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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假象表面(龙九九)


他甫要将自己的名片塞给魔术师,让他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将能想起来的明细告知自己。
可还没等他动作,旁边一个杂耍的小姑娘就已经笑呵呵地开了口:“这团里讨厌唐谦的可不少呢!”
她倒是毫不在意,大咧咧地直言不讳:“他可是我们斯普瑞斯的台柱子,他和他的那群‘好朋友’们,只要随便动作几下,就能让人尖叫连连、流连忘返。可不像是我们累死累活的,不知道哪下跳不好,摔死了也不一定。但拼了命啊,也不一定能博得几声喝彩。”
她字字尖酸刻薄,句句针对着唐谦和那些猛兽们。
贺瑱一挑眉,看起来这马戏团明里暗里看不顺眼唐谦的确实还有不少人。
这话一出,身旁的人都忍不住看着他们。
贺瑱瞧着那些人的目光,有些害怕与自己对视而躲闪,更多的却是对杂耍的小姑娘话语的认可。
她努努嘴,朝着一边扬了扬下巴,又说:“不过警察叔叔,我可没有害过他啊!你要说欺负他,你面前这个不就干过吗?”
目标直指贺瑱一直沟通的魔术师。
魔术师有些窘迫,两只手搅着,一点在舞台上的冷静自持都剩不下了。他也被这一场惨绝人寰的事故吓怕了,哪里还敢再表达出来自己对唐谦一点的不满,生怕被当做什么犯罪嫌疑人关押起来。
贺瑱没成想自己直接逮了个有嫌疑的,顿了一顿,才又问:“那你俩到底有什么过节?细讲一下吧。”
魔术师立马讨饶:“我真的没有,只是些小摩擦。您也知道,我们很多时候卖票,基本上都是靠唐谦那个节目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捎带手的。”
“所以在时间不够的时候,团长就会压缩我们的表演时间,甚至砍掉我们的节目。而我们的工资也是跟表演场次挂钩的,没有表演这几天就恨不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我就被砍过节目,我也就去找了团长抱怨。可是团长一直维护着唐谦,还让我滚。我没什么法子,就给唐谦下了泻药,那天他就没上场。可是我们马戏团也观众被骂了,非让我们退票,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哄好了观众。团长更是大发雷霆,差点把我拎出来杀鸡儆猴,这事儿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招惹唐谦了啊!”
“这么说,唐谦和团长的关系还不错?”贺瑱转了转笔,又在本子上简单扼要地记录下了这些信息细节。
魔术师却撇撇嘴:“哪里啊,团长把唐谦和他的那些猛兽当做摇钱树,自然要护着。但是唐谦可看不顺眼团长,特别是瞧见过团长私下里拿滚烫的洗脚水泼老虎,又拿皮带抽棕熊后,和团长闹过很多次。”
“有一次严重到,唐谦直接跟团长说他要走。团长让他也滚,但是猛兽得留下,那是团里的物资。唐谦就为了他的那群‘好朋友’,当孙子留下来了。”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不论是魔术师还是那个杂耍的小姑娘,都用了“好朋友”一词来代替。
再和动物亲近,可也做不了朋友吧?如果让他自己和他家的小王八当朋友,他的确有些想不到会怎样……
“唐谦很孤僻吗?”他只能拓展思维到如此,“他没有人类……做人的朋友吗?”
“那没有!”杂耍的小姑娘又适时地插了话,“就他那样,天天恨不得吃住都和他那群‘好朋友’在一起,臭烘烘、脏兮兮的,谁愿意和他说话啊!”
贺瑱又在本子上重重记下了这些,在独来独往上重重画下了几个圈。
见唐谦的事情问得差不多,他又挑起了关于团长的话题:“团长这人除了见钱眼开、小肚心肠,时常虐待动物,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杂耍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警察叔叔,你可总结的太好了。不过他这人咋说呢,虽然大家都挺讨厌他的,但不至于想他死啊!他死了,我们可能就很长一段时间没饭吃了。”
魔术师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贺瑱将笔揣回了兜里,顺手掏出几块糖分给小姑娘吃了。
自己也含了一块平复心情,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分析不出来问题到底出现在了何处。
可能还是得等到狮子的血检报告,以及唐谦的生命稳定,能醒过来接受问话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了。
杂耍的小姑娘吃了糖,说了句谢谢,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被放走啊?这里面太冷了。”
贺瑱看着四周穿着单薄演出服,又裹着不算厚的外套的马戏团成员们正瑟瑟发抖着,实在有些不忍心了。
他走出门,招呼了两个警察过去确认了所有人的姓名、联系方式和现在住址,并安排好人保护、监视他们后,就先行放他们离开了。
张棠棠已经和那些尸块一同回去队里,准备熬夜拼凑出来,再做尸检。即便是已经有太多的目击证人证明他们是如何去世的,可该走的流程一样都不能少走。
痕检还在继续努力地调查着现场环境,将之前唐谦喂的肉都冰存起来,准备回去做检测。
陆何还在维持着现场秩序,外面的媒体蜂拥而至,已经是越挤越多了。
陈晓礼姗姗来迟,有些不好意思地和陆何说:“我们报社得到消息,是主编亲自带人来了。但是也在外围看着,拍了几张现场图,没想到贺队长能点名让我进内拿一手资料,真的很感谢他。”
陆何掀开一节隔离带,带着陈晓礼钻了进去,又回头瞪了几眼恨不得把摄像机怼在自己脸上的记者们,说道:“陈记者,我老大看人很准的!他既然相信你,那你就放手做吧。”
陈晓礼一进帐篷,也是被这残存的惨状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他舔舔嘴唇,踌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贺、贺队长是在现场……看了整个狮子袭击人的过程?”
