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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转移(二十迷川)


可江昀清却没有就此止住话头:“他是车祸去世的。”
他的声音很轻,自顾自地说着,几乎没什么起伏:“在离家出走来找我的路上。他的父母觉得,是我害死了他。”
陆闻川顿住动作,回头去看他,心想,真意外啊。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江昀清能告诉他实话。但看对方的状态,说这些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在今天这件事和身边这个人身上找到了出口,自言自语,也是自我发泄。
陆闻川不太明白,他们之间说过的话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江昀清凭什么会认为自己能当得了这个倾听者。
但面对这个他在大雨里援助的第一个人,他还是很乐意去听。
“那你自己觉得呢?”陆闻川问。
江昀清却再没说话了。
陆闻川这次回来住不了太长时间,大概半个月就得回青城。民宿这个月所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没采购,刚巧陆闻川今天没事可干,就收拾了收拾,叫上楼下正和大伯喝茶打趣的任远一块出了门。
上车前,他还抬头朝二楼看了眼,二楼正中央那间房的窗子紧闭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任远还在催促,陆闻川没过多停留,上车离开了院落。
任远是个性格让人头疼的富二代,一年前跟着自己的驴友来这边游玩,没成想玩到一半,看上了隔壁开果蔬基地的孟叔家的女儿,就这么留在了这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得有三百天赖在民宿,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去人家姑娘面前现眼,顺便驱赶对方身边那些蜂拥而至的桃花。
有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给自家刷业绩,陆闻川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就是这人的性格太惹人烦,一张嘴咋咋呼呼怎么都堵不上。
在第三次阻止对方口若悬河讲述自己那完美无瑕却可望不可即的爱情无果后,陆闻川别无他法,只能故技重施,用前些天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第三十八次表白失败的经历把任大少爷噎了个七窍生烟。
任远向来最吃这一套,哪怕家境富裕,人也长得不错,却也还是没办法俘获佳人芳心。
孟识是个固执的姑娘,哪怕任远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也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你说我也不差啊,她怎么就是看不上我呢?”被揭了伤疤的任远像只蔫头耷脑的公孔雀,尾巴上的毛全都落地沾了灰,陷入了自我怀疑模式。
陆闻川无语又无奈:“你最好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少说几句,你清净点儿,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然而任远却责备他乱出主意,言之凿凿,说自己本来就没戏,再不刷刷存在感,将永无用武之地。
陆闻川懒得理他,在让他闭嘴这一方面,他们永远达不成共识。
任远又叽里呱啦了一通,忽然说起了最近入住的旅客。古镇这段时间是旅游淡季,基本很少有客人住进来,任远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旅客里吃得很开,唯一没混熟的,就只剩下了除了扫墓那天,连门都还没出过的江昀清。
“我听大伯说,那个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们很熟吗?”
说到江昀清,陆闻川还是老一套说法:“不熟,刚认识,人是我回来那天在路边捡的。”
“捡的?”任远有些讶异,“然后你就把人带回来了?”他误会了陆闻川的说法,但却觉得他的做法很有可取之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你这做生意的方式还挺独特。”
陆闻川早已麻木,面无表情地回敬了句“多谢夸奖”,再没理他。
槐序民宿不是很大,平常没有固定合作的店家,缺什么东西都会当月补齐。陆闻川跟任远逛了许久,在完成购物清单的最后一项后,又开车原路返程。
今天天气不错,路面上的积水晒干了些,陆闻川不再小心翼翼,就连镇口通往民宿的那个急弯都转得干脆漂亮。
任远还是心有余悸,牢牢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即便如此,也还是在转弯时撞到了脑袋。
他揉着脑壳,骂陆闻川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一直到进院子都怨气冲天。
陆闻川进门时有些意外,原本干净的檐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这些书都是从一楼最西边的那间书屋里搬出来的。书屋是他父亲留下的,前几日暴雨返潮,里面的很多书都变得软塌塌的。大伯一直都想拿出来晾一晾,刚好赶上今天天气不错,这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搬了一大半的书出来。
不过,最让陆闻川意外的还不是这个。
