止,石屿坐在陌生的床上,呆愣愣地望着四周的建筑,烦闷冗长的古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响一次。
石屿闭了闭眼,彻底看清了自己所身在的庙中,左右望了望不见宋璟珩的身影,他顿时心中起疑,披了件薄衫便走出简陋的卧房。
天空阴沉沉的很闷,高高的寺庙被云雾环绕,只能看清门前的一口大钟,他病怏怏地打了声哈欠,正欲上前探个究竟,青石路的尽头传来一道声音:“你醒了啊。”
宋璟珩放下竹筐,朝他招了招手,眼角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和梦里的人影慢慢重叠,石屿一怔,茫然地盯着他的脸,思绪万千。
“怎么了吗?”
“没,没事。”石屿甩甩头,把梦里那些纷杂的片段抛到脑后,对他腿边的竹筐抬了抬下巴:“这是什么啊?”
“送你的礼物。”
宋璟珩把竹筐搬到他面前,石屿瞄了眼:“你这是给我带了一束桃花回来?”他指了指自己,脑回路清奇:“你…这是要给我招桃花?”
“什么是招桃花?”宋璟珩面露疑惑,歪头看他,石屿一拍脑袋,差点忘了现在是一九二七年,“没事,你这辈子不用知道。”他一摆手,小声咕哝:“下辈子你再碰到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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