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之后,小鱼儿却并未远走,它微微摇曳自己的身体,居然踌躇迟疑着蹭上苏茗的指尖,像是安慰,像是挂怀。
不过,这不过是人自大的想象。鱼,怎么会有这样充沛的情感呢。它或许都不知道喜悦,不知道恐惧,它知道这里有食物,便来吃,浑然不觉食物本身是一个“活着”的人。
人。等等,自己是人么?人怎么可能存活在这样的深海。人又是犯下怎样的罪行,才会被放逐到这里,日日夜夜忍受鱼的叼啄。
他微微的垂下眼睛,感受到冰冷的流水从自己的眼角眉梢略过,想要微微的动一动手指,却是不能,此时,他却看见自己的腰侧,他的腰侧……覆盖着鳞片,那是水色的鳞片,在这黑暗的海底却莫名折射出斑斓的彩光,而自己的腰部以下,居然是一条鱼尾?或许,是龙尾也说不定。
原来……自己并不是人啊……所以自己是妖么,是为祸天下的妖,所以被拘禁在这里。自己又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呢?杀了许多人?毁坏了许多亩良田?该降水的时候不降水,还要人类献祭漂亮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新娘?
却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落在自己的面前。
他穿着金色的璀璨的黄金铠甲,面容隐遁着,他只能听见他略显沉闷的声音。
他的言语也在流水的搅动下如此模糊不清。
“……认罪……你还是……多么高贵啊……何苦……”,到最后,那个人的话语却是越来越清晰,甚至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只要你认罪,所有的一切,陛下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宽仁,你为什么总是将其弃之敝履。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会仅仅落得这样的下场么。”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真的,不认罪么。”
苏茗微微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更不必提同他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谁。
太子殿下。
听起来倒是个不小的地位,但是,这样地位的自己却被拘禁在这样的深海么,看来自己真的是犯了弥天大罪。
既然如此,秉公处理便是,为什么弄出一副……只要认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的架势?这是正确的么?
苏茗闭上了眼睛,感受流水的走息。面前的遍覆黄金的人却是再度开口,此时,他的言语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祈求,“……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究竟明白不明白,如果你继续这样冥顽不化,他们真的会对你施加死刑,你这样的人,又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么……”
“当然,你并不会轻易的死去。所以,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他们要先用万道雷刑虚弱你的神魂,将你的魂魄与身体分离。你的身体,将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归墟,你的灵魂,将被他们抛入人间,受尽万世苦痛折磨……直到你的神魂在无尽的苦厄中消磨殆尽。你有想过,这是多么悲惨,多么绝望么……”
这时,苏茗脖颈上的鳞片突然微微的泛起了光泽。
黄金铠甲微微一愣,“……哦,原来是你的……逆鳞,我差点忘记,当年,你将自己的逆鳞祭炼成法器,但你以为,区区一件法器可以助你逃出生天?你自以为可以掌控天界三分之一的兵力,向至高无上的王举起反叛之旗,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妄想。你永远,也不可能赢。”
“……”
云雾缭绕是仙乡。
天水碧的衣裳,带着浅浅浮动的水色波鳞纹,他挽起袖子,正在用木勺给花草浇水,他的侧颜是宁静的,面容却端雅,脖颈上悬挂着一枚鳞片,那鳞片约摸有小孩半个手掌般大,海蓝莹莹。
他似乎正在同龙鳞说话。
为什么要和龙鳞这样的死物说话,与我说说话不好么。
这么多年,我也是……想要和你说话的啊。还是多和我说说话吧,我很想……
第34章
一声喟叹,隐隐约约的飘散在空气之中。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仙乡太子,是云端战神,是最为仁慈也最为酷烈的神。
他的剑,沾染过罪人的血,无数的魂灵在他的剑下灰飞烟灭。但……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比起他的剑,还是他的笑更能杀人。
当他在云端微微一笑,世界万物都要臣服,再如何高冷皎洁的仙花异草,都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常态,争先开放,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他的青睐、他的笑颜,那让天地都黯淡失色。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拥有世界最美丽的一双眼睛,一只鎏金,一只海蓝;那是太阳与月亮的眼。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云霞,所以世间多出了火烧云;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海洋,所以海洋为他哭泣,掀起翻天的海浪,久久不能平息。
化作通天的青鸟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将火烧云裁剪成最灿烂的云霞,用朱霞之锦带你回家。
化作彻地的游鱼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用海浪纺织成最绮丽的鲛绡,用天水之绡带你回家。
他有没有见过他?他陨落的时候,连星星也随之而陨,于是天空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星辰。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不在碧落,不在黄泉。
“那他在哪?”