只见廊檐下,多日未曾踏出房门半步的江昀清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正背对着这边仔细翻阅。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单薄的脊背安静地挺着,因为低头的动作,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他的身影一半隐没在屋檐笼罩的阴影里,一半被阳光照明。今天的光线不错,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透了布料,隐隐透出了腰线细致的轮廓。
似乎是感受到了后方的视线,江昀清迟疑地转过了头来,见是他,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右脸的伤已经完全消退了,干净矜贵的样子和前几日的狼狈忧郁迥然不同。

陆闻川悄悄朝大伯递了个眼神,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伯不动声色地绕到他面前,悄声对他说:“这都来三四天了,整天就那么在房间里闷着。今天阳光好,我就叫他出来帮个忙,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嘛。”
陆闻川想说什么,却被大伯笑眯眯地噎了回去:“你早上走的时候不是也想叫他一块来着嘛,我看你盯着二楼犹豫了好久呢。”
“……”
大伯明察秋毫,陆闻川无言以对,转头时发现江昀清已经走到了跟前。
他立马转移了话题:“书屋很久没打扫了,灰尘也比较多,真是麻烦你了。”
话虽这样说,陆闻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他的视线在江昀清面容上探寻着,想猜测出此时此刻对方的真实情绪。
经过前两次,他是真的很好奇,在面对他这个回回撞破自己隐私的家伙时,江昀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态度。
可不想江昀清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坦然,笑容温和:“没有,书屋很干净,大伯维护得很好。”
说着,他将手里方才一直翻阅的书展示给陆闻川看了眼。陆闻川这才看清楚,对方拿的是一本莫奈的画集。
陆闻川记得这本,里面不仅收录了莫奈的大多数作品图片,还有名家撰写的画作介绍,他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这本书,特意把它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江昀清的手指,正卡在《睡莲》那一页。
“这书我可以借来看看吗?过两天我会自己还回去的。”江昀清询问说。
陆闻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随便。他知道,江昀清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来南清前是名服装设计师,但很擅长油画。
这是他在下雨那天,在车上闲聊时问出来的。
“小江的画也很好看的。”大伯不懂油画,用颜料还是用炭笔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依稀记得三年前江昀清来这边时画画的场景,也看过对方的画,单从感官上来讲,的确很不错。
“就刚刚,小江还答应送我一幅呢。”大伯乐呵呵地说道。
“是吗?”一直没说话的任远当即探过了头来。他妈最爱搞收藏,以至于他这些年来对各种各样的艺术画作耳濡目染,也了解几分,当场便提出,“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让我们也一块开开眼。”
闻言,江昀清下意识看向陆闻川。陆闻川瞪了任远一眼,埋怨这小子没有礼貌,太爱凑热闹。
任远一向直来直去,没注意他眼神的含义,眼巴巴地看着江昀清。
江昀清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
大伯说江昀清的画好不是吹嘘。用块堆叠出色,用直线切出来圆。他的色彩很大胆,但画出来的效果特别棒,色感和造型一看就是打型的老行家。
任远在旁边连连称赞。陆闻川是个外行,看了一会儿除了好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转过目光去看江昀清。
江昀清画画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眉心轻轻聚起,看上去无比认真专注。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应当是个工作起来效率非常高,并且非常投入的人,如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做下去,理应会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前景。
陆闻川不由得想起当初在车上聊起对方工作时,对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
那时候,他问起对方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对方说没有计划,那他自然而然就会问起对方的工作假期,然而江昀清却对他说,自己来之前已经辞职了。
陆闻川当时并没有太过惊讶,这年头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的人比比皆是,他在民宿经常能遇到工作不顺心,辞职过来旅游的人。
但他直觉江昀清应该不是那种随意的脾气。
“心情不好,做不下去了。”
这是当时江昀清给他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时间太久,江昀清察觉到他的视线,顿笔瞥了过来。
短暂地对视过后,陆闻川一惊,立马别开目光,有些心虚地重新看向画上。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大半,整幅画呈暖色调,大伯和蔼的笑容栩栩如生。背景上还有只停驻的蝴蝶,翅膀黑白,后翅还带着明显的尾突。
