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顾雪卿说。
濮阳殊一愣,下意识就想解开屏蔽,让苏茗……自己也不是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如果遇见一件事情就找苏茗哥哥,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自己并不希望自己总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现在的他确实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迫切的希望长大。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天都城,对濮阳府也是如此,对这里的人、事、物他都没有过多的眷恋。但是这里能够让他快速的变强,所以他留在了这里,他迫切的想要拥有力量,拥有……任何人也不能轻易欺辱于他的力量。
而他可以凭借这份力量保护自己。
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还有,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么。
濮阳殊示意月影岚去休息,却把顾雪卿请入自己的房间。顾雪卿并不是没有来过濮阳殊的房间,但每一次他都是有事找他,匆匆看过一眼便作罢,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一种隐隐的违和。
他的目光在桌子上的两个泥偶上停滞了一会儿,便又转向那两个衣柜。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濮阳殊走到桌子旁边,背靠着桌子,却是用身体阻挡住了两个泥偶,不让顾雪卿再看。顾雪卿先是有些疑惑,后又有些失笑,这样的举动对寻常人的孩童来说当然是童趣天真,对濮阳殊这样的灾厄之子……
好吧,也挺童趣天真的。
这时,他的余光却是看见桌子上的一串紫檀木,一百零八个串珠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濮阳殊居然喜欢这样的手串?手串确实是好的,但对濮阳殊这样的孩童终究还是老成了一点罢……
此时的濮阳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泥偶放到了抽屉里。又拿过那串手串,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你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看一下我房间的陈设?”
“当然不是。”顾雪卿凝视着濮阳殊,却是缓缓开口道,“我找你,只是想知道……今天晚上,你要去哪里?要去,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濮阳殊的心中震悚了一瞬,很快的,他却有回归了平静。他不知道顾雪卿是从哪里的渠道得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顾雪卿为什么跑到这里同他说此事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
“……何出此言呢。你知道什么,怀疑什么,大可以全部都说出来。反正,你也没打算隐瞒我吧。毕竟,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三公子,果然少年多智。”
就连顾雪卿也不由得为濮阳殊的心理素质感到赞叹,他的成长可真是迅速啊,就像是一棵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小树,在接触到阳光、露水之后便迅速的生长,壮大己身。
“最初,是察觉到了二公子的不对劲。我与他谈话时,他的言语状态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精神有些萎靡,想来是受到了一些打击。毕竟,三公子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短短的时日里,就将他打败了两次。别看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但,我是很明白他的……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因为,他在乎夫人,想要得到夫人的认可。”
“哦。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做,柯梦瑶都不可能真正的认可他。这与他的努力无关,与他的能力无关,纯粹的,只是因为他并非柯梦瑶亲子。他有点愚蠢。”
“在乎一个人,可不是愚蠢的……三公子,难道就没有在乎的人么。”
濮阳殊的心头突然涌现了一股怒火,但他很快的便克制住了这样的感觉。不管顾雪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打听哥哥的存在吧?一直以来,他和哥哥都谨小慎微,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二人其实是一体双魂。是自己太得意忘形的么,是因为这一对泥偶?还是别的地方出现了什么纰漏?不会的,他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询问他这个问题。
“……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顾先生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这个府邸,有谁是真心在乎我的?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
顾雪卿有些讶然。
“是这样么,是这样倒也没错……”话语刚落,顾雪卿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厉色,刹那间,便有一掌带着风声推出,而那掌风中,更是裹挟着无边的杀意。
这是很平静的杀意。这是很奇怪的说法吧,杀意怎么能是平静的呢,但这道杀意就是如此平静,平静的像是浪潮要抹去沙滩上的涂画,风要驱散集聚在天空上的白云,风吹拂起风帆要将帆船送往远方……就在那一瞬间,濮阳殊几乎动弹不得。
就在大脑空白的那一刹,濮阳殊的脑海里像是回放过所有的过去,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寒冷且屈辱的,只有那短短一段时日,是“饱足”的。
就要这么结束了么。
结束之后,就有人……为他留一滴眼泪么。
就在那一瞬间,却是苏茗强行突破了濮阳殊布下的那片屏障,接管他的身体,周身的灵力立时运转了起来,在一刹那便席卷了自己的整个经脉,又迅速的凝结到自己的右掌。
掌掌相对,立时排出一股气浪,气浪席卷间,周边的器皿都发出微微的震颤,衣袖更是鼓荡着,仿若被风驱赶的蔓延的云雾。
“……你已经入道了?”顾雪卿失声道,他能够感受到掌心传递来的灵力,清正而磅礴,这不该是濮阳殊能够修炼出来的。
作为灾厄之子的灵脉闭塞的濮阳殊,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的灵力?
