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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球跑,但球没了(问尘九日)


几人边吃边聊。
傅向隅说想在都兰附近买套房,他不想秋池住宿,刚好他自己的学分也没修够,到时候两人刚好可以一块。
段鑫烨则说自家公司就是做房屋设计的,签了很多有名的一建,到时候可以给他们打个对半折。
秋池一直没怎么说话,傅向隅注意到了,伸手悄悄地覆在他手背上捏了捏,小声地:“要不要回家?”
秋池摇摇头。
傅向隅的这两个朋友,说起话来其实挺热闹挺搞笑的,但秋池最近情绪总有些低落。
Alpha看他笑得勉强,于是在最后一份菜上来之后,他跟秋池说:“吃完就回家吧。”
可还不等秋池吃完,他腕上一直戴着的那只手环突然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备注,脸色倏然变了。
他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傅向隅看他脸色不对,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电话那边,桂姨的声音也很慌乱:“小池,医院这边又下病危通知书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自从秋瑞君生病开始,医院已经给他妈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但听见桂姨慌乱的声音,秋池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慌,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秋池放下手机,撑在洗手台上呕吐,刚刚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几乎原封不动地又被他吐了出来。
跟进来的傅向隅有点吓到了,又不敢乱碰,只能连问了他好几声“怎么了”。
秋池还在吐,傅向隅只好翻开他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出联系人的名字“桂姨”,对方同样在焦急地询问这边:“小池,小池……你没事吧?”
“你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通知书我已经帮忙签了,还好你叔叔刚刚顺带提了一嘴,我才带上了委托书,”桂姨连声安慰道,“肯定会没事的,这么多次都化险为夷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傅向隅抱住吐到发抖的那个Beta,秋池有点说不出话,傅向隅拿纸擦干净他脸颊上因为呕吐引起的生理性眼泪,低声说:“没事的。”
“那个医院要是治不了我们就转院,我去联系这方面的专家……”
几次病危,秋瑞君的身体底子已经非常差了,之前回去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他妈现在的身体已经禁不住第二次感染了,随便一场病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就算有足够的钱和丰富的医疗资源,最多也只能是给她续命,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类无力抵抗。
而且他心里其实有种强烈的预感……妈妈就要离开他了。

在医生的建议下,昏迷不醒的秋瑞君被转到了市立医院。
傅向隅陪着秋池赶到医院的时候,秋瑞君还在抢救室里没出来。这会儿都已经是凌晨了,桂姨跟她丈夫也还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两个人都是一脸疲态。
急诊、挂号、转院手续、等待,两人今天从早到晚跟着跑了一整天,身体上的乏累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心理的折磨。
看见秋池进来,桂姨站起身,情绪很低地过来抱了秋池一下。二十来年的邻里关系,两家之间来往又密,桂姨其实心里已经把秋池当作干儿子看待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秋池这些年吃的苦他们两夫妻都看在眼里,可同样的,秋瑞君所遭受的病痛和折磨她也很清楚。
其实她想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么多年看病花的钱、生活支出,大头小头累叠起来,少说也得有大几十万了。就算秋池顺利从都兰毕业,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工作,也很难不被拖垮。
她自己的小孩子,到秋池这个岁数的时候,不说事业有成,至少在小县城里也有了套二居室的小公寓,现在女儿也已经好几岁了,生活虽不算富裕,但家庭也还算上美满。
她是外人,不好去过问秋池之前给他妈治病的那些钱跟生活费都是从哪儿来的,可她换位思考,觉得秋池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够了。
“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到了地方,秋池反而冷静下来了,“今天麻烦你们了。”
“让你叔回去就行,他明天还有活,”桂姨说,“我就留在这陪你,反正也不妨事儿。”
秋池:“您回去吧,我妈这还不知道得多久呢,到时候我困了,再打电话叫您来替我。”
桂姨看他状态正常、情绪稳定,犹豫了一下才道:“行吧,那我明早来换你,要有急事记得给阿姨或者叔叔打电话。”
秋池点了点头。
桂姨刚才其实就注意到傅向隅了,因为来得急,Alpha身上的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无论是肩上的军衔等级,还是醒目的性别外貌特征,都无一不在彰显着这是一个“上层人”。
他们小县城里几乎见不到这样的人物,桂姨的目光悄悄往傅向隅身上一落,然后小声问秋池:“你朋友吗?”
