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清第一次见这种大面积夸人的方法。而孟识显然已经习惯了,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感觉良好,甚至还让对方精进一下话术。
到地方后,孟识和任远先下车,江昀清慢吞吞地跟在陆闻川身后,看着那亦步亦趋的两道身影,有些咋舌。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江昀清问。
陆闻川想笑,但感觉这样不太好,于是忍住了:“还没呢。那小子来南清快一年了,他爸每天都想让他回公司上班,可他就是不,唯一的倔劲儿全用在追女朋友身上了。”
江昀清心领神会笑了笑:“都这样了还没追上吗?”
“小孟可不是一般人。”陆闻川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过估计也快了。”
江昀清有些好奇:“为什么?”
陆闻川又沿着浅滩向前走了几米,找到了横过溪流的垫脚石。这里的溪水都很浅,就是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太大,那几块垫脚石都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最近的石板桥在几百米外,陆闻川懒得去找,索性脱下鞋挽起裤脚踩进了水里。
江昀清也跟着他脱了鞋。
“因为习惯啊。”陆闻川这才回答他的话,“习惯了两个人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孤单。更何况任远也不是那种特别不靠谱的人,小孟有自己的打算。”
江昀清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踩进了溪水里。
夏季的溪水凉得透心,不深不浅,刚好没过脚踝。第一步迈出去后,江昀清缓了好久才跟上第二步。
陆闻川倒是适应得快,在前面健步如飞,只有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的时候才会放慢速度。
“怎么样,这里景色不错吧?”
江昀清正低头观察着溪水中仅有的三两只鱼,那几只鱼都很小,颜色棕黑,并不美观,漂浮在长满苔藓的灰黑杂石之间,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又抬头环视了下四周,由衷地说:“好长时间没看到这么清澈的溪水了。”
“等再过两个月入了秋,这里会更漂亮。”
陆闻川说着,视线扫到江昀清身后,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哎,有蝴蝶了!”
江昀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真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两只翩然飞舞的蝴蝶。那蝴蝶已经长得挺大了,颜色金黄,抵得上大半个手掌,振翅而起时,像是两片迎风旋转的枯叶。
那两片枯叶掠过江昀清疾驰而去,顺着风向隐匿在了林间。
“这还不算什么,前面还有更多品种的蝴蝶。”
孟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同样赤着脚。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不会像他们那样略显狼狈地被流动的溪水打湿裤脚。她的头发编得很随意,状似鱼骨,搭在肩头,仰头看向他的笑脸里带着这座古镇独有的典雅与清丽。
“走啦。”孟识催促了他一声,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岸边撅着屁股采野花的任远,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江昀清没有听清,但看她没有等待,继续朝前走了。
想必是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孟识和陆闻川都早已习惯了溪水的冰冷和滑腻的苔藓,很快走到了对岸。
江昀清还是觉得有些滑,没多久就和他们隔开了几米远。
他其实并不着急,毕竟身后还有一个连鞋都没脱的人垫底。可是没想到,就在他逐渐缩短距离要上岸的时候,岸边的任远终于意识到那边只剩下了自己,忙不迭地甩掉了鞋,一边喊着孟识的名字,一边朝这边飞奔过来。
从任远着急的状态以及方才孟识丢下他时毫无负担的态度上,江昀清已经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位任大少爷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赶趟了,并且每次不赶趟的结果大概率都伴随着对方毅然决然的抛弃,不然眼下他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
然而紧张的结果必然会伴随着一些列不幸的事件发生。
就比如现在,任远着急忙慌地踩进水里,冒冒失失地趟出了一路水花。他速度倒是挺快,没过一会儿就趟到了江昀清近旁。江昀清本想提醒他一句小心绿苔,可话到嘴边还没开口,任远却先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那块垫脚石实在太滑,任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下去的时候一个滑铲,竟将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江昀清也一并铲进了水里,水花。
陆闻川转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来不及骂任远是个呆子,又立马返身回到了水中,将江昀清一把拉了起来。
江昀清一米八几的个子,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却没多少分量。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湿了一半,湿哒哒地搭在鬓边,整个人看上去比暴雨那天好不了多少。
“你没事吧?”陆闻川忧心地问了他一句。
江昀清摇摇头,想回头看看任远有没有事,他记得自己刚刚倒下去的时候好像砸着对方了。
“你受伤了!”