“……他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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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昭冷沉的陈述出一个事实,“……秋生失败了。濮阳殊还活的好好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柯梦瑶正在摆弄自己的指甲,却是作风淡云轻状,“濮阳殊那个小杂种,倒是很能活,很幸运。但是,天不会总站在他那边的……早知道,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杀了他,那个时候还是我太过心慈手软,没想到这居然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把秋生处理掉即可。”
“是。”濮阳昭说,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
“倒是没看见濮阳宣,他不是一直喜欢凑到您的面前么。”
“呵。”
柯梦瑶冷哼了一声,“他这样的废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他居然输给了濮阳殊,输掉了沧天大会的资格……”
门外,濮阳宣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莲子羹,便悄无声息的遁走了。一直走到很遥远的地方,他才仔细的打量起手中的碗盏,他的眉宇间突然闪过一抹痛楚,右手翻覆间,那碗炖煨的恰到好处的粥便被他尽数倾倒在了树根旁边。
他依旧不解气,便又将碗狠狠的投掷到了地上,碗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立时便摔的四分五裂,一些瓷片更是飞快的溅了出来,两三枚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给他划上了几道伤痕。
有血丝缓缓自伤口处溢出来,他却恍若未觉。这时,侍从隗延却是急急忙忙的来寻他了,说起来,送莲子羹这件事情还是隗延做出的提议。
隗延被濮阳宣阴翳的神色吓了一跳,于是说话变得有些期期艾艾,“如果实在生气的话,我们就去找三公子麻烦嘛……”
“我也要。”濮阳宣突然低低的说,话语间像是带着莫大的决心,这倒是让隗延有些满头雾水,但,他毕竟不敢质疑,甚至不敢过多的询问,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说了一句是。
“……我要剑阁,为我而惊颤。”濮阳宣将目光投向那座高大的塔状建筑,那是剑阁。
“濮阳殊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一定要得到父亲与母亲的认可,让他们后悔。我要向世人证明,我从不比任何人差,我也是天才!我也可以得到剑阁之器的承认。隗延,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的身边了,你说,我能不能得到剑阁的承认?”
“额……啊……”隗延的额头不由得滴下来两滴冷汗,他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努力思索什么样的话语会显得温和,但是,这些话都是能够说出口的么,像什么“还是不要冒险了剑阁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少主你难道忘记有人就是在剑阁被那里的剑气削成人干奄奄一息的抬出来了么”“在剑阁里死去的人只多不少,像濮阳殊那样明明没有任何锻炼还是个小破孩结果一鸣惊人从剑阁里拿出两把神兵的人……简直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别吧,”隗延欲哭无泪,他擦了擦自己脖颈上的汗水,脸也带上了层层叠叠的苦相,“……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但濮阳宣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非要闯一闯剑阁不可。
苏茗陷入一片空茫。那些颠三倒四的梦回忆完毕了,留下的只是空茫。他好像陷入一片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那些陌生的声音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什么,高贵的地位,什么认错,这些都让他感到茫然。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谁在低低的唤他,充满着焦虑。他便又忽然的从梦中惊醒了。醒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濮阳殊在唤他。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哥哥。”
濮阳殊突然说,“就算那是梦,也一定不是寻常的梦。若是普通的梦,我一定轻易就可以将你叫醒,但是,这个梦,我叫了你好多遍了,你都没有醒。我还感觉到,感觉到你的心其实是很难过很难过的。所以,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梦。”
还学会推理了。苏茗轻轻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便将梦的内容都说了出来,然后,他又有些踌躇,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大概是我的前世吧。看来,我的前世过的不怎么好。”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濮阳殊说。
苏茗微微一笑,他看不见濮阳殊的脸,却能听见濮阳殊话语中的决心。其实,不管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总是泛起一点温暖。言语的力量,就蕴含于此。
今天的课业结束之后,苏茗便又回到自己的院落。今天,濮阳雷同他讲了许多沧天大会的事情,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毕竟这关乎到天都城的颜面。苏茗的心中却渐渐的生起了一些思量,这些思量却是关于柯元嘉与濮阳殊的。
柯元嘉与濮阳殊的恩怨情仇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毕竟濮阳殊是最终的反派,虽然他出场成次数很少。再让苏茗回忆那本书中的内容,苏茗已回忆不清,无非就是柯元嘉四处升级四处收后宫罢了。
自己,会看这样的小说么。柯元嘉究竟是如何升级,有什么具体的剧情……这些都模糊了,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框架,柯元嘉去委羽仙门学习,娶了委羽仙门宗主之女林琼玉,又收服了各种各样的女子,然后又去一个海中秘境得到了什么馈赠,再然后就是反派濮阳殊获得至高的力量,开始向世界复仇,收拢了一堆手下,与正道第一人柯元嘉开始决斗,最终因一件披风落败,甘心受戮。
再然后便是天门洞开。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记不得也是正常。再说,自己大概只是囫囵的翻了一遍吧,所以,就根本记不得剧情。
濮阳殊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秋生的家里吧。”
苏茗:“嗯?”