秋池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之前你给桂姨转的生活费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多余的我都给你打到你妈妈医保卡上了,”桂姨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安慰,“钱要是不够的话你再找桂姨借,外面那些放贷的不知道有什么黑心思,可千万别上他们当了。”
傅向隅还在这儿,她不敢说的太明白,虽然这个Alpha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桂姨心里还是很怕秋池被这些“上层人”给骗了。
“我知道的。”
桂姨夫妻离开后,傅向隅揽着秋池坐到了靠墙的连凳上。
刚刚看见秋池突然吐成那样,傅向隅心里难免生出了一种恐慌感,可秋池母亲如今生死未定,Alpha就算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在这时候把人拉去急诊做检查。
况且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医院里很多检查项目都没法做。
傅向隅让秋池靠在自己肩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秋池的头发,问:“饿不饿?我给你点点东西吃?”
秋池靠在他肩上的脑袋晃动了一下,是拒绝的意思:“没胃口。你自己吃点吧。”
“我也没胃口,算了。”他说。
傅向隅侧一点身子,捧着Beta的左脸,用指腹在他脸颊上缓慢地推揉了一下:“等妈妈醒了你也去做个检查。”
“不用。”秋池说,“我没事。”
Alpha的语气不容置否:“必须去。刚好也在医院了。”
秋池没说话,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和脆弱,傅向隅看着心疼,可又毫无办法。
他不懂医,但之前他拿着秋瑞君的各项检查报告,私底下托人去问过相关领域的专家。她病了太多年,大小手术都做了不少,精神状态又一直欠佳,身体早就亏空了,就连那些顶尖专家都摇头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剩下的日子,只能是活一天赚一天。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秋池说,“你先回首都吧,我自己在这儿就好了。”
“刚刚请过假了,”傅向隅侧低着头看向他,“没事。”
秋池就这样靠在傅向隅身上,然后沉默了很久。
夜晚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这些急救室、急诊科的人还在忙碌。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跟这个年轻的Alpha走到最后,但此时有他陪伴在身边,秋池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妈第一次进抢救室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在这外面急得坐立不安,心里面把所有知道的神仙都喊了一遍,当时我真宁愿把自己的命换给她……”
秋池说得很慢,于是傅向隅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并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如果有天傅霁进了急救室,他心里大概不会有悲、也不会有喜。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至于死的是别人,还是他父亲,他都一样没有特别的感觉。
“虽然从小到大我们家都很缺钱,但是以前妈妈真的很关心我,”秋池的声音很低,“她自己发烧了都舍不得去医院,但我只要咳嗽一声,她就会带我去看医生。”
“而且我小时候也挺不懂事的,看见同学的餐盒里有蓝莓,就跟着了魔一样,特别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的。”
“回家之后我就缠着她,说我一定要吃蓝莓,但我们那的水果店蓝莓卖的很贵,”像是想到了什么,秋池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妈嘴上骂我,但第二天我放学回来,还是看见我书桌上放着一盒蓝莓。”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临近月底,交完房租水电费,我妈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块。”
“但她还是去给我买了。”
秋池并不是个忘性大的人,可他对妈妈的不好似乎总记不了多久,此刻映入脑海的,只有过去那些能够证明他是被妈妈爱着的记忆片段。
因为这些记忆很少,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傅向隅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发旋,他不太会说那些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住秋池,没头没尾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秋瑞君被医护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秋池立马站起身,跑上前去询问,护士急匆匆地跟秋池说了句什么,语速太快,他没能听清。
秋瑞君当天晚上又被转入了icu。
肺部感染、消化道大出血,已经上了ecome,但医生还是劝他做好心理准备,希望已经很渺茫了,除非有奇迹出现。
因为秋瑞君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所以秋池在医院里坐了一晚上,不敢走,傅向隅也在他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第二天下午,icu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
秋池很早就在等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妈妈已经是见一眼少一眼。在护士的叮嘱下他换上衣服和鞋套,然后往里走去。
病床很高,被很多仪器包围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秋瑞君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秋池心里其实就开始忐忑了,他怕妈妈还在睡,也怕妈妈已经醒来了。
秋瑞君已经醒了,半阖着眼。看见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抬起来看了秋池一眼。
“……妈。”秋池叫了她一声。
她的生命即将走进尾声,可母子俩之间除了沉默,似乎还是只有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秋池终于还是舍不得什么都不说。
他半蹲下来,顿了一下,然后很小声地说:“妈。当初那家会所的老板昨天拿出了一段监控视频,是那时候‘意外丢失’的片段,走廊和包厢里的都有。”
“那个姜翌也站出来了,”秋池说,“有人为我翻案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看见秋瑞君的眼眶顿时蓄满了眼泪,她紧接着发出了虚弱的颤音:“……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秋池看着她的眼睛,“这里不让带手机进来,但很快就要开庭了,等审判结束以后,我就可以再回去读书了……”
秋瑞君能觉察到,秋池并没有在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沿着眼角滑坠下去,打湿了她的鬓角。
“他们……凭什么帮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不是又……”
“不是。”秋池解释说,“我不会再卖了,那个人……他对我是真心的。”
秋瑞君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敏锐,她问:“是不是你那个孩子的父亲?”
