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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和一生之敌联姻后(鹿野千寻)


“我怀揣着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面的梦,潜入了中盟留置区的会谈现场。而白乔认为我的举动太过冒险,他想阻止我——同时也想阻止郑杨奇袭会谈场地,伏杀伯温森的计划。”
“他追了上来。”
他垂着头,面部阴影中的洁白被面突然落下了一个淡淡的湿痕。
“现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嘴唇颤动着:“伯温森暗中联合了当时的联盟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最后石正荣死在了伪装成维特的克林托斯手中。我自以为能挽回一切的计划在那个时候开始就崩塌了。”
“白乔在石正荣被刺杀的现场被目击,他在我的自作聪明之下,反而成了补全伯温森他们刺杀计划纰漏的那一环,”诺里几乎发不出声道:“他成为了刺杀石正荣的凶手。”
议事大厅中的巨幅挂画倾倒在正中。
突如其来的炮击之后仍有浓烈的烟尘滚滚,奔逃的人群在丧失视野的情况下尖叫着奔逃,彼此冲撞。议事大厅内部的四根立柱已经倒塌了一根,以至于垂朽的穹顶塌陷,将大厅隔绝成两部分。
昏暗里诺里隐约听到远处有联盟元帅亲卫队的呼喊声,其中不乏有熟悉的声调——像是军校里他们那个射击训练课的主教官德文,在一次次声嘶力竭地喊着:“元帅!”
“元帅!”对方的声音在混乱中依然清晰可辨,极为焦急道:“您在哪?!请回答我!——元帅!”
而诺里只能拔足狂奔。他需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面告知对方伯温森的计划。先前他注意到了石正荣的去向,那位元帅不知为何,在会谈临近开始的时候却去了大厅一旁的小休息室内。
而目击炮击后的白乔怔了一瞬,显然意识到某些计划在他们潜入的同时也已经开始了。当他回头看到诺里不见时,登时眉头一紧:
“诺里!”环顾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白乔不敢高声,只能在后面紧追而上。
而当诺里捧着自己飞快的心跳声、以为自己将成为挽救一切的救世主之时。当他撞开被变形的大门,高声喊着“元帅”冲进来时……
迎接他的是石正荣的尸体。
视野逼仄的小休息室内,联盟的元帅仰面倒在血泊之中,犹怒睁着双眼里写满了震怒与不可置信。那刺眼的血色令诺里四肢灌了铅一样,甚至一瞬间耳边传来了刺耳的蜂鸣。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听到了白乔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而后白乔一把抓紧了魂不守舍的他,双眼因情绪激动而暴起了红血丝。
他咬着牙道:“快跑,诺里——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来过这里!”
诺里·亚丁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随即如坠冰窟:如果先前的炮击是郑杨所为……或者说无论是不是郑杨所为,只要他们在石正荣的死亡现场被目击,那么无论是不是他们做的,都将会顺理成章变成他们做的!
正当此时,德文的声音突然远远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元帅!”
他的步伐焦急而紧密,似乎正一处处搜寻着,逐渐向这里靠近:“元帅,您在哪!元帅!”
两人对视一眼,来路既然被封死,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朝着休息室内另一侧的窗户冲去。诺里抬肘护头撞破了玻璃,冲到了露台上。而再清晰不过的碎裂声登时吸引了走廊上那些人的注意力。纷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朝他们冲过来。
诺里滚过一地碎玻璃,万分焦急之时,他看清楼下是一处花坛,低声呼道:“我们跳下去,白乔!”
