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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无名(诗无茶/熟茶/生酒祭)


他不说,费薄林不问,只要费薄林把钱收了,在他那里就代表对方默认和同意他接着住下去。
因为他不想走。
别的地方没有随便用的热水,也没有一躺进去就温暖的床铺,更没有坐在客厅里就能等到的有荷包蛋的臊子面。
可是他没有足够多的钱。
除开饭卡里所剩不多的十七块六和兜里两颗硬币,这三十块是他所有的积蓄。
所以温伏不吭声。
费薄林见他不说话,就要把钱递回去。
温伏挡住了,又把费薄林伸过来的手唰一下往回推。
他单方面固执地想,如果费薄林不收钱,就是不答应让他再留几天。
三十块钱够留多久?温伏也不知道。
他见过最便宜的旅馆是四十块钱一天。还不包早晚饭。
不过温伏认为自己要是把这个话直白的说出口,费薄林大概会在听到“旅馆”两个字时就把他拎起来扔出去。
猫咪不懂事,但猫咪直觉很准。
两个人僵持地沉默着,过了会儿,温伏咽了口唾沫:“今晚的面……想多要一个蛋。”
回去的路上费薄林去校门口避风塘给温伏买了根烤肠。
他自己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但是经过店门外时温伏的肚子叫得太大声,他鬼使神差地就拉着人走了进去。
温伏接过烤肠的第一反应还是动鼻尖先嗅嗅,在店里光拿着不吃,走出店门后趁人不注意直接把一整根塞进嘴里。
突如其来的好东西只能藏起来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吃已成了习惯,即便来到费薄林身边也暂时无法彻底更正。
然后温伏就成功地被烫到舌头。
等费薄林注意到的时候,他嘴里都快冒烟了。
就这样了还不肯吐出来。
费薄林站在巷子里捏着温伏两边下颌逼他张嘴:“吐出去!”
温伏的嘴被捏成一个圆圆的“o”形,硬是在费薄林的逼迫下,就着这个姿势,舌头炒菜似的飞快地嚼碎烤肠一口咽了下去。
费薄林皱紧眉头打开手机照明灯,直往温伏喉咙里看。
他记得之前刷到过新闻,太烫的东西吃进喉咙里会导致喉管起泡窒息而亡。
东西吃完温伏就老实了,仰着头一动不动张大嘴巴随便费薄林怎么看。
直到几分钟过去,费薄林发现他确实没事儿,当即关了手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温伏杵在原地愣头愣脑站了一会儿,察觉费薄林走得很快,遂抬手一抹嘴角留下的辣椒面,小跑着跟上去。
越跟,费薄林走得越快。
温伏也加快速度,跟费薄林并肩而行,还专门扭头凑过去看费薄林的脸色。
费薄林一张脸冷得要死,温伏凑过来,他就往另一边躲,温伏一个踏步转身挡在他面前,宁愿倒着走也要去看他的表情。
费薄林受不了了,停下来:“你做什么?!”
温伏莫名其妙。
他不明白费薄林在生什么气,想了想,问道:“你也想吃?”
难不成是怪他烤肠吃太快了不分点?
可费薄林刚才分明没有要吃的意思。
“……”
费薄林拉着脸静默半晌,他深刻地认识到跟温伏好好劝告是没用的,这个人两只耳朵直通大脑,叮嘱的话左耳朵进了立马从右耳朵出,于是他调整好心态和情绪,冷冷威胁道:“学不会慢慢吃饭,以后的面都没有煎蛋。”
说完他绕过温伏直冲冲地走了。
温伏扭过半边身体目送他远离。
费薄林越走越远,走到巷子口了,温伏还没动弹的意思。
忽然,巷口的身影脚步一顿,气不过又转身看回来:“还不快跟上?”
温伏一梭子跑过去。
瞧见对方跟上来了,费薄林才接着往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默默走了几分钟,温伏终于把自己脑子里憋了半天想问的话问出口:“那以后慢慢吃的话,都有蛋吗?”
