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咬着本就干涩发白的下唇,裂出些血渍来都未曾发现。半天,他才又问:“现在家属是什么状态?我看尸体已经送来解剖了。”
“暂时应该是稳定住了,但是我保守估计也拖不过24小时。老大,现在我们怎么办?”陆何也没做过几次危机公关,此时也有些慌了。
贺瑱却在此刻平静了下来,他镇定地说:“联系陈晓礼,赶紧把文章发出去。”
先用媒体来挡一挡,将民众的目光引回狮子伤人上去,降低踩踏事件的热度。但是毒品一事,是万万不能暴露的,他们只能在后期用普通兴奋剂来替代。
“然后你带着检验科的人,去给马戏团里的所有人抽血,检查他们的血液中是否有……一些异常的元素在,譬如某些兴奋剂的成分。检测结果需要完全保密,明白了吗?”
看着贺瑱严肃异常的表情,陆何的神情也紧绷了起来:“知道了,老大。所有信息我会同步下去,一定守口如瓶的。”
“我相信你。”贺瑱沉着脸说道,“只是检验科,需要敲打一下。”
说罢,他又转头去给方局长打了个电话:“方局,我必须要跟下去了。如今出现踩踏死者之后,我们只有尽快破案,将主谋挖出来,才能平息了。”
方局长也深知这其中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叹息后又说:“我特批了,后面来找我补手续。”
贺瑱撂下电话,只觉得自己本来就因为发烧而疼的脑袋,如今更大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晓礼的文章能有些作用,引导大家的关注点去一个正确的方向位置。
他接连在支队里绕了好几圈,恨自己昨天又吹冷风又洗冷水澡的,弄得现在手足无措了。
到底他还是折返回了解剖室,站在外面从小窗看着宋知意和张棠棠的动作。
这次宋知意没让张棠棠动手,而是全部由他主刀,张棠棠只负责在旁边将他所确定的死亡信息归纳整理。
不知看了多久,宋知意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对着张棠棠做了个休止符。张棠棠立马帮他换了一双手套,和他一起将尸体存放在了一旁的冷柜之中。
宋知意从无菌室出来,脱下一切衣物,就同早已望眼欲穿的贺瑱说明了死者情况:“确实是踩踏死亡无误。她被人推搡摔倒在地后,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踩中了胸口。”
“至少有两三个人是从她的身体上踏过去的,这也就造成了她的胸骨破裂,断骨直接插入心脏,造成脏器内出血。”
“即便是很快被发现,被救治。但是因为失血性休克而昏迷后,又因为她本身就有凝血障碍,所以即便是输送了大量血液至她体内,仍是没有抢救回来。”
贺瑱听着这痛苦的死法,着实摇了摇头:“这样,还得去调取现场监控。即便是我们知晓这不是一个故意伤人事件,却还得有佐证证明,那两三个从她身上踏过去的人,不是刻意而为之。”
之前马戏团帐篷里的监控录像就已经被拆了,送去鉴证科了。只是不知道那么混乱中,是否能看到这位死者被踩踏的全部经过。
可这些却并非最麻烦的事情。
贺瑱盯了宋知意很久,欲言又止几回,才又说:“唉,算了。”
宋知意不明就里:“怎么了?”
“没事。”贺瑱摆摆手,“陆何不在队里,你帮我盯一下。我有件事必须要出去一趟,有任何消息随时联系我。”
宋知意应了声好,他也猜到了是有关于毒品和父母的事情,恐怕也和那位哥哥脱不开干系。
但他不曾再追问,仍是贺瑱能愿意亲口告诉他。
贺瑱望着天边那烧的如同火焰的云朵,上了出租车。
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去赴这场鸿门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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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警号
贺瑱上了车,直奔的地方是沣潭市郊的一处别墅区,这里的房子价值不菲,在其中居住的人也是非富即贵。修建在沣潭市著名国家景区旁边,每一栋楼都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山坡之上。
这个别墅区,比之之前割喉案死者程宏逸的家里更为豪华,楼间距也是一顶一的好。皆是独栋别墅,一门一户,外面绕着很大的院子,大多都有情趣地种植着各种漂亮的花。
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高耸的围墙外面,他下了车,裹紧了外套,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撑着不太舒适的身子往山上爬去。
走过了两个路过,他就左转到了一栋别墅面前。他从兜里掏出大门钥匙,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按响了门铃。
不大一会儿,便有保姆出来出来开了门,见是他又有些惊诧:“少爷,您不是有钥匙吗?”
还未等贺瑱开口,便听得一声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你少管他!小白眼狼,能把这里当自己家?”
贺瑱沉默不语,对着保姆林姨笑了笑,又换上了林姨早就帮他拿好的拖鞋。
“爸、妈。”他叫了一声,客厅里的贺父只冷哼了一声,而赶忙从楼梯上下来的贺母却是到了他面前,拉着他好一阵地仔细看。
其实贺父贺母的年纪并不像是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那般,反而更加苍老,银丝遍布。
“瘦了。”贺母脸上尽是心疼,“没好好吃饭吧,脸色看着也不好。”
贺瑱对着贺母咧出一排上牙来,撒娇般地说:“吃的挺好的,我有个同事就住我楼下,他做饭特别好吃,我天天去他家蹭饭。”
贺母一听,更是操心:“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啊?你老去人家吃饭,人家没有怨言吗?一定要多给人家拿些东西才好呢!”