他抓住白乔便要往下跳,可手里却拉了个空。身体失衡向下歪倒的诺里在最后看到白乔停步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石正荣元帅的尸体——
或者说,上面的凶器。
那把剑。
诺里随着身体的惯势朝下坠去,但他没错过白乔回头瞬间脸上满带不可置信的眼泪。最后那不可置信变成了某种决绝的意味,他在坠落的同时看清楚了白乔的唇语。
“大概是从看到那把剑的时候,白乔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诺里道。
“……决心什么?”白蒙坚开口的瞬间有些失声,停了一下才发出声音。
“决心,”诺里抬眼,他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着:“舍弃帝国。”
听到这句话,安斯艾尔难以自已地,倏然低下了头。
跌下来后诺里摔断了一条胳膊。
他借势滚落到一旁,把自己淹没在草丛里。咬牙静静听着上面纷杂的人声。疯狂且悲戚的咆哮在不久后就找到了着矢之地,在众人的怒火之中,白乔从露台另一侧跳了下去,把他们引去另一个地方。
诺里在草丛中屏息以待,他听着那些人声消散。最后压抑地哭出了声。他从草丛中匍匐爬行,像个自己从来不齿但又切实贴合此刻的苟且偷生者。
他搞砸了一切。
诺里多想自己刚刚没有跳下来,干脆直接地死在亲卫队手下,能换来一切到此为止。因为他太过畏惧之后将发生的一切了。比起面对,他情愿就这么死去。
然而这些软弱的构想在绝望中并没有占领他多久,诺里又咬着牙爬了起来。
白乔还在,他得带他离开。
在极度的恐慌和畏惧之中,诺里脑海中勾勒出中盟会谈所的全幅地图。此时此刻他无比感激那位奋进自律到令人发指的殿下,正是因为他,诺里才能记下那一切。
而他了解白乔,了解这个地方——所以他一定可以先于那些人,找到白乔的所在。
在有了初步的计划后,诺里像是溺水般急喘了几声,而后在血与火的尘埃中,穿过焦黑的院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在持续的炮击和混乱之中,他找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看到了白乔。
和他们分别之时已然不同。会谈所的中庭并未受到太多波及,而白乔就靠坐在中庭花园的外墙下,靠着馥郁浓重的花香掩盖了身上大半的血腥味。原本拔足狂奔的诺里突然开始不敢靠近……
因为他听到了白乔口中传来了,许多次他曾听到的,将死之人口中的喘息。
那是他幼时在贫民窟里的噩梦,原本已经淡忘的一切却又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纠缠了上来,并将永随他的余生。
而那段漫长的光影里,白乔涣散的目光虚无定在不远处的花丛上,直到诺里颤抖着靠近,他的失焦的眼神才慢慢定了过来。
“你来了。”白乔努力抬起眼睛看着他,用气声道。
他甚至没什么力气抬头,头只能软软地歪靠在墙上。诺里悲鸣着跪倒在他面前,颤抖的手想去掩盖他腹部的伤口,但汩汩冒出的鲜血提醒他有什么已经徒劳无功了。诺里咬牙想要背起他:“我带你走,我们去找医官……”
白乔抬手,轻推了他一把。在诺里看来这一推却又重逾千斤。
少年惨无血色的唇上抿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双湛蓝眼瞳里映照着的天空开始无比悲伤。
“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祈祷你会找到我,”一开口说话,白乔的嘴边便开始不断涌出黑红的组织和血块,他呛咳着、哑着声音道:“还好是你,诺里。”
“我带你离开——”诺里凄惶道。
白乔坚定地、以不容置喙的眼神拒绝了他。白乔颤抖着手,忍着剧痛,将诺里的手放到了他腰侧的配枪之上,仰头看着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白乔的眼神无比平和,可诺里在被他抓住的瞬间就崩溃了,他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压低了声音颤抖着哽咽道:“——白乔,你要我做什么——不可以的!”
诺里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话语,近乎失声:“别这样——!”
“诺里——”白乔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杀了我。”
“那不是你做的!”诺里崩溃道:“我们进去的时候石正荣就已经死了!我们自首,我们告诉他们真相,我们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白乔,你不会死的,我不会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
他近乎语无伦次,然而白乔抓住他的手紧了紧,疼痛让诺里回过神来。
“没用了。”白乔道:“没有人会听我们说明,就算我们从亲卫队手下活过,在那之后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把一切推到我头上——”
“为什么?!”