“……你究竟是谁?”
顾雪卿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濮阳殊下手?这个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剧情里的人,究竟在剧情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他只是濮阳潜的客卿……苏茗警惕了起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却听见顾雪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困惑,于是便把这困惑问出了口,他问,“你真的是濮阳殊?我的师尊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窥探过他的灵脉,他灵脉堵塞,难入仙途……又是孤煞入命,坎坷早折之相。”
苏茗神色微动,却是想起了什么,“你来自罗浮山。”
罗浮山,五大仙门之一。五大仙门分别是罗浮山、委羽仙门、重华宗、琼山书院、天道院。其中,罗浮山以不问世事,善于天机而闻名于世。
“是。”顾雪卿居然坦然。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师尊说,‘你’与我,有前世的恩怨。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与我,究竟是恩是怨。”
苏茗:……这辈子最恨神棍。不过,他所说的恩什么怨什么的,大概与自己无关,是在说他和濮阳殊吧,濮阳殊居然还有前世么?如果他有前世,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苏茗便暗暗的在识海里戳了戳濮阳殊,示意濮阳殊努力,看他能不能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你与他前世有缘欸,不知是恩是怨,不过你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虽然但是,前世与今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濮阳殊觉得顾雪卿的话语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前世今生,他从来不看前世,不问今生。也从不觉得自己应该接替起什么前世。但是……
“你的师尊就是给我批命的那位道长吧。他说我命主孤煞……难道是前世的我造了什么孽,以至于报应到了今生?”
苏茗有心多询问出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
好吧。顾雪卿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苏茗便又开口了,“我不是一个探寻前世今生的人,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所以,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些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么。你不曾像那些人一样欺凌我,却也不曾对我施以援手……”
“但我还是会一直看着你。”他却说。
“你出生时,鬼鸟……”
“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是个不详之人,然后呢?”
“师尊说,你很有可能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所以我要看着你。”
“哦,劳烦你看着我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这是苏茗所下的逐客令,顾雪卿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脑海中却回忆起师父的传书,说“命星生变,轨迹偏移”,师父还让他回到罗浮山,说自己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剩下的时间,便不用再观察濮阳殊。
他的身体,自幼便比较弱,而且受不得污秽之气,理应远离人群,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身体已经开始有点不舒服了。所以,自己应该听师父的话离开,是么?
顾雪卿走后,濮阳殊才缓缓的说话,“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未来的我,会是一个坏人么。”
意思是你会成为大反派。
“听他胡说。说起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关注着你的,美其名曰要监视你,不让你为祸苍生……但他甚至连饭都不给送。”
“他连饭都不给你送,要他又有何用。监视?你家监视是这样的啊,连饭都不给你送。什么都不做,干嘛要观察,真是无谓的观察。”
哥哥,重点是不是错的太离谱了。
濮阳殊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
好,不说苏茗还差点忘了这件事,“我不管你在暗中捣鼓些什么,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管,但是,你能不能看着点情况。你屏蔽了我之后,我当然就看不见外界的情况了,所以你更要机灵一点啊,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立马将屏障解除把事情交给我处理啊……”
苏茗一边抱怨,一边把濮阳殊的身体控制权还给了濮阳殊。
“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你的‘心’,意识到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强行突破屏障,你现在……”
顾雪卿的那一掌,威势慑人,但并不足以让人致命。按照濮阳殊那样毫无防御的姿态来看,他若被打中,大概会重重摔出几米远,断掉几根肋骨。
“……你的‘心’,在那一刹那,变得很寒冷。所以,你一动不动,是么。为什么。”
苏茗静静的说。
濮阳殊沉默。
“不想说,就别说了。但是,你要想好,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这么及时的出现。但我还是想问啊,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呢,就像是刻意寻死一样……你不是一直都拼尽全力的想要活下来的么。我看见过你的记忆,一直以来,无论多么寒冷多么痛苦,你不是都一直坚忍着么……”
“面对在乎的人,应该怎样做呢?”
