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今天快结束了,宋法医答应给我的结果如果还没出来,后果也希望你能自负。方局长如果问起来,不要连累我们整个支队。”
宋知意微微抬眸,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说:“到今天结束还有差不多四个小时,我这里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处理,大概十分钟就能结束。贺队,麻烦您出去,等我一下,可以吗?”
贺瑱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编了半天的话,顿时又被一股脑地咽了回去。
甚至在那一刻,他觉得透过隔离室的无菌帘,就连宋知意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如何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甚至走出去都没弄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知意不过两句轻飘飘的话,就把他拿捏住了?
仔细想想也是恐怕宋知意对尸检的要求比较严格吧,毕竟无菌环境他要去硬闯,出了问题就全然是自己的责任了。
贺瑱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扭头对张棠棠说:“让宋知意完事之后来我办公室找我,我先回去歇会儿。”
也没等张棠棠回话,他就自己晃悠回了二楼的办公室,隔着窗户正好能看见斜对角的解剖室亮起的灯。
他人平常收拾得挺利落,可办公室倒是大相径庭,乱七八糟地别着各种夹子、标签纸,黑板上也五彩缤纷地拉着各种横线。
他把上个已经结束的案件东西都划拉到一边,开始用粉笔吱呀地在黑板上梳理着王宁的人际关系网图。
可是画画擦擦好几回,他也发现了他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理不出来。除了打心底里就笃定这件事一定和校园暴力脱不了关系,其他真的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倒是不出十分钟,宋知意就敲响了他的办公室门,顺手拿了二次尸检的报告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贺瑱随意地翻了两页,就搁在了一边,拉来一旁的椅子示意宋知意坐下。他轻咳一声,先开了口:“宋法医,真是辛苦了。”
这回他是真没有讽刺,宋知意在解剖室一站就是一下午也是有目共睹的,忙到现在恐怕连杯水都没喝。
想及此,他转身给宋知意倒了杯水,搁在小沙发前的茶几上。
宋知意没有应声,却异常听话地转身坐在了贺瑱给他拉来的椅子上,用白水润了润喉,又说:“需要我来说明一下吗?”
贺瑱往椅子上大字一躺,打了个哈欠:“好啊,劳烦了。”
他实在是有点困了,为了赶最早班的飞机,早上四点半就爬起来了,又是在外面精疲力尽地折腾了一天。
现在瘫在椅子上,都觉得软绵绵的舒服得要命,上下眼皮忍不住甜蜜蜜地黏在了一起。
即便是他努力了好几次,可还是没拗得过睡神的召唤。
宋知意说着什么,他逐渐也有些听不清是什么了,就记得那么几个飘飘忽忽的声调,说着干性溺死、新伤旧印这些个他已经知道了的词语。
他实在是没熬住,靠在椅背上就缓缓睡了过去。
只听到他呼吸平稳的那一瞬,宋知意口中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宋知意静静地望着贺瑱熟睡的面庞,即便是困到了极致也依旧没有松开的眉眼彰示着他在梦中依旧为这个案子而发愁。
他将尸检报告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俯身了下去。
贺瑱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掀起了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
他哪来的毯子?
不对……他怎么上的沙发?他不是跟椅子上和宋知意说二次尸检的事吗?
他能在宋知意面前睡着了,还被宋知意不知道用拖还是抱的放到沙发上,居然还没醒?
这不科学!
他这么警觉的人,怎么可能不醒?
他奋力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是他实在是太累了,可却忘了从前为了追击罪犯三天没睡觉的时候,陆何碰他一下,他也会猛地惊醒。
贺瑱暗暗骂了一句“草”,转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声“你醒了”,吓得在这大夏天冷汗直流。
他一双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谁?大半夜的别在这吓人,给我滚出来!”
啪的一声点亮了屋里的灯,贺瑱立马用手掌去遮挡了刺眼的光亮,半晌才从指缝间看清说话的人。
不是宋知意,又是谁?