“嗯。”陆何瞄了一眼蹲在一旁和痕检组一起看证据的贺瑱,带着陈晓礼又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行了过去。
陈晓礼没带摄影师,自己也就拿了个手持的摄像机,记录着他的所见所闻。
贺瑱本想在衣服上擦擦手,却想起来他穿的外套是宋知意的,就干脆在屁股上抹了两下,朝着陈晓礼伸出手去:“又见面了,陈记者。”
“叫我晓礼就行。”陈晓礼忙不迭地将摄像机换了只手,用右手迎了上去,“我也没想到贺队长竟然给我这个机会。”
贺瑱笑笑:“总是要流一些东西出去,缓解民众恐慌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晓礼你会不会帮我们写上这样一篇文章的。”
陈晓礼虽是为人稍显内向,话不多。可他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贺瑱话中的含义——
可以拍摄,可以表述,但一切都是基于好的方向的。
贺瑱见他脸色微沉,也知道陈晓礼是个喜欢说实话来揭露真相的记者,自然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是让你编谎话去蒙骗大众,那样亦不是我的初心。只是我在想,如果能择取一些合适大众看的,是否可以呢?”
陈晓礼思虑良久,缓缓地点了头:“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样子,但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贺瑱也没多言,只是稍微讲了些他在场所见到的细节。
陈晓礼听着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妄图可以从中寻找到突破口。
“贺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听罢贺瑱的叙述,陈晓礼沉默良久才开了口,“如果这个场景换了是任何其他人,也许根本找不到让唐谦控制住狮子的突破口。也许……最差的结果就是这个狮子再从舞台上跳下来,袭击了更多想要逃离的观众。”
贺瑱也知道,但是他心里还是存了许许多多的自责。如果他带着配枪该多好,那般也许在场死的人也会少一些。
只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他后悔也没用的事情。他现在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迅速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所以我想……这个标题不如就写你如何英勇地救下更多的人吧。”陈晓礼也飞快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这也会将是最正面地报道。
贺瑱本是喝进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他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只忙不迭地摆手:“别别……”
他可没想过要出这个风头,恨不得在场所有人都忘记他的身份才好。
他也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好事,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事情如果连带着他这个刑侦支队队长的名头一起发酵,有时候可能会更适得其反。
宋知意的名头更不能出,他本来就恨不得是与世隔绝地做着法医,自己更加不能给他添堵了。
“那就写某某和某某某,尝试着控制住了局面,并且救助了断肢的驯兽师吧。”贺瑱提议着,将他和宋知意的名字、身份尽然抹去。
这也算是最好的切入点了,陈晓礼只得点头,在现场就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敲打着稿件。他还时不时地观察着一番周遭的场景,在脑海中复原着当时的画面。
他奋笔疾书着,跃然笔下的已是一篇扣人心弦、惊心动魄的故事。
贺瑱偶尔路过,便瞄上一眼看看进度。
但他仍是有许多现场工作要跟,时不时地蹲在痕检旁边看他们汲取的证据。
唐谦的驯兽节目开始时,已是过了十点,如今一闹早就至了午夜。
宋知意看着仍是不住忙碌的贺瑱,拉住了他的手臂:“现在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等血检结果和唐谦醒了之后再说。”
“可是……”贺瑱看着在场那么多的同事,实在不忍心留他们单独在此。
可陆何却接了茬:“老大,你不信我了吗?你可是之前信誓旦旦说以后等你退休了,队里活儿都交给我的呢!”
贺瑱嗤笑一声:“那不是逗你玩呢嘛,你能比我小几岁?我退休了你还能干几年?不过确实有你在,我也是放心的,只是……”
“别只是了!”陆何挺着胸膛,使劲儿敲了敲,而后又被自己打得咳嗽了两声,“老大你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要做,今天晚上我先盯着就行。”
他们在场所有刑侦支队的人都知道贺瑱为了案子能有多拼命,从前还有三天没睡觉,生生等熬着破了案之后,整个人直接昏迷了二十个小时才醒。
马戏团这件事故是意外最好,如果不是调查起来也恐怕不是件易事。
贺瑱也深知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休息日也仍在认真工作毫无怨言的同事们,拍了拍陆何的肩膀:“交给你了。对了,外面运动物的车,还有马戏团这些人的行李都再细致检查一番,还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需要注意的点,陆何揉了揉耳朵:“老大,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放心吧,你教过我的东西我都记着呢,一定全部核实,提交报告给您!”
