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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假象表面(龙九九)


他如同被打通了奇经八脉,立马拿上车钥匙就想要返回海鲜市场。
路过B组办公室的时候,他就听见那个和他一同出警的同事正在夸夸其词他被程宏逸现任调戏的事情。
他来不及去训斥,干脆就当充耳不闻。却没瞧见跟在他身后的宋知意,眼眸中竟是暗了暗,心底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
只是他还没出去小灰楼的大门,就遇到了陆何正羁押着罗超回到了支队。
见到贺瑱,陆何本板着的一张脸立马笑出了朵花儿来:“老大,人来了,我们开审?”
贺瑱的脚步被叫停,看着面露挫败灰白之色的罗超,他还是选择先留了下来。陆何的审讯技能并不高超,遇到心态稳定的,博弈不赢不说,还容易被嫌疑人绕进逻辑陷阱之中。
他抿了抿唇,朝着陆何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审讯室。
罗超一直耷拉着头,不说话,也不像别的嫌疑人一般叫嚣着自己无罪。就好像他真的是凶手一般,如今被捕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贺瑱坐定在他的正对面,强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姓名?”
“罗超。”
“年龄?”
“五十二岁。”
“……”
“说说你的犯罪手法吧。”贺瑱的目光像是毒蛇,紧紧地跟随着罗超的一举一动不放,仿佛下一秒就会呲起毒牙,朝他淬上一口剧毒。
罗超又抖了一下,没有作声。他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瑱,却是没有半点退缩。
不像是程宏逸人五人六、衣冠禽兽般的光鲜亮丽,他穿着朴素,袖口甚至露出了线头和起球。
在和程宏逸的商业战斗中他落败了,就像只老鼠一样夹着尾巴缩回了自己的巢穴,再没有出来过。
贺瑱并不在意,也没想着他能直接交代。继而干脆将话题转向旁的:“你也挺恨钱英这个人吧,他和罗玫谈了六年恋爱,甚至罗玫还为他流产过。可最后却因为不想给八万的彩礼,就和罗玫分了手,让罗玫伤心欲绝。”
“说起来,罗玫应该也挺恨这两个人的吧。一个骗了她父亲的家财,让她父亲失去了一切,从云端跌落至泥潭,自己也从富二代变成了普通人。而另一个骗了她的感情,浪费了她的青春,还损害了她自己的健康。她会不会也有动机呢?”
罗超厚厚的盔甲终于被他击溃,他发疯似的用手捶打了几下桌子:“他活该!他和程宏逸就都该死!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着我,没成想我这两个仇人,死在了一块!只可惜,只可惜啊!”
他这话一出,贺瑱倒是当真不觉得他是凶手了。他的逻辑,就根本不是凶手的逻辑,更像是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却也有不能亲手手刃的遗憾。
但罗超下一句话,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空间:“对,凶手就是我,是我杀了程宏逸和钱英。”
“什么?”贺瑱瞠目结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惑。
他腾地站了起来,围着桌子后转了两圈,又重重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椅子摩擦地板发出了巨大的嘎吱声,对面的罗超却像是终于得偿所愿般舒了一口气。
他忽而就明白了什么,却是后悔自己所说的话了。
是他的话让罗超产生了误会,以为罗玫才是凶手,赶忙急慌慌地跳出来定罪。
他舔了舔嘴唇,甫要将语态放柔,便见得陆何如同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脸色凝重,字句如炮弹般蹦出:“老大,出事了!海边又多了一具相似的尸体,那具尸体是——”

“是什么?!”贺瑱看着陆何的脸色,顿觉不妙,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罗超,只觉得心惊胆战。
陆何有些踌躇,似乎在斟酌如何将事实真相告诉贺瑱:“老大,就是……”
“是同样的割喉放血而亡?还是同样的抛尸在海边礁石之上?”贺瑱不曾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陆何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眼圈有些红,似是含着泪的。
他使劲儿地咬了咬嘴唇,终是说出了贺瑱最不愿意又从来没想过会听到的话:“是文老师……文老师被人割喉,被人抛尸了……”
“你说什么?!”贺瑱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如五雷轰顶,扶着桌子都险些没有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分明前几天才和宋知意讲述了他和文老师的故事,说等事情结束,就要带着花去看看那个改变他命运的老师。
可是、可是……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大……”陆何赶忙上前搀扶住了贺瑱,让他在一旁坐下。
贺瑱只觉得脑中嗡鸣,眼前一片漆黑,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看见了。
不知缓和了多久,他才隐隐从战栗中找回了自我。他的手指麻木,整个人在这酷热难耐的夏日里,却如同被人自冰水中捞出,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你确定……陆何你确定是他吗?是文老师?不……不会是他的!怎么可能会是文老师呢?”他紧紧地拽住陆何的手腕,指甲抠进了陆何的皮肉之中。
可是陆何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即便自己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血痕。
陆何何尝不知道贺瑱和文老师的情谊,他也见过文老师,那是一个和蔼的、将全部生命都投入到教育中的小老头,曾经笑盈盈地和贺瑱说着你实现你的梦想了。
“老大,我知道你难过,我也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文老师被害的。可是……”陆何坚定地说着,“可是老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能尽快帮文老师找到害他的凶手,那样他才能真的瞑目啊!”