陆闻川惊呼了一声,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江昀清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但他没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于是更仔细地去看,才发现陆闻川正皱着眉紧张地盯着他的肩膀。
江昀清心思一顿,这才意识到,是衬衫太薄,他的纹身透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前期比较慢热,会马上步入正轨的。
纹身是宋淮之死后的第二年,江昀清找了一个做纹身的朋友帮自己纹上去的。
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每天重复着相同且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明明已经度过了爱人离世最痛苦的那段时期,却昏昏沉沉,始终觉得自己走不出来。
在接连搞砸了公司两个十分重要的品牌项目,被负责人劈头盖脸斥骂之后,同事同情他倒霉,去花鸟市场顺手买了只金鱼放到了他的工位上,好心地希望能够挽救他那可怜又岌岌可危的运气。
那只金鱼在买来的第二天就翻了肚皮。同事觉得不吉利,心惊胆战地连带着鱼缸一起丢掉了它。
江昀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十分可惜,他觉得那好像是什么的征兆,因为这件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的耿耿于怀最终落实到了那个金鱼纹样的草稿上。鱼尾缥缈,比身体还要大,原本是下潜的动作,却中途拐弯极力昂起了头,使鱼身凹成了一个U型,像是要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纹身师朋友看着那份黑笔勾勒的简笔草图,上色前突发奇想,建议他改成红色。红色象征吉祥和幸运,那样的话整个寓意都会大有不同。
“你看错了。”江昀清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扯了下衣服,让湿透的布料和皮肤分开,纹身就又藏了起来。
陆闻川眉心稍稍舒展,像是没反应过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愣:“那是……”
“纹身。”江昀清怕他不理解,更详细地解释道,“红色金鱼。”
“啊……”
江昀清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怀疑他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他为什么要纹这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陆闻川并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便揉着被磕青的手腕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陆闻川果真很敏锐,见他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追问。任远已经上了岸,正蹲在孟识身边,垂头耷脑像只落水的大狗。
这时候的孟识倒是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一边嘴里嘟囔着“让你嘚瑟”,一边嫌弃又贴心地用纸巾用力擦拭对方头发和脸上的水。
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这趟出行算是被彻底搅黄,四人只能悻悻而归。
回去的时候仍旧是陆闻川开车,车子发动前,他看了眼副驾驶上已经半边身子湿透的人,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下雨那天对方上车后的那声喷嚏。那天之后,江昀清鼻塞了整整三天。
陆闻川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了过去。江昀清似乎又在跑神,和上次被咖啡碰到的表现一样,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闻川是什么意思。
“不用,我……”
“穿上吧,等回去再换件衣服。”陆闻川坚持道。
江昀清只得作罢,将衣服接了过来。衣服是某个潮牌,好看,但风格有些花哨,穿在江昀清的身上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接过衣服的时候,江昀清往陆闻川那边瞟了一眼。外套下,陆闻川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露出了结实精瘦的手臂。
那两条手臂很干净,如他想象一般,没有花花绿绿的花纹。
任远可惜了一路自己刚摘的花,又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在当地的特色餐馆请大家吃了顿饭。
那家餐馆任远常去,很多招牌菜张口就来。老板给他们留了包厢,还附送了一道小菜。
吃饭的时候,任远还是黏着孟识坐,一直在不停地给对方夹菜,很快就把她面前的小碗给堆出了一个尖。
孟识也不推拒,夹什么吃什么,但很少回应任远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任远在自言自语。
江昀清其实很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任远一直在追着孟识跑不假,但孟识的态度和行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现。态度上坚决,行为上却朦胧暧昧,就好像一边嘴上说着“离我远点”,一边又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去看对方。
江昀清觉得挺有意思,这两人之间只差一个契机,难怪陆闻川说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真正在一起。
他颇感兴趣地旁观着,动筷去夹转到面前的砂锅鱼。
桌子上菜大多都是辣口的,不怎么合他的口味,只有这么一道砂锅鱼他筷子动得勤,多夹了几次。
但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夹到。
有时桌上盘子转得快,他速度跟不上,就只能悻悻地等下一轮。他不是外放的性格,在跟不是很熟的人吃饭时心里会抱有莫名的负担,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需求。
这样几次过后,在那道菜又一次经过他面前时,旁边的陆闻川忽然伸出了手,把筷子伸向了砂锅鱼旁边的一道拌黄瓜。转盘停止转动的时候,那道鱼也在江昀清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江昀清如愿尝到了鲜,直到后面相同的套路多次上演,他才慢慢回过味来,有些意外地看向陆闻川。
对方还在坦然地嚼着黄瓜,表情自然,连看没有看他一眼。
任远也在这个时候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啊,本来是去看蝴蝶的,害你没能看成。”
江昀清温和笑道:“没什么,下次看也是一样的。”
陆闻川还在嚼黄瓜,嚼完咽了下去,说:“下次我们绕个远,从桥上过。”
任远知道他还在挖苦自己,理亏地笑了两声,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兴冲冲地看向江昀清:“哎,今天在溪边的时候我听你说,你有纹身?什么样的?能给我看看吗?”
江昀清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捏着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任远却毫无所觉,继续说:“之前我也想纹个纹身来着,但我爸不让,有个纹身多酷啊!”