“因为,”白乔流下了眼泪:“那把剑。”
诺里脑海中轰然巨震,紧跟着一片空白。难以言喻的绝望感淹没了他,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而白乔拍了拍他,低声道:“对不起,诺里。”
“你说的对,我们该忠于的,始终是安斯艾尔殿下。”白乔艰难道:“但是诺里,无论我愿不愿意,我身上始终打着七诫蔷薇军和郑杨部的烙印,这是我……无法改变的。”
白乔垂眼,似乎想起来幼时艾尔对他的一切抵触和抗拒。他苦笑道:“但你不一样,诺里。”
“你是再纯粹不过的安斯艾尔的部属,只有象征着安斯艾尔的你动手杀了我,那些人才会相信艾尔是无辜的。”白乔红着眼睛道:“从此刻开始,和郑杨部、和七诫蔷薇军裂席,这一切只是他们的计划,和安斯艾尔殿下毫无关系。他是受害者。”
“是我对不起你……白乔,别这样说。”诺里哭着道:“我带你走,我带你逃掉,我们去找殿下,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天神啊!殿下——救救他!谁来救救他们吧——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快来救救他们啊!
“诺里。”白乔打断了他已经开始紊乱的思绪,努力抬起嘴角,扬起一个笑来:“你知道的,如果我活着。殿下就没办法从中洗清了……他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毕竟我们所效忠的殿下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么?”
白乔推起诺里的手,带着绝对无畏的献祭眼神,近乎强迫般让诺里抬起了手。
“所以,杀了我,诺里。”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如同驱之不散的梦魇。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白乔看着他。
“杀了我,在殿下醒来后成为他的喉舌……”白乔道:“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到时候一定会想要尽可能地去保全将军。那时候你就要站出来,即便是站在审判席上——”
白乔嘴唇轻动,红着眼眶哽咽着道:
“……也要带着你的所有愧疚和不安,去招认,去攀咬。哪怕背负再多的恨和骂名,你要走下去,诺里。”
“为了殿下。”
“——也替无法继续下去的我,”白乔盯着他:“替停在此处的我。”
“无论未来多孤独,你不会是一个人,”白乔道:“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诺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泪流满面。
过去他曾嘲笑白乔过分温厚仁和,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某天变得比谁都狠绝。周围开始传来嘈杂的人声,向他们蔓延的过程仿佛织密的网逐渐收紧,勒住了诺里的咽喉。
这提醒他们某个时限要到了。
诺里在白乔无比坚定的眼神之中,颤抖着抬起了枪口。
接下来的戏码,他不需要说服任何人,只要说服他自己。
他要进行人生之中至为艰苦卓绝的一场斗争,以他挚友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成为永远无法翻身的背叛者。但即便在尘浊满身的地狱里,即便他忘去,也会有人替他记得——
他赤诚的魂灵永生不灭。
随着联盟搜寻已久的亲卫队员、连同帝国方伯温森为代表的与会者逐步靠近,帝国皇太子安斯艾尔最忠实的仆从诺里·亚丁顿,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击毙了刺杀联盟元帅石正荣的犯人。
在德文睁着猩红的双眼靠近,近乎咬牙切齿地推开了心怀鬼胎的帝国官员,追问失魂落魄的诺里“你和他最后说了什么”之时。
被人包围着盘问了许久的诺里没在继续沉默,他在恍惚地抬起了头,随口道:“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告诉他,为了帝国。”
德文愈发激烈的质疑声被淹没在身后,帝国近卫尽数上前拦住了他。而在伯温森意味深长的眼光中,满脸血污的诺里摇摇晃晃地向前,最后一头栽倒在花丛之中。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旁的蔷薇丛,猛然明白了白乔死前在看着什么。
他忍不住地张开嘴笑了起来,但随即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想到了那个被德文追问的最后。
——你知道吗,莉莉安殿下之前说过,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太阳一样。