“你有病啊!”他实在是没忍住,当面怼了宋知意一句,“这大半夜的,你还在这干嘛啊?就是为了吓唬我?”
宋知意的情绪并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淡地开口:“等汇报二次尸检。”
贺瑱接连深吸了三次,还是没绷住:“你就不能明天早上再汇报?非要守在这等我什么时候醒了,是吧?”
宋知意仍是不紧不慢地指了指屋里挂着的时钟,说道:“你睡了三个半小时,今天还有十五分钟才过,我也算没辜负你的期望。现在,你要去看看王宁吗?”
贺瑱抿了抿唇,陡然起身,气哄哄地到了门口拉开门才回首挑眉:“宋法医不领个路吗?毕竟也是你不让我进你的解剖室的。”
宋知意从善如流,长腿几个跨步便到了贺瑱的前面。他的话一向不多,能省则省。
进了解剖室的隔离间,宋知意把无菌服递给了贺瑱。贺瑱看着那蓝绿蓝绿的衣服,啧了一声,还是自行穿上了。
兴许是太困,他今天这一身总觉得穿得拧拧巴巴,不知道哪里错了,让他难受得紧。
宋知意看他一眼便伸出了手来,擦着他的耳垂就伸向了脑后。
贺瑱顿时有些懵,怔在原地。待他在两秒钟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宋知意的手,往后错了一步,险些碰到一旁搁置的酒精。
他面色不善,嘴角拉平,出口的斥责却并没有往日那般凌厉:“宋知意,你干什么?!”
宋知意平静地抽回了手,淡然道:“你后面的系带错了,帮你调整一下。”
“……”贺瑱只觉得自己像那个小丑,“那你为什么不,算了……”
管他为什么不到自己身后去调整,弄好了就算了。
贺瑱还是第一次在午夜时分进解剖室,为了尸体特意调低的温度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没由得左右看了几眼。
“你害怕?”宋知意的声音恰巧自他左边传来,更是让他的心脏咚咚几声。只是这话里好像没有半点的阴阳怪气,尽然是些真诚地问候。
但他不需要这样的真诚。
贺瑱咧了咧嘴,站定在解剖台前,随意道:“怎么会?”
宋知意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王宁的尸体从临时冷冻柜取了出来。
王宁紧闭着双眼,面容上结着寒霜。他的腹腔被打开又缝上,针脚细密。身上青青紫紫地遍布着尸斑和死前伤,叫人看着心酸。
“我已经尽可能地让他体面些了。”宋知意从怀中拿出尸检报告,又说,“死因还是之前说的干性溺死,只是我又发现了一些小细节。”
“譬如他膝盖上残存着在死前被人强迫跪地的痕迹,气管有一些微微肿胀,应是在死前有过呛水。还有他身上的一些伤痕,如何形成的我已经在报告上注明了。但我想说的是,他的手腕上还有许多试切伤,也就意味着——”
“他曾经尝试过自杀。”
异口同声间,贺瑱只愈发觉得王宁可怜。他看着王宁身上那些因为冷冻而更加明显的伤痕,咬牙切齿道:“那群小畜生!对了,你刚才说死前呛水,和膝盖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有人将他以这个姿势按在了地上,强迫按下他的头,直到埋进水中。”
“什么姿势?”贺瑱不明所以,微微仰头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犹豫了一下,又略显小心翼翼地对着贺瑱伸出了手去:“可以吗?”
“啊?”贺瑱反应了一下,但又瞬间明了宋知意的用意。他没等宋知意动手,就先跪在了地上,等着宋知意的下一步动作。
宋知意轻轻地摆弄着贺瑱的手臂,将他还原成了王宁被人强迫时候的姿势。
贺瑱偏过头,扯着脖子有些难受地从解剖室的大镜子中看着自己的状态——
宋知意修长的指尖按在他的肩胛骨上,强迫着他的脖颈往下低去。即便是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的皮肤依旧出现了点点红痕。
兴许是体会着王宁那时候受的屈辱,他的眼底似乎有些潮湿。唇角紧紧地抿住,拉平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他是看明白了王宁那时候被强迫的姿态,只是……
用在他身上,真的有些羞耻。
还有,解剖室里为什么要装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啊?