“知道了,妈。”贺瑱拉着她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也没有将仍固执地看书却并没有翻页的贺父纳到他们的对话之中,“我同事跟我说,一个人的饭不好做,他又不爱吃剩的,还挺乐意去吃的。是男同事,女同事我也不好意思去蹭啊!”
他看着自己父母已经全白了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面容,甚至都有些回忆不起自己小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了。
好似从他记事起,他们就不再年轻,如今只是更为苍老罢了。他有些懊悔,只觉得自己应该多回来看看他们,可又真的害怕回来面对他们。
从自己一意孤行,选择了考入警校开始。他每次回到家里,都是伴随着无尽的争吵,后来他干脆就搬到学校宿舍。明明是本地人,可每年的寒暑假都要申请留校。
等毕了业,他就开始自己租房住。刚开始没什么钱,和别人合租挤在抠抠搜搜的廉租房里,格外可怜。
后来也是贺母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月节衣缩食地活着,这才偷偷把家里一套小房子给他住了。
对此事,贺父应该是知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贺父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不咸不淡地说:“如果是女同事,恐怕他跑得更勤吧。”
贺母又瞥了贺父一眼:“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多久才回来一次。小瑱,今晚在家吃吧?”
贺瑱摇摇头:“不了,还有案子呢。一会儿得赶回去,这次过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现在这个案子中涉及到毒品,我必须要跟下去。”
“毒品!”贺母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与贺父对视了一眼,“不行,小瑱不行!你知道的,什么都可以,但是涉及到毒品的任何事情,我和你爸爸都不会同意的。”
贺瑱却并不曾理会贺母都带着些许恳求的话语,只又说:“不是来和您二老商量的,而是知会一声。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一直想要奉行的路。”
贺母紧紧地抓住贺瑱的衣袖,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可是你也要明白我们的心啊,小瑱,你不能对爸爸妈妈这么狠心啊!”
“妈!”贺瑱见不得自己母亲哭,着急地从旁边抽出纸巾替她抹着眼泪,“妈……你别担心,我们这个到不了那种阶段的。只是案件中涉及到了毒品,我们得去跟踪一下,追根溯源罢了。后面等找到源头,我们就会交给缉毒支队那边的,您放心吧!”
“那也不行!”贺母仍是不松口,死死地拽着贺瑱,眸中含泪地看着他。
贺瑱叹了口气,伸出手摆正了贺母的身子,又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依旧滚烫的额头之上:“妈,你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我不想半途而废。”
“再者说了,我们只是要找到投毒的凶手。然后就到此为止了,毒品的来源也不是我们支队会去触碰的。妈,我只是想都告诉你们,如果我想瞒着,等案子结束再告诉你们是不是也可以?但我真的不想和你们说谎。”
贺母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在一旁抽泣着。
贺父冷哼一声,扭头对贺母说:“你让他去,你还管的了他?你什么时候管住他过?上警校也是,说去就去,考虑过我们吗?算了吧,咱们在他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还跟他说什么啊?”
贺瑱听着贺父对他的讥讽,难过之情溢于言表:“爸……”
“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儿子!”贺父将书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又打翻了一旁的水杯,茶水瞬间让地毯深了一片,“你走吧,以后别再回来了。这也不是你的家,我们也就当你也死了吧。”
贺母的哭泣声愈发得重了起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可依旧拉着贺瑱不放。
贺瑱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如今更痛了。他只觉得宋知意给他的药似乎已经过了劲儿,现在他似乎又烧起来了。
他有些撑不住了,恐怕再不离开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压抑不住,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虎口,迫使疼痛感让自己清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对贺母说:“妈,我该回去了。我队里的同事都在为这个案子努力着,他们都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我作为队长,总不能一直不在。”
贺母仍是不松手:“小瑱,你还病着呢!”
“可是……那些无辜的人,他们死了。”贺瑱的目光灼灼,遥遥望去亮得像是天上星,“爸妈,我的职责就是替他们寻找到真相。我已经退过很多步了,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静谧了许久,还是他又开口打破:“哥他……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
贺母松开了手。
而贺父也别开了与贺瑱相对的眼神,只轻声说:“愿意去,就去吧。我只是真的觉得,我和你妈管不了你了。”
贺瑱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揣回了肚子里面。
他深知这样的表象,就是他父母都松口了。
从前他去上警校也是,他父母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但仍然让他去了。那套小房子,如果不是他父亲松开,贺母又怎么可能能拿给他住?
贺瑱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吧唧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口:“爸妈,等案子结了,回头我再来看你们!”