濮阳殊居然打断了苏茗的话语,他从不打断苏茗的话语,这次打断,自然是因为他的心很急迫,急迫到不能容忍的地步。
“他问我,我难道没有在乎的人么。我回答他,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我又想,在乎是如何体现的呢?只有时时牵挂,时时想念,看见天冷就想嘱咐那人加衣,看见饭点就想嘱咐那人吃饭,希望那人过的幸福快乐,没有烦恼……这就是在乎吧。这才是在乎。”
苏茗:“……啊,嗯……没错啊。”
濮阳殊的寒冷,源于对未来的想象。他知道,自己与哥哥在同一具身体里是一件奇异诡谲之事,若是旁人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会将他们打为妖魔,但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他居然为此感到开心。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还有多好,那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但是对哥哥而言,这并不是幸福,他这么优秀,这么美好,却只能在自己的影子里活着,像一个幽魂一样活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他根本没有那么优秀的剑法。闲暇之时,别人所讨论的“温和谦逊”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他既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又不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他想看他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阳光之下接受他人的赞誉,想要他牵着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头。又害怕,当那一天真正到来,他会抛弃他。
或许也不是抛弃。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生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依旧是自己的兄长,别人听到他们的故事,说不定还要赞叹一句这是上天的缘法,他们兄弟二人是神异之子……但是,再不会如此亲密了。
哪一个兄弟是永远不会分离的呢。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人长大之后必要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到那个时候,哪里还能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呢。
他那么好,一定会交很多很多朋友。他就要被他抛在脑后了。
“如果,我们以后也永远都不分开就好了。哥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
“哥哥来做我的妻子吧。听别人说,夫妻之间,就是要相守一生,一辈子也不分离的。我觉得,我们就可以这样。”
不是,你是听谁说的啊?天都城里的人,你们可真是爱聊天的很啊,什么都聊?好吧,苏茗承认你们聊的还挺正能量的,夫妻之间嘛,是要相互扶持,是要相守一生,这都没错,没错的不得了。但是,但是,总是不对劲的啊。就是,濮阳殊跟自己说这种话,你们这些乱聊天的人,总是有点责任的吧。
苏茗想说话,却觉得自己的舌头僵在了一起。他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当真,小孩子嘛,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敷衍敷衍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你现在还这么小,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结婚是要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心爱……与你对我的感情是一样的。你,你看,你也很喜欢那棵树,喜欢这泥偶对不对,但你不应该想和这些东西结婚。”
“同理。我是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你的背后灵,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这和结婚的情感又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哥哥是个男人,你知道,男为阳女为阴男女调和方为……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总之,以后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苏茗及时的住了口。他说的太多了,反而显得太着急。本来就是孩童的幼言,他这么认真的进行解释反而有些可笑,十余年之后,等濮阳殊遇见真正的心爱之人,再想起这一幕,自己这么慌乱的进行解释难道不会显得认真到可笑么。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这可真是一个万金油的回答,怪不得那么多人都用这话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实在是因为孩子的脑回路真的不同凡响啊。
“哦。”濮阳殊把这些话语都记了下来,“……所以,长大之后,就能娶哥哥为妻了么。那个时候,哥哥就不会把我的话当做戏言了吧。”
我也喜欢你……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苏茗简直要疯掉了,孩子的脑回路都是如此莫测的么。不过,这也没必要管吧,不是是孩童的戏言罢了。
但是,果然还是十分疑惑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结婚的,既然如此——
“为什么是你要娶我为妻,而不是你嫁给我呢。”
“啊,哥哥你是同意了么。如果你想这样,那也可以啊。到时候,我会为自己备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哥哥你只需要……”
“慢、停、住口。”
苏茗总算了解何为无法沟通。
“我先睡了。”他屏蔽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将心神尽数收敛了起来,从此刻开始,他再也不同濮阳殊说话了。不是,什么脑回路啊?
濮阳殊感受到了苏茗的惊慌,却不知他为何惊慌。难道,他不想和自己长相厮守么?长相厮守,这是他新学到的一个词语,翻译出来的意思是长时间在一起相互守候。他很喜欢这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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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茗似乎陷入到什么梦中。梦里,他似乎……正处于一片冰原。极目所望,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冰海,有一串泡泡从他的眼前掠过、破裂。
一条条银鱼就像是银色的小剑,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发着光,照亮这一片海域,一边搅动海水一边游动,像是一条光带。
什么东西。穿过自己的肩胛与琵琶骨,将自己锁钉住,长长的铁链一直蔓延到不知名的远方。痛么?麻木么?愤怒么?好像都没有。
这里是一片死寂。他的心也是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微微的痛楚,低下头一看,原来是银雪鱼正在叼啄自己的血肉,痛楚实在是太过轻微,轻微的几乎就像是个亲吻。但这毕竟不是亲吻。
他的精神居然还不错。他甚至有闲心仔仔细细的凝望这条小鱼,这时他才发现这小鱼并不是单纯的银色,它的腹部有一条窄薄的红,却是一条浅浅的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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