“嗯,我知道了。”贺瑱从鼻腔哼出两句来,宋知意立马松了手,又朝他伸出手妄图拉他起来。
贺瑱犹豫了一秒,还是自己拍拍膝盖站了起来,没有接宋知意的示好。
宋知意也没甚被忽略的难堪,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又一一对着尸检报告上各类旧伤痕迹检测做出的评估进行讨论。
有烟头烫伤的、皮带抽打的,还有被人殴打所致的。基本上王宁身上的皮肉,就是在好了坏、坏了又好之中度过。
·听罢这些,气得贺瑱当场摔了尸检报告。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好几回,都未曾能忍住心底的愤怒:“那群小畜生,真不是东西啊!”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这才想起了站在一边的宋知意,抿抿唇又说:“回家睡觉吧,明天早上不用急着来上班了。”
“那你呢?”宋知意未曾正面回答,反而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也得亏贺瑱反应快,撇撇嘴说:“我肯定还得去一中转一圈,至少得把那几个欺负王宁的小畜生逮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
贺瑱疑惑写满了整张脸:“你是个法医,你出什么外勤啊?”
宋知意一顿,继而又说:“原来有过。”
贺瑱听了这一连串的专业词汇,早就困了,也就没细想这句话的真伪。他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行吧,你乐意就好,明天跟我和陆何一起去吧。走吧,你家住哪?我送你。”
“凌御西府。”
贺瑱的第二个哈欠戛然而止:“和我一个?那你住哪栋楼?”
宋知意偏头看向他,分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却叫他看出了几分耐人寻味来。
——“和你一栋。”
贺瑱下意识嘴皮子哆嗦了一下:“什、什么?”
宋知意却是微微弯下了眉眼,一瞬间如化开了春水一般:“骗你的,三号楼。”
贺瑱无语:“那还不是一栋。”
这回倒换成宋知意几分诧异了:“真的是?”
贺瑱笑得如同得逞的小猫一般,有些张狂:“我也是骗你的,我住你对面的二号楼。”
宋知意望着他那副鲜活的模样,眼底眉梢尽是暖意。他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等着贺瑱的下一句话。
贺瑱轻笑了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兜里摸了半天,这才有些讪讪地说:“完了,我忘了,我是从外地直接回来的。现在好了,车也在家,车钥匙也在家,就我不在家。”
宋知意倒是不甚在意,从解剖台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随意地用酒精擦拭了一番,又说:“那坐我的车吧。”
到了车跟前,贺瑱才看清楚刚刚钥匙上一闪而逝的车标。他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宋知意一眼:“车不错,只是不像个法医能开的。”
三叉戟的车标就这么明晃晃、大咧咧地露在贺瑱眼前,他只觉得眼睛都刺得疼。原来做法医这么赚钱啊,早知道他学什么刑侦啊。
上了车,他仰面靠在红色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无神地盯着车载香薰发呆。淡淡的白茶与雪松交融的味道,还是挺好闻的。
“我妈的车。”宋知意状似随意地解释,指尖却是捏住方向盘有些微微泛白。
可他的话却没有再得到反馈,偏过头就瞧见的又是贺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的模样。
他忍不住摇摇头,将空调冷气关掉,踩下了油门。
午夜时分的路上,不再拥堵,畅通的就像是单独为他们所开辟的一样。
即便是宋知意再放慢速度,不出二十分钟车也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凌御西府的地下车库。
未等宋知意唤,贺瑱就自顾自地睁开了双眼。拉开车门,长腿跨下这两门小跑。此刻,他才回过头和宋知意道了声谢。
“你没睡着?”宋知意仍是坐定在原处,轻声问道。
贺瑱脚步一顿,学的是宋知意的真诚:“这不是想着跟你没什么话说,干脆装睡得了。”
宋知意哦了一声,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贺瑱倒是撇撇嘴,他不就想看看宋知意到底想趁他睡着了,到底会做点什么坏事吗?