“……”
费薄林面不改色,实则在心里冷笑: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他淡淡地说:“看心情吧。”
回家后温伏的面里卧了两个蛋。
费薄林从小卖部关门回家时顺带拿走了店里那个取暖器。
取暖器是最便宜的“小太阳”,电热丝发热,开关一拨,几秒钟就能热起来。
温伏埋头在碗里吃了个顶饱,捧着面碗喝汤时,余光里瞥到费薄林蹲在取暖器面前捣鼓不停。
他抱着碗也蹲过去,一边喝汤一边瞅着费薄林拿不锈钢钢丝做了个简易的罩子,罩住取暖器后,又用两层桌布盖在罩子上,接着费薄林去阳台把温伏昨晚上刷得一尘不染的板鞋放进罩子里,这样一个晚上的时间,鞋子就能在罩子里烘干。
因为考虑到明天温伏要进行一千米跑,家里没有合适的鞋子也买不起烘干机,加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再穿帆布鞋也冻脚,费薄林就临时想出了这个办法。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电暖器开整整一夜也许会出故障,不过费薄林打算半夜起一次床把它关掉,明天再起早点多烘一个小时就没问题。
取暖器的光把两个人眼底映照得红彤彤的,费薄林放好了鞋,扭头就见温伏睁圆了眼睛对着罩子发呆,仿佛刚才费薄林进行了一种很神奇的操作。
“吃完了?”他把温伏的碗拿走,引开温伏的注意力,“吃完就去洗漱,卷子在书包外面的夹层,书桌上有台灯,做完试卷早点睡觉。”
温伏舔舔嘴唇,抱着浴巾和毛巾钻到卫生间去了。
费薄林一边去厨房一边喊:“别待太久了,半个小时洗完出来。”
“哦——”
温伏虽然长久地不长记性,但说一时还是能听一时的,费薄林嘱咐过后,今晚他很快就洗好出来,并利索地把脏衣服照费薄林说的放进洗衣机,又把洗干净的贴身衣物晾在了阳台上。
家里只有几个塑料凳子和房间的一张椅子,费薄林提前搬了一个凳子到房里,他吹完头发走到房间时,就看见温伏把椅子留了出来,自己光脚盘在塑料凳上,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刷题。
费薄林到衣柜里翻了翻,找到一双冬天穿的厚袜子,让温伏自己套上。
温伏一脚踩着凳子面,一脚踩着拖鞋,下巴搁在膝盖上低眼穿袜子。
看得出他很喜欢费薄林给的袜子,一脸认真又新奇地给这只脚慢慢穿,另一只脚上几个白里透红的脚趾头都张开翘起来等着。
费薄林抱着胳膊靠在衣柜前,瞧他穿个袜子穿得如此郑重其事,头发在台灯前却凌乱得像被电炸过的黑猫,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吃我的穿我的,叫我声哥都不为过。”
也不知温伏听清楚没有,套袜子之余侧过脸瞅了他一眼,又一声不吭地换了只脚继续穿。
第二天温伏一睁眼,床下放着那双板鞋。
他把脚伸进去,暖烘烘的。
被子、衣服、鞋,都带着一股干净清爽的洗衣粉香气。
温伏从污糟邋遢的流浪猫变成焕然一新的家猫了。

运动会第二天上午是男子一千米,温伏不负众望,从起跑到结束,甩了第二名整整三百米跑道,以二分五十秒的成绩再次破了校记录。
六班一半的人为了给他加油打气,在田径赛道中的足球场里陪着他跑,谢一宁自知追不上,每隔半个跑道就提前横穿到另一边高喊温伏的名字。
所有同组参赛的人和班级都感觉自己被六班霸凌了——从结果来看确实是这样。
温伏冲刺完终点,班上还剩十几个陪跑的人在前面等着,本以为他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需要搀扶和送水,哪晓得本人踩过终点线后立马放慢速度,不愿意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走过去拿了谢一宁给他准备的能量饮料,小声快速地说了句“谢谢”后,就从他们面前面不改色地离开,仿佛刚才参加的只是一场饭后散步。