贺瑱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道渗满了他整个口腔都没有松开。
陆何说得对,他现在如果一直陷入到悲伤痛苦的情绪中,他如何能抓到凶手?
不说文老师,这个凶手已经害了三个人了。也许在今天、明天……他还会去继续杀人,那时候又会有多少人白白地丢掉性命?
他的双眼赤红,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将对面的罗超吓得一个机灵:“你说你杀死了程宏逸和钱英,那我老师呢?你又为什么杀了他?”
罗超颤抖着双唇,终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不是我……我没有杀任何人,我不知道的……我以为是玫玫做的,我、我不认识什么文老师,我也没杀过人,玫玫也没有啊……”
贺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也看得出来罗超从不是凶手,只是一时控制不了情绪。
他奋力冷静了下来,又对着陆何说:“再给他做个笔录,把程宏逸和钱英死亡时间前后他的行动轨迹确认清楚。我……我去看看文老师,他在宋知意那里,对吗?”
陆何勉强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贺瑱的工作。
贺瑱是一路扶着墙,才能慢慢走到解剖室的。他从不曾想过,这样失去亲人的感觉,他有生之年还会再体会一次。
他定定地在解剖室外的窗户旁看了许久,直到宋知意抬眼瞧见了他。
宋知意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器械,摘掉手套、脱下白大褂,转身出了无菌室。
“宋知意……”贺瑱不过轻轻地唤了一声宋知意的名字,便被宋知意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宋知意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顺着他的脖颈安抚着他的情绪:“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贺瑱没有推开宋知意的怀抱,他只是有些颤抖着抓住了宋知意背后的衣衫,又揉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分明认识不久,又刚刚结束针锋相对的人这么安心。他只是觉得不需要多言,宋知意就会明白他的一般。
宋知意温声在他耳畔言说道:“我在等你,我没有对他做任何的检测,你……要不要再去看看他?”
贺瑱沉默许久,才不住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前有些湿润着模糊着,却能看清那个总是朝他笑着的胖胖老头,现在悄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身体,再也不能开口对他说一句批评或是维护的话了。
“他去世的时间并不久,只是出现了一些尸斑,还不曾腐烂。”宋知意静静地陪着贺瑱看他最敬爱的老师的最后一面,“他身上没有抵抗伤,应该是没有怀疑过凶手,就被凶手自背后一刀割喉的。”
贺瑱抿着唇,脸色也不比文老师的好看:“他死前痛苦吗?”
“不痛苦。”
那是宋知意第一次在自己专业范围上撒了谎,只是为了贺瑱罢了。
怎么会不痛苦呢?
生生被人隔开喉咙,鲜血顿时溢满了他破裂的气管,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要捂住自己喷涌出来的鲜血,可总是有很多很多自指缝间流出。
他逐渐因为缺氧窒息而感到晕眩无力,可是却最终在痛苦窒息死去之前,就因为大量失血而亡了。
可是宋知意不希望眼前人再痛苦了,看见贺瑱难过,他心中宛如刀绞。
“那就好、那就好……”贺瑱勉强想要挤出个笑意来,殊不知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继续吧,他没有家人了,之后也不用通知了。”
文老师一生没有结婚生子,只将满腔热血都扑在了教育之上。他从前和贺瑱说过,所有的学生都是他的孩子,看着学生们有成,他就安心了。
死了也安心了……
可是……“文老师,我还没觉得我有什么成就呢。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要侦破一千个、一万个案例,我还没有做到呢……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了呢?你跟我说过你要亲眼看着的啊,你说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贺瑱背过身去,一直没落下的眼泪终于滴答在了解剖室的地板之上。
宋知意自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默默地递了上去,没有说话。
贺瑱许久才再次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没法子再继续看着宋知意解剖自己尊敬的老师,只得快步离开了解剖室。
只在最后,又深深地看了文老师一眼,将他在人间最后的模样记清。
陆何已经做完了罗超的笔录,贺瑱只是接过草草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他便摆摆手让陆何先行放罗超离开了。
程宏逸死的时候,罗超正带着罗玫在外地散心。而钱英死的时候,罗超也是正带着女儿购物,有人可以证明。
陆何特意多问了文老师约莫死亡时间罗超在做什么,也是有证明他去了宏逸科技小闹了一场,讥讽了那些从前选择追随程宏逸的人。
这些明晃晃的证据,都表明了杀害三人的凶手另有其人,可是他们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有找到。
贺瑱眺望着远方,似是做出了个决定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朗星,你最近有空吗?可以帮我们做个凶手侧写吗?对……就是最近的割喉案。”
虽然不过两天,但是因为海鲜市场人来人往,所以割喉案已经在沣潭市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了。
所有人出门都恨不得在脖颈上缠上个围巾,即便现在仍是炎炎夏日。
因着之前王宁落水案解决的好,沣潭市民也算对警方有些信心,但仍是有不良媒体想要借此夸大其词,讽刺政府的无能。
贺瑱下令封锁了所有现场,就连支队附近都不允许有人接近。
季朗星来得时候,还费了半天口舌,是贺瑱亲自出去接了他才能顺利通行。
季朗星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学长,你们这倒是管得严。”
“没办法,这桩案子闹得有些大,怕被人胡乱造谣。”贺瑱给他添了杯茶,又说,“但确实我们也有些无能为力了,所以还是得请你帮个忙。”
他将案件大部分细节都和季朗星说了,只是一些太过专业的信息没有同步。
季朗星边听边皱起了眉头,写写画画的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逐渐的,在他心底已经有一个凶手的人物模型被构建了起来,随即他停下了笔,将本子放置到贺瑱面前。
没有五官又潦草的人,身上穿着过时的衣服。凌乱的发型与粗糙的双手,似乎更支持着贺瑱的猜测。
这样的模型和那天贺瑱在海鲜市场上遇到的许多渔民、摊主类似,仿佛已经鲜活在贺瑱的眼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画像就准备出去海鲜市场一一排查。
可季朗星却叫住了他,又着重提了一点:“学长,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个人的DNA并不在基因库中?”