地下车库的灯已经坏了两周,可他身后的车灯却未曾熄灭。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和自己一栋楼同一个单元的门口,宋知意才熄火下了车。
贺瑱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养的两只小王八正在噼里啪啦地扒着水底石子。他瞥了一眼因为自己离开这几天而又变得浑浊的水,说:“真能拉。”
转头又将背包扔在了沙发上,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李箱好像还扔在了办公室没拿回来。
他伸了个懒腰,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把自己丢进了浴室。
收拾好一切之后,他才想起来给陆何发了个消息:明早到我家集合,直接去一中。
陆何没回他,估计早就睡成死狗了。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合眼躺下。甫要进入梦乡,就仿若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一般惊醒了过来。
他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翻出工作群,准备添加宋知意。眼神却瞥到了好友申请,理由写了好几条——
贺队你好,我是宋知意。
睡着了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怎么集合?
抱歉,打扰到你了,晚安。
贺瑱顿时有股子无力感,他把手机锁了屏,重重地扔在了一遍。可又在两秒之后捡了回来,通过了宋知意的好友请求。
他回了消息:八点车库见,我开车。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刚在洗澡,准备睡了,晚安。
只是这晚安二字有点刺眼,他长按准备撤回。却在同时收到了宋知意的再一句:贺瑱,晚安。
贺瑱这回直接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甩在了一边。
真他妈烦。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闹铃响,离集合时间还有还有最后十分钟。他立马起来刷牙洗脸,随意从椅子上抄了一件衣服套上,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洗的衣服还没晾。
只是来不及多加思索,他便开门准备坐电梯下车库。
宋知意已经等在了他的单元门口,见到他下来递上了一个饭盒:“不知道你吃没吃早饭,这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
“多谢。”贺瑱也没客气,接过来便打了开来。金枪鱼的香味混着蛋黄酱似乎有些腻,却被酸黄瓜和西红柿恰好中和。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似乎一天都没吃上口饭,被香气勾得肚子咕噜噜地直叫。
囫囵吞枣地吃完了一整个,他才想起来按了车门解锁键,近处一辆橙色的Mini立马对着他们两人眨了眨自己圆滚滚的大眼睛。
宋知意拉开了车门,俯身有些略显困难地钻进了那个着实有些狭小地空间。
贺瑱拉安全带的时候,胳膊肘不自然地撞了宋知意两回。他道了声抱歉,却听得宋知意说:“小车很可爱。”
贺瑱本没觉得这车有什么,可宋知意这话说的,他只觉得听出了几分嘲讽意味来。他瓮瓮地学了宋知意一句:“……我妈的车。”
说罢,他又觉得单薄,补充了一句:“我车今天限号,没办法,只能开这个了。”
宋知意微微弯了下眼睛,没再多言。
车开出小区门口,就瞧见陆何孤孤单单、可可怜怜地蹲在路边,手里还拎了两个塑料袋。一见到贺瑱这个显眼的车开出来,立马凑上前去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没成想,他一开门就看见宋知意,即刻窘迫地将门又关上了,接连说着“对不起”。等反应过来,他又拉开了门,惊讶地问:“宋法医也去?”
贺瑱看着他这个现眼包,指了指后排:“后面坐。”
陆何佝偻着挤了进去,膝盖已经抵在了前排座椅的背上。他把手里拿的塑料袋递到前面,又说:“老大,给你带的早饭,豆腐脑和糖油饼,吃完快活一整天。不过不是我说,虽然你这个车真的每次出现场都能到处钻,跑得飞快,就是空间真的太挤了点。”
贺瑱没开出两步路,一脚刹车又定在了原地:“陆何,下车。”
陆何哦了一声,不知所以地下了车,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尾气呛了一口,眼睁睁地看着橙色Mini消失在自己面前。随即手机上便收到了一条语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自己打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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