走过这一班人面前时温伏还悄悄用眼睛瞟了他们一下。
在此之前从未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的温伏并不理解这么多同学站在终点是要做什么。
猫咪好奇,猫咪不问,猫咪尊重且离开。
然后留下同班的人停驻原地,在风中一脸凌乱。
谢一宁脑子转得快,凌乱了片刻后回头跟他们打哈哈:“嗐,哆来咪就这样儿,他害羞呢,大家休息去吧。”
所有人尴尬地沉默了两秒,人群中不知道谁嘀咕了句:“还‘哆来咪’呢,瞧人家那样儿,乐意咱们这么叫吗。”
“就是——”
“人家傲着呢。”
“破个校记录就是了不起。”
“眼睛都长头顶上了。”
“……”
谢一宁一听这些话不高兴了,袖子一挽,往人堆里揪了个典型:“张成峰,别以为捏着鼻子我就听不出来是你在阴阳怪气啊。”
说完又轮流瞥了几个刚才随声附和的男生,全是班上好吃懒做那堆。
她当即拔高嗓门拉下脸,谁也不惯:“该散散得了,人就想早点回教室而已。报名参赛的时候不吱声,拿水拿衣服的时候也不见过来帮忙,唧唧歪歪倒是没停过,女生都把活儿干了还没你们那么多抱怨呢?就你们男的嘴碎。没听见人温伏刚才说谢谢了吗?还得给你们三跪九叩啊?就算人家傲又怎么了?你破个校记录你也傲!叫你休息是给你面子,给我在这儿摆上谱了。”
苏昊然刚参加完跳高回来,老远就听着谢一宁训人,对面一拨男生,个个看起来想走又不敢走,面色都不算好。
他踩着双为了跳高专门换的Marine运动鞋,手里随意地拎着件Prada的黑色棉服,因为才参加完项目,懒得穿外套,便折起胳膊把棉服拎在肩后,吊儿郎当地走上前,另一只手靠在挽住谢一宁脖子,嬉皮笑脸地问:“谁又惹我们班长大人不高兴了啊?站出来。”
同时挤眉弄眼地朝那堆人使眼色。
挨骂的几个男生瞅准时机三三两两地散了。
谢一宁该说的说完了,本身也懒得留人,把苏昊然的手从自己校服上打下去,扭头就走:“别动手动脚的,一身汗臭死了。”
苏昊然也不气,嘿嘿一笑,套上外套,回场地换了双AMIRI,又巴巴地追过去。
他是常年不穿校服的,宿舍里一柜子名牌奢侈品穿不完,巴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着花样在谢一宁面前孔雀开屏,从来不乐意穿校服。
“你这不是冤枉我吗。”苏昊然凑到谢一宁面前说东说西,“我就跳个高,汗都没出,还专门换了双鞋去跳,一见你我就换回来,哪臭了?我香死了,你闻!”
说着就把胳膊横到谢一宁跟前非要人闻闻。
谢一宁把他挥开,脸上怒意不知不觉消退了:“滚远点。”
苏昊然又缠着她打闹了会儿,直到她脸色稍微好看点了,才问:“刚才——他们怎么惹你了?”
说到这个谢一宁就来气,却不是像之前骂那堆男生——已经骂过了,没必要再说一遍,反而提起温伏,无奈道:“那个哆来咪也真是的,没点眼力见。十几个人呢,从一开始陪他在场子里跑了一千米,等在终点,想着跑完了怕他累,说到时候搀着搀着。结果他倒好,跑完了么,不累就算了,但也没必要转头就走么,把一堆人撂在那儿,好歹一个班的,一点面子也不给。”
苏昊然努着嘴不停地点头应和,等谢一宁说完,他当即道:“不像话!我去教训教训。”
“你教训什么啊你教训?”谢一宁横他一眼,“你算老几呢你,就去教训人家,尽添乱。”
“我教——”苏昊然顿了顿,狡黠一笑,“我交个朋友呗,跟他。”
谢一宁白他。
苏昊然又把胳膊搭过去:“宁宁,中午吃哪个食堂?”
谢一宁边走边甩开他:“再说吧。”
“别再说呀,这还有一个小时就吃饭了。”
“我吃哪个食堂关你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咱俩从小到大都一起吃的。”
“你又欠抽了是吧?”