面前决意赴死的少年闻言有些怔忪。面对挚友的枪口,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人生中最后一点怀恋和恍惚,最后带着点赧然笑道。
——是么。
——她也是我的太阳。

“抱歉,殿下——”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而后撑上了一旁的座椅。欲言又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另外两人, 白蒙坚像是再也不堪承受,带着略有急促的喘息离去。
没人看到他是带着怎样的表情离去的,只是这位驰骋战场已久的将军仿佛倏然苍老,原本坚挺的背影此刻显得佝偻而彷徨。
这位父亲在多年后终于得知了儿子死去的真相, 困顿了他这么多年的执念在此揭露。他不需要去同诺里明辨真伪——对儿子的了解让他知道, 那就是真相本身。而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的距离都仿佛开始与他拉远,原本刻骨铭心的、执着的、坚守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近乎狼狈地落荒而逃, 在正视了白乔的死之后。
在白蒙坚离去后,病房内重归一片寂静。安斯艾尔垂着头许久,纷乱的念头次第从脑海中滑过。最终他掩住自己的双眼, 与无觉中落下了眼泪。
他迟到了太多年。
而诺里恍恍惚惚地看向安斯艾尔,有些茫然无措地试探着抬手, 最后只敢拍了拍他的肩:“殿下。”
他难得尽力把嗓音放得温和,就像当初白乔还在他们身边时一样:“都过去了,殿下。”
那个埋在他心里的秘密,那场淋湿他六年的雨。诺里在不断沉湎的苦痛中煎熬着, 最后已然麻木了。只是当这一切血淋淋地揭开在安斯艾尔面前之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安斯艾尔缓缓地抬起了眼睛。
他同诺里对视,那双通红的眼中满怀歉疚,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到嘴边的只有:“……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斯艾尔曾囿于经年的流离。
在所有的彷徨和苦难当中,他数度煎熬, 数度想要放弃,但最后总在坠落的边缘被人拉了一把——他便得救了。可对于诺里来说,他在过去六年多所面对的是所有人的唾弃和谩骂,没有人相信他,过去的一切化作陈疮,彻底腐烂在他的身体里。
死去的白乔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救赎,可他又切实淹没在亲手杀了挚友的痛苦难以自拔。
那种沉重、炽热又晦涩的情绪太过沉痛,以至于什么言语都太过苍白。
可听到这句话,诺里却极为恐惧般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垂下了头:“别这么说,殿下——!”
“是我对不起你……”诺里彻底失态,他垂下了头近乎失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什么都没做到。”
“六年前我没有救下白乔……”诺里赤红着双眼,开始神经质地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六年后,我又亲手造就了莉莉安公主的死——我亲眼看着她……就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没做到——!”
他最终放声大哭:“我什么都没做到啊——!!”
在那个瞬间。
白塔之上坠落的身影,监狱塔底遍染血色的水晶棺——
闪回的无数画面令他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了,诺里恸哭出声,而目睹一切的安斯艾尔颤抖着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有滔天的浪潮又要把他卷回那个痛苦的深渊。
“诺里,”安斯艾尔怔怔看着他道:“你在说什么……莉莉安是被伯温森亲手所杀,怎么会是你‘亲手造就’了她的死?——”
诺里抬起头,赤红着双眼、以无比颤抖的音色把他的讲述继续了下去。
白乔的死在那时候看来并没能挽救任何人。
联盟获知石正荣的死讯后,于悲愤之中决然参战。战争全面爆发,绵延的战火遍燃整个长明星系,帝国内部公投也彻底倒向伯温森。七诫蔷薇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已是强弩之末。
而在战事的最后,郑杨秘密召见了诺里。
那时候诺里已经彻底成为异类,伯温森对他仍存疑虑,而郑杨部则对他恨之入骨。他在夹缝中守着那个秘密坚持了下去,直到郑杨秘密召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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