贺瑱这才松了口气,可仍是欲言又止的不放心。
陆何立马表明:“如果我有问题,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老大,你只要整晚开着手机声音就行了。”
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被宋知意按在了车上。
回去的路还是宋知意开的,只是不同于来时的雀跃兴奋,回程中只有静默。
贺瑱无意识地拨弄着宋知意的车载香水,嗅着那微微带着点苦涩白茶与雪松味道。
他莫名其妙地就问:“这个……为什么会是蒲公英?”
宋知意的余光瞥过,声音缓缓,带着点低沉的蛊惑:“蒲公英的话语,是勇敢无畏。我从前……就见过这样一个人。”
“哦。”贺瑱不再多问,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漆黑一片的高速路也是他们来时的那一条,深夜中也没什么人,整条路上只有他们的车灯打出的光亮。
贺瑱仔细瞧着外面的路,不知过了多久,又指着对面的车道说:“我们之前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碰到唐谦开着卡车的,他摇摇晃晃的,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还有——”
“还有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当时听见了一声野兽嘶吼,你说没听见。现在应该也能确认,的确是那辆车上传来的了吧。是那头狮子吗?”
宋知意目不斜视,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他的骨节突出,手背上青筋泛起。
贺瑱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回应了自己,只是又继续说:“其实说句心里话,我更希望这是一场意外。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只是如果是意外的话……”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最终磕磕绊绊的,变成了一句叹息。
没有堵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地库中。
宋知意看着贺瑱进了门,又重新折返了回去。他坐在车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贺瑱回到屋中,就看见小王八在水里努力地蹬着腿。他伸手戳了一下,自言自语着:“如果羔子也是我的朋友呢?”
唐谦将那些猛兽视作自己唯一的朋友,就连自己被咬断了手,仍然坚持着不让宋知意杀死狮子。那他看到这些狮子伤人的时候,到底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贺瑱睡不太着,干脆查找起来了斯普瑞斯马戏团的资料——
斯普瑞斯马戏团是由现任团长的父亲所成立,在二十年前还曾有过畸形秀。但是后来秉承着人道主义,他们在十年前暂停了这个项目。
而唐谦加入的时间没有具体写清,但是贺瑱根据不同时期的照片,断定唐谦是在四年前加入的。而那会儿本来的驯兽师也离开了,他就顶上了这个职务。
网络上的照片并不全面,大多还模糊不堪。贺瑱只能尝试AI修复后,再行比对。
四年前唐谦刚加入的时候,还很瘦小,脑袋大身子细,活脱脱像根豆芽菜。后来不出一年就抽条拔高,也长出了不少结实的肌肉,有些现在长相的雏形了。
刚开始的时候,唐谦还是在最边缘角落里,直到有一次他紧紧地抱住了一头小狮子,而后他的位置便越来越中心了。
贺瑱敢笃定,这头小狮子就一定是今天发狂的这一只。一样的白化,只是从前眼睛里多是清澈,可今日见得却是浑浊、迷茫。
那头狮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是被唐谦传染了吗?竟然也会去想一个动物,犯下这种事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许久的资料,抬头再瞧见时钟的时候,指针已经过了三。
“都这么晚了。”他关了电脑,还是准备去冲洗去了他一身的血污。
但时间已经很晚,他没有等热水器尽然烧开,就进了浴室。洗到一半,就只剩下凉水了。
洗完出来,他打了个寒颤,又看着挂在门廊处那件属于宋知意的外套,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他在干什么?
他忙不迭地将指尖藏回掌心,将一切动作的原委都归咎于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受到的刺激太多了些。
吹干了头发,他躺在床上,仰面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可一闭上眼睛回忆起的尽然是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几次三番,他马上就要陷入梦乡之时,却又被一声长长的野兽嘶吼所吵醒。
他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脸颊上冒出的薄薄冷汗,点亮手机屏幕,也才不到五点。
没有来自于任何人的消息、电话,好像一切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他起身,倒了两颗褪黑素在手心中,就着放得冰凉的水喝下,又强迫着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八点钟,他的闹铃准时叫醒了他。
褪黑素的效果好像还没有过去,他的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底尽是红血丝。
平日里即便是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他起来也多是精神奕奕,但今天却有些迟钝。
他揉了揉发烫的脸颊,用冷水狠狠地洗了脸,来努力维持清醒。镜子中的他眼底尽是红血丝,双颊滚烫的地方也有些微微透着红,可嘴唇却干涩有些发白。
他随手从衣柜里摸了件衣服,出门的时候因为有些冷还套了件加绒的厚外套。
进了地库,他理应直奔着自己的车而去,却莫名其妙地拐了一节,顺带看了看宋知意的三叉戟是否还在。
可车位上空空如也。
他一愣,有些茫然地自说自话:“先去上班了?也没叫我,没等我?”
这段时日,他和宋知意相熟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是轮流开车去上班,鲜少有分开的时候。
这事是宋知意提议的,可却是贺瑱在看了自己一个月油费少了一半后,严格执行的。
他又用冰凉的指尖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没多想,自顾自地开车到了支队。
陆何他们已经回来了,硕大的黑眼圈彰示着他们一夜未眠。见到贺瑱,连忙打了个招呼:“老大,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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