“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嘛。”
“别缠着我。”
“说一下嘛……”
“滚。”
“哎呀宁宁……”
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路回到班上,班里就温伏和费薄林在写试卷,其他人窝在角落里玩手机看小说,或趴着睡觉,卢玉秋站在阳台上捧着上个周谢一宁买的那本《红秀》杂志在看。
六班教室四个角有四道门,靠外前后两道是连通大走廊的,另外一边前后两道出去是每个班的阳台。
阳台上放着两三张多余的课桌,每个课桌抽屉里都塞满了有些人不用的练习册或课本,以及许多小说漫画和一周一期的时尚杂志,基本是他们在校外书店的摊上,或者教学楼负一层里挨着超市水果店的书店里买的。只要不明目张胆在上课时间看,班主任对此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一宁先是招呼卢玉秋收拾收拾准备去吃饭,随后一屁股坐在费薄林位置前,背靠着墙壁,问:“组长,下午三千米没问题吧?”
费薄林正在看题,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说:“没问题。”
“没问题就行。”谢一宁翘着椅子腿儿,“好歹三千米呢,你要中途不舒服就退出啊,反正去年校记录也是你的,咱不用非争这口气。”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年让哆来咪报三千米了,你还能休息休息,说不定他能破你记录呢。”
隔着一个过道的哆来咪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多了这个新外号,对谢一宁的话毫无反应。
下午的三千米正如费薄林所说,跑了跟去年一样的成绩,毫无意外地保持着最高校记录。
谢以宁本人也在女子八百米跑里拿了冠军。
12级6班在高中生涯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运动会里,大获全胜。
运动会结束的那个晚自习,温伏被安排进了费薄林的小组。
一个小组六个人,本来费薄林这组就只有五个,他一年多以来没有同桌,一直都是一个人坐。
温伏转学来了以后,恰好填补这个空缺。
只是在半期考试之前,如果他加进去,会影响前半学期的小组评比平均分,所以才把时间推迟到了运动会结束,下半学期小组评分开始。
温伏的课桌拼到费薄林桌沿那一刻,费薄林手里的笔尖在纸面停了一下,试卷上的答题框里正好是他没写完的四个字。
如影随形。
开个校运会相当于放了场大假,收假的第一个晚自习,班里人都很躁动,没几个安分守己好好做题的。
上课铃声一打,费薄林拿着一套前两天没做完的物理模拟压轴题去办公室问题。
纪律委员和班长轮番在讲台上守仔细,今晚轮到纪律委员,谢一宁便自然而然回到组里。
温伏才转来两个周,抽屉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语文英语的作文纸拿来打草稿,打完随手一塞,老师要检查的时候再拿出来;化学的试卷夹在数学的练习册里;物理分析题和生物实验随堂练习又凑一堆。总之抽屉满满当当塞着卷边的各种模拟题,临时要找出想找的那一份,都得低着脖子在里头翻半天。
从搬到费薄林旁边开始,温伏硬是找了十几分钟资料。
直到费薄林离开了,他还在找。
正找着,右前方隔着个过道的苏昊然扭过头,伸出边上一条腿,探出半个身体,朝温伏吹了两声口哨,虚着声儿喊:“哆来咪,哆来咪!”
温伏唰唰唰地翻卷子,还没找到资料纸。
苏昊然:“哆来咪!”
温伏还是唰唰唰翻卷子。
“哆来咪!”
依旧是唰唰唰翻卷子。
苏昊然急得抓耳挠腮,使劲回忆温伏的名字。
要不说谢一宁老叫他哆来咪呢,哆来咪这仨字儿确实比“温伏”好记多了。
“……温伏!”
唰唰——
温伏停下动作,抬起头,往苏昊然的方向望过去。
苏昊然咧嘴一笑,朝他挑挑眉,抛了个媚眼,手往温伏的桌子一伸,丢了个手机过来。
温伏拿起手机一看,是QQ添加好友的界面。
他不明就里地看向苏昊然,对方指指手机,夸张的用嘴型跟他说:“Q——Q——账——号——”
温伏不懂。
因为他根本没有QQ账号。
费薄林不在,也没人替他解释。
苏昊然以为温伏没听清,又加大嘴型,费劲儿说:“Q——Q——账——号——”
坐在后门边上的张成峰犯哮喘似的咳了几声。
苏昊然坚持不懈:“Q——Q——账——号——”
温伏一脸空白地望着他。
张成峰猛猛咳:“咳!咳!咳!”
苏昊然猛猛喊:“Q——Q——账——号——”
班主任的声音在后门幽幽响起:“苏——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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