她怕他又被人给骗了。
可是那个人切实帮他洗脱冤屈了,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不长久的情意,但她的孩子也已经清白了,从此天高任鸟飞,不再是个被人嘲笑的罪犯了。
秋池抿了抿唇,然后才小声应了一声:“是”。
秋瑞君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你不要对他太真心,最要紧的……是要好好读书,自己要独立。”
“我知道。”
“可惜我看不到了,”秋瑞君说,“我以前做梦梦见过你穿学士服的样子,特别好……”
秋池的眼睛湿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秋池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又道:“不该让你这么拼命的,如果只是上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等到毕业以后再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像桂姨她儿子一样。”
“多好。”
那时候她其实可以把秋池丢下的,只要足够狠心,她完全可以把秋池丢到那个男人家门口,然后回去继续念书。
可她舍不得她的孩子,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秋池如果待在那个家里,过得该有多惨啊?
她抱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秋池想了一整个晚上,最后她选择了放弃自我,成为了一个妈妈。
同时她也全然把秋池当成了自己的一切寄托。她所痛悔的、遗憾的,那么沉重的东西,却要一个小孩子,拼命地去帮自己实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池,妈妈对不起你……”
秋瑞君低声地:“真的对不起。”
秋池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小到大,他就好像是一只天生就没长出双足的鸟,一直在这个世界的低空中,灰扑扑地挣扎着,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巢穴,也没办法停下来栖息,于是他只能够不停地飞。
冒着雨、顶着烈日与风,不断地流离着。
秋瑞君这几句简短的话,却像是一道赦令,让他终于获得了一个自由身,终于长出了那对“双足”,也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傅向隅陪秋池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Alpha就在医院附近定了套房,但秋池这三天一直都不怎么敢合眼,就算困极了,也只是靠在傅向隅身上打个盹。
秋瑞君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到了探视的时间,她也还在昏迷状态。于是那半个小时,秋池只能穿着防护服站在病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秋瑞君已经病了很久了,秋池也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甚至他心里其实很早就做好了妈妈会离开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总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第三天晚上凌晨三点多,困倒在傅向隅身上的秋池接到护士电话,通知他马上来医院。
对面挂断电话后,秋池在床上愣了半秒,然后才猛地起身下床。
下床时他眼前黑了一瞬,额头撞在酒店的衣柜上,秋池眼疾手快地扶住衣柜门,这才没摔倒。
傅向隅被这“咚”的一声响惊醒,连忙下床跑过去,他还有点懵:“……怎么了?”
最近他陪着秋池,Beta没睡好、没吃好,他也是一样的。熬到今天两个人都有些撑不住了,本来说是回酒店洗个澡换套衣服,结果在等傅向隅洗澡的时候,秋池忍不住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傅向隅从浴室出来之后,也没舍得叫醒他,就这么抱着他睡了三四个小时。
“我妈……”秋池抓住他的手,有些说不出话。
酒店离医院就两百来米,两人没一会儿就赶到了。
因为秋瑞君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了倒计时,所以医生破例让傅向隅跟着秋池一起进了病房。
秋池刚靠近床边,病床上的女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忽然紧紧地抓住了秋池的手腕。
她看起来明明已经很虚弱了,秋池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迸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小、池。”她叫他。
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破碎的呼吸声。
秋池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满脸。
秋瑞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鬓角湿了一大片,大概是因为想开口说话,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接连不断的咳嗽让她呛出了血,血色混在唾液里,变成了浅淡的水红色。
秋池此时能做的只有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已经完全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见惯生死的医护人员见状有条不紊地抬高了床头,让病患在弥留之际,能够稍微舒服一些。
傅向隅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秋池身边,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肩。
秋瑞红睁大眼,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Alpha。以前躺在病床上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她经常跟病友们一起看着病房内小型电视机里轮播的新闻。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过这张脸,似乎是姓傅……现任统帅的独子。
想到这里,秋瑞君开始有些忧愁。可在看见这两个孩子脸上如出一辙的疲惫,眼下都挂着没休息好的青黑色时,秋瑞君又想,至少秋池口中的“真心”二字不假,于是她心里那种忧愁忽地又无端的淡去了。
她的小池苦尽甘来,秋瑞君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受委屈了。
“你不要……辜负……小池。”她一直看着傅向隅。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咬字也不清晰,但傅向隅却还是听懂了,他看着这个眉眼五官与秋池有六七分像的女人,很笃定地:“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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