贺母接连说了几声“好”,仍是眼眶湿润地拍了拍贺瑱的脊背,又说:“别老去同事家吃饭,回头带你同事也到家里来坐坐,妈妈给你们做饭吃,让他也尝尝咱家的手艺。还有啊,你年纪也大了……”
贺瑱知道贺母下一句就要提到让他去相亲找对象的事情,立马揉了揉耳朵,跳了起来。他急忙往门口走,连衣服都只来得及穿上一个袖子。
可贺母还是趁着他打车的时候,追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件薄羽绒服。
贺瑱忙说:“妈,降温了,外面挺冷的,你还出来干嘛?”
“生病了,你就得再穿厚点。”贺母非要让贺瑱把那件薄羽绒服也套上,“你爸给你买的,他就是不好意思说。你也知道他做领导习惯了,从来都是需要别人顺着他,嘴比那粪坑里的石头还硬,但他心里还是在意你的。今天听到你打电话,还特意出去理了个发,换了身新买的衣服。小瑱,我们真的只是关心你,也害怕你也出什么意外。”
贺瑱轻轻地抱了抱他的妈妈,即便是在这不算特别冷的天,穿着外套又套上薄羽绒服厚,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依旧没有拒绝。
“我知道的,回头等事情结束了,我带我同事过来呗。他人特别好,专业能力也非常优异,是做法医的。”如今贺瑱提起宋知意的时候,尽然都是夸赞了。他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和宋知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多么剑拔弩张,他有多看不上人家宋知意。
贺母也踮着脚回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不忍放开,可许久松开之后又摆摆手:“快走吧,案子重要,一定要注意安全!”
贺瑱忙不迭地出了小区门,他没再回头。但他如何不知,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妈妈一直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么不舍。
回到支队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贺瑱脱了羽绒服,却仍然穿着外套,在队里晃悠了两圈,可似乎没有一个人要来向他汇报情况。
他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用毯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缩在椅子上看刚刚从外面报停买回来的沣潭晚报。
陈晓礼的文章跃然于纸上,标题仍然带着些博人眼球的震惊感——
目击者口述:马戏团狮子吃人事件是否有内情?
他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抽了下鼻子,发酸的眼睛似乎更加难受了。
好在陈晓礼的文章一向发挥稳定,字字句句阐述事实,可又规避了许多不合理的风险。
陈晓礼写当时的场景有多惊心动魄,却绝口不提血腥残酷的一点。他又写贺瑱和宋知意临危不乱,可真的用了某某和某某某代替。
贺瑱看完了那篇在头版头条的报道,思来想去还是给陈晓礼发了个消息:写的真的很不错。
等到这篇文章大肆传播之后,各个媒体写的那些阴谋论猜测的无良文章热度,估摸着也会降下去了。
他裹着毯子,还是觉得颇冷,伸手想要去摸空调遥控器,却又碰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蚕宝宝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蛄蛹着下去捡遥控器,还没摸到空调遥控器的边儿,就和推门而进的宋知意撞了个正着。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贺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窘迫而脸红,还是发烧烫的,总之这么愚蠢而又幼稚的举动,就被宋知意尽收眼底了。
他越是想从纠缠的毯子中挣脱出来,那毯子就愈发得想要和他合二为一,将他裹得更紧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已经看清了,就这样吧。
他瘪瘪嘴,说道:“帮我开下空调。”
宋知意如是开了制热功能。
贺瑱又说:“你进来也不敲个门,你也太不跟我客气了。”
宋知意微微勾唇:“我敲了,但你似乎在和毯子打架,没听见。我怕你烧晕了,就直接进来了。”
贺瑱表示:“……你挺会说话的。”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宋知意手上拿的东西,是一板药和一打报告。
他努力从自己的茧里伸出两只胳膊,拿了药,对那打报告视而不见。他就着水一抬头,将药咽了下去。
“如果明天你的烧还退不下去,就去医院看一下。”宋知意看他吃完了药,又严肃地嘱咐着。
贺瑱随口应了,还是问了那打资料:“这是?”
“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将之前跟你说过的内容,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宋知意将装订好的几份尸检报告放到了贺瑱跟前,又说,“刚才棠棠说,你在网上火了。”
“啊?”贺瑱有些懵,“什么火了。”
宋知意打开手机,点出个视频来,播放的正是那天狮子咬人时候的视频。录像的可能也只是像随意记录一下,却没成想竟然将那鲜血淋漓的现场也录了出来。
只是后来大家都乱作一团后,他的摄像角度也随之晃悠了几下,似乎也在逃命,但还是有几个瞬间捕捉到了贺瑱想办法引起狮子注意的时候。
弹幕、评论区皆在刷着:这个英勇无畏的小哥哥好帅又好聪明!
贺瑱仍是有些茫然,他瞪了瞪眼睛,有些理解不了这些小姑娘的点在哪里。
但是他还是啧声问道:“这个视频流传出去了?”
“已经被下了。”宋知意关上了视频,“但是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私下的传播速度,棠棠说很多群里都共享起了这个视频,没办法阻止了。”
贺瑱只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但好在现在关注点是仍然聚焦到了狮子咬人本身的事件中了。
他搓了搓手,又说:“真冷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暖气,这样的寒气才会退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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