江昀清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尽量让这件事不那么特殊:“没什么稀奇的,就一条金鱼罢了。”
“金鱼?”不想任远更来劲儿了,“那也不多见啊,是什么样的?好看的话我也纹一个。”
“……”
江昀清一时无言,气氛逐渐冷却下来。
其实站在任远的角度,大家都是男人,有纹身觉得稀奇,看一眼倒也无可厚非。
但对江昀清来说就不一样,他本身就有些拘谨,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扣子,把那条具有特殊意义的金鱼袒露人前,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做得到。
孟识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为难,借着桌子的掩盖,在下面用膝盖撞了下任远。
任远还没反应过来,结果又被坐在右边的陆闻川夹碗里了一大块鱼肉。
“我看你倒挺像金鱼,照照镜子得了,看别人的干什么?”
任远十分不满:“看看怎么了?”
“少贫嘴。”陆闻川盯了他一眼,朝孟识那边示意,低声道,“女孩子还在呢,吃你的饭吧。”
不得不说,用孟识来堵住任远的嘴实在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估计也是怕自己喜欢的人觉得自己多事,之后任远再没提过有关金鱼的任何话题,就此掀篇而过,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乐呵呵的。
送完孟识再返回民宿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任远下车后打了个哈欠便直接回了自己一楼的房间。陆闻川和江昀清住二楼,一块往上走的时候,年老的木质楼梯发出了空洞的吱嘎声响,整个氛围都变得缓慢了下来。
江昀清没什么话可以说,一直安安静静的,一直快到楼梯口,陆闻川才开口:“真不好意思,原本说了要带你好好玩玩的,没想到状况百出。”
“没关系,今天也挺热闹。”江昀清想了想,觉得陆闻川这次带他出门,估计和之前他的那句心情不好有些许的关系,于是又补充了句,“也很开心。”
陆闻川这才释怀地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而后视线向下,投向了江昀清的手腕:“……你手没事吧?”
他记得白天在溪边刚拉江昀清起来的时候,对方就一直在揉自己的手腕。后来吃饭的时候他还注意了一下,江昀清搁在桌沿的手背有些泛青,那块淤青一直延伸进了袖口。
江昀清不甚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没事,过两天就消了。”
陆闻川又点了点头,有些无话可说。
两人已经走到了各自房间门口。
“今天谢谢你。”要分开的时候,江昀清突然说。
他指的是今天晚上饭桌上发生的事。或许那对陆闻川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声谢谢。
陆闻川果真不怎么在意,笑了笑说:“谢我干什么?是楼下那小子请客买的单。”
江昀清垂下眼,没有说话,对于他那一看就是故意的曲解不作详细解释。
“晚安。”陆闻川忽然道。
江昀清抬眼看向他,走廊里的灯有些昏沉,但陆闻川的双眼却是明亮深邃的,跟他今天看到的溪水很像,清澈透亮,里面盛满了包容和善意。
这几天的相处已经让江昀清看清楚了眼前人的热情和善良,他觉得自己理应对对方的好意做出即刻回应。于是他点了下头,对其露出了毫无芥蒂的微笑,轻声回应了一句:“晚安。”
【作者有话说】
任大少爷虽然一根筋,但他能光明正大地给老婆夹菜。
无奖竞猜:昀清第一次主动给小陆看纹身会是在什么时候咧?
之后没几天,陆闻川又提议说要带江昀清去金桥屿的山上采风。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江昀清借了大伯在楼下的小厨房给自己煮泡面,陆闻川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闻到香味儿便凑了过来。
“我就说大伯那么养生的人,怎么会突发奇想要煮这种东西,原来是你。”
陆闻川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形衬得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厨房更加逼仄。
江昀清回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邀请:“吃过早饭了吗?这里还有一包。”
陆闻川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眼前的味道实在诱人,他忍不住点了头,看着江昀清将剩下的那一包一块煮了进去。
小厨房有张不大的方桌,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木桌的两端,隔着看不见的热气各吃各的。
陆闻川吃得很快,才刚十分钟,他那碗就已经见底了。但他的吃相却并不难看,而且很干净,吃到最后,桌子上连个汤汁都没溅上。
江昀清看着他,觉得他吃饭很有特点,先把面全部吃光,最后才就着面汤把卧在碗里的那个荷包蛋吃掉。
他觉得陆闻川小时候一定是那种吃虾仁炒饭会把虾仁留到最后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都具有很强的责任感。
江昀清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被陆闻川碰到,所以对方后面才会对他表现出特殊的关照。就像自己在路边顺手喂了只饿了很久的野猫,之后再路过相同的地方,总会忍不住朝草丛里张望。
“你刚才是从外面回来吗?”江昀清问。
陆闻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将筷子搁到碗沿上,回答说:“哦,孟叔家的果蔬基地有点事儿,我过去帮个忙。”
江昀清点了点头,低头吃了口面,又闲聊说:“你在青城不是还有家酒吧吗?这么久不回去没问题吗?”
陆闻川无所谓:“没关系,我朋友还在呢,好不容易放个假,多休息几天。”
说着,他又问:“你呢?你想在这边待多久?”
江昀清没有个准确的答案,垂眸拨了拨碗里还剩下将近一半的面,想了想说:“我订了一个月的房,时间到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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