贺瑱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季朗星要这么问。
季朗星又说:“我还有一个猜测,就是这个人他或许非常的愚昧无知,他根本连生病了去医院都不知道。”
贺瑱拧着眉头,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第21章 献祭
问完这话,贺瑱似乎又反应了过来季朗星话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连一些常识都没有,甚至生病了都不知道去医院?”
“对。”季朗星就着贺瑱的电脑,简要地搜索查询了一番,“基因库很多时候收集信息,并不只是在公安系统中,更多的是在医疗系统。大部分民众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涉及到公安系统的,但是他们会生病,会去医院做治疗,所以也留下了痕迹。”
贺瑱一敲脑袋,他倒是忘了这件事了。他总在想着这个凶手如此凶残,恐怕早就在公安系统中留下了案底,却不曾想到过更延伸的方向。
“可是为什么呢?”他实在迷惑,“正常人就算是再无知,也应该听过别人说起医院。那是他从未曾生过病?还是说他每次都硬生生地挺着?”
季朗星摇摇头:“不清楚,可我根据这个人的心理模型构建,我觉得他从前不应该是没去过医院的,只是他在某一次去了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再也不去的。”
贺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这个话茬,又说:“兴许这个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是他亲近的人身上。”
这样的猜测很多,只是全都无凭无据。更只是揣测了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仍是不知道他的动机以及他到底是谁。
沣潭市不小,而且在这样的一个临海城市中找一个这样特征的渔民,也如同大海捞针、十分不易。
贺瑱仍是叹气,又问:“可是,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杀人。他杀人又和不去医院这件事,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献祭。”
季朗星唇齿间冷静而又漠然地吐出这两个字,却是惊得贺瑱一身冷汗。
“献祭?”他瞠目结舌,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在现代社会听到的词语。
“对,大多时候与愚昧无知相呼应的一个词就是封建迷信。这些人不信现代科技,只信鬼怪神佛。他们觉得只要自己够诚心,神佛就会眷顾他们。”
季朗星这平平无奇的话语,却叫贺瑱一阵胆寒。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让他无法理解这些事情,可是又想起从前在报纸、书籍上读过的那些故事——
闭塞的小村落中,总是会用活人祭祀。或祈求风调雨顺、来年丰收,亦或是将人投入洪水、在木架上活生生地烧死,为着只是不再有洪水、旱灾。
只是他从前只觉得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会存在的事情,不曾想过现代社会也会发生。
季朗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又急匆匆地说道:“一定有一件事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所以他才会出此下策。那会是什么呢?”
好似他们两个人心底都有了答案,可却不约而同地不再言语,只是默默闭上了嘴,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贺瑱拨弄着自己茶几上的摆件,一下又一下地让那只陀螺不停地转动着。
像是一个漩涡,将他生生吸了进去。
他的思绪飘忽着,不知去了何处。似是想要抓回来,寻求一个解决办法,却无法触及。
是敲门声打断了他,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请进”,就见得宋知意长身鹤立于门口。
宋知意的目光扫过贺瑱与季朗星,说出的语调似是波澜不惊,让人听不出一点起伏:“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有些。”
“没有!”
贺瑱立马辩驳着,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宋知意误会。应该是不想让宋知意生气,觉得自己不够在意他,所以不愿意留在支队吧。
贺瑱想着,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讨论出来了凶手的大致模型,现在在分析作案动机。你是来给我送尸检报告的吗?”
宋知意不置可否地扬了扬手中的夹子,薄薄的几页纸写满了的是文老师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结论。
贺瑱本是压抑住的情绪,在这一刻重新被燃起,似乎有些要破功。可他还是生生坚持住了,同季朗星说道:“今天多谢你跑一趟了,下次我请你吃饭作为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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