“他说过,是一个黑衣人要他杀死我们,但是他的任务却失败了。我觉得,黑衣人也许还会去找他。”
这很有道理,苏茗想了想便同意了。值得一提的是,苏茗的修为已经到达了腾云境。修炼,对苏茗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每一次,他执掌身体打坐入定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四周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温和的汇入他身体内的每一处经脉。
夜晚降临的时候,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到了秋生的家。苏茗动用术法之后便很轻易的隐藏了自己,他站在秋生的面前,秋生却看不见他,此时的秋生,便是在疯狂的翻着家中的物什。
那些金铢是多么的珍贵啊,他的母亲为了以防万一,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于是,当她被杀死,身上的金铢却不翼而飞的时候,很容易便能想到她是遭遇了匪徒,匪徒为了金铢杀死了她。
再怎么样,在家里翻动金铢也是……但秋生的心中,另一个念头却在不断的翻覆,是关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在得到金铢之后越来越频繁的争吵,是母亲似乎有了与父亲合离的打算,而父亲暴怒的给了她一巴掌。
一巴掌之后,母亲就愤愤不平的出走了。再次见到她,她已经浑身冰冷的躺在天都城的偏院中。其实,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愚钝的人,但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愚钝,或者,再愚钝的人在面对金铢的时候都会聪慧起来。
譬如,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让自己杀死濮阳殊,难道是因为濮阳殊的传言么,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至少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
就像濮阳殊刚出生的时候,有那么多民众请愿杀死他是一样的,当濮阳潜并不理会他们的请愿,当濮阳殊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转头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黑衣人,为什么愿意拿出那么多金铢,只为了让自己杀死濮阳殊?秋生把家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几乎把地板都一块块的掀起来了,但金铢还是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唯一能接触灾厄之子的人……又对灾厄之子表现出多少的惧怕。当别人说,你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就在这个时候,秋生却突然听见窗子被风吹开了,此时的他正跪在地板上一块一块的敲击着地板,视线中却出现一只玄色的靴子。将目光上移,便可以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秋生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以手撑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没能杀的了濮阳殊。”
“嗯,我知道,你是一个无能的人嘛。”黑衣人的脸上也蒙着黑色的布罩,他低头看了一眼秋生,却是一道灵力打出,巨大的力道让秋生一下子飞出几米,重重摔到花架之上,将花架上的花盆摔的稀碎,却有几枚埋藏在土壤里的金铢露了出来,闪耀着冰冷的金色的光辉。
秋生摔在地上,那几枚金铢便在他的手边。原来,那些金铢,是被埋葬在这些花盆里,是了,这些花盆是他的父亲拿回来的……
原来,他拿来这么多花盆,就是为了埋葬这些金铢……
秋生重重的呕出几口血来,鲜血溅落在金铢上,惊心动魄。
“你,不要杀我,我,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告诉濮阳殊……”
“你以为,我害怕濮阳殊知道这件事么。”黑衣人却无意再说,掌心已经运起另一道灵气,这样的灵气打在秋生的身上,秋生便是必死无疑,秋生看见那道盈盈的灵力,蓦然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极致的恐惧的时候,便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然而这更将人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时,他的身体却自己动弹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与柔韧度翻转着避开了这道灵力,秋生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别人固定住手脚的傀儡,跟着傀儡线的舞动而舞动。
此时,却有一枚铜色的东西从窗户外迅疾射来,濮阳昭微微偏头,便见那枚东西死死的钉在墙壁旁边的木柱上,入木三分。那是一枚铜辎。
黑衣人猛的住了手,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而呜咽的风声吹拂而过,窗户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濮阳昭得不到回应,回头看了看秋生,咬了咬嘴唇,却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秋生微微咳嗽了一声,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茫然,他看了看房子周围,却是惊颤道,“……是,是你救了我么。濮阳殊?是你救了我?”
注定得不到回应。
是苏茗施展了隐形术。让秋生避开濮阳昭的杀招,用铜辎打断濮阳昭的灵力的,却是濮阳殊。濮阳昭离开之后,濮阳殊也离开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救……秋生。”
“哥哥不喜欢我救他么。”濮阳殊正在路上行走,苏茗却是轻轻的啊了一声,回答道:“……可是他想杀你。”
濮阳殊微微一怔,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又继续往前走了起来,顺带着还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柳枝,右手摩挲着淡褐色的枝条,又用左手拢上那细密青翠的绿叶,“我只是觉得……他那个样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虫子,濮阳昭杀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虫子差不了多少。以前的时候,濮阳昭也是这么看待我的吧?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踩一踩玩一玩,更多的时候,因为毫无威胁,便将其视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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