陆闻川觉得这很像凤蝶中的一类,便忽然想起这个时节刚好是金桥屿那边蝴蝶最多的时候,不知道江昀清之前来的那次是什么季节,有没有见过。
“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大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表示自己要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客厅里,让每一个到家里做客的人都能看到。
任远话多,还想着跟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新房客多聊几句,但总是话不投机——江昀清不善交际,任远再怎么话痨,接不上茬也很容易冷场。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帮忙解了围,他一把薅住任远的后领,推着人去后备箱搬东西,再一次收获了任大少爷惨绝人寰的痛斥。
陆闻川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院子的四角都亮起了灯,比起他过年那次回来亮度高了许多,应该是在他回南清前大伯刚刚检修过。
他照例在院角停好车,要进门时偶然间在檐廊的台阶下看到了坠落在那里的蝴蝶尸体。
这只蝴蝶个头不小,躺在木板上极容易惹人注意。它俨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僵直的蝶翅像是两片不规则的枯叶,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原本的光彩。
陆闻川弯腰捡起了它,托在手心上了二楼,要进卧室的时候顿了下,转身看向了对面。
八点多钟,里面的人应该还没睡下。他犹豫着上前,又犹豫着敲了几声门,很快,一直安静着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没过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陆闻川还没组织好语言,贸然敲门这件事他有些理亏,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你看。”
他像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将掌心的东西递到了江昀清面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极容易让对方产生误解。
果不其然,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毫无生气的蝴蝶时,江昀清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了陆闻川一眼,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你——”
听到这语气,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误会了,陆闻川连忙表示冤枉:“哎这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出门回来就看它躺那儿了。”
“……”
两人面对着蝴蝶尸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言以对。
到最后还是陆闻川打破了沉默:“那个,我之前学过做蝴蝶标本,反正已经这样了,要不……我试试?”
江昀清跟着他进了对面的房间。这是他第二次进对方的卧室,里面的布局跟其他客房很不一样,一看就是最初装修时就预留出来的。
他坐在上次坐过的椅子上,看着陆闻川翻箱倒柜地找之前用过的工具。那些东西都很常见,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过了,找起来很麻烦。
等陆闻川终于把针管、泡沫板等一系列工具凑齐,江昀清已经有些困了。他无声打了个哈欠,看着陆闻川坐回桌旁,给已经僵硬了的蝴蝶进行软化。
宽尾凤蝶的寿命在蝴蝶里算是比较长的,一般可以达到数月之久。江昀清不知道这只在院子里待了多长时间,白天刚见了,这才半天过去,居然就到了凋落的时候。
江昀清看着他操作,忍不住说:“你居然还会这个?”
话里话外带着惊奇,仿佛对陆闻川的认知又更多了一层。
其实这倒也不怪他惊讶,一开始他对于陆闻川的印象还只是一个会主动帮助落难游客的热心市民。后来在车上得知对方还开了家酒吧之后又觉得意外,毕竟在他仅有的认知里,见过的酒吧老板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留着胡茬、两条手臂纹着不明花纹的壮汉。
而陆闻川年纪尚轻,没有胡茬,虽然也很高大,但身形流畅,没有特别大的块头。至于纹身……虽然没有见过,但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总之,就目前来看,陆闻川在他心中的形象还算正面,热情、健谈、细心,如今居然还会做手工活。
“之前跟朋友学过,很简单的。”陆闻川将针头小心地插进蝴蝶胸腔。手头没有还软剂,他只能用温水一遍一遍地注射,好让蝴蝶的身体重新变软。
“需要很长时间吗?”江昀清问。
蝴蝶的翅膀已经可以顺利展开了,陆闻川撕了块硫酸纸,用细针将蝴蝶固定在泡沫板上:“很快就好了。”
他小心地调整着蝴蝶双翅的形态,说话间顿了下,状似无意般问江昀清:“这两天心情好些了吗?”
余光里,江昀清一直坐在他身边,没有动,更没有出声。直到陆闻川抬眼去看,才发现对方正目光平静甚至冷淡地注视着自己。
陆闻川知道,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说法,以为自己故意提起了他的痛处。
顿时间,他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前不久也是在这个房间,在这个位置,对方亲口向他讲述了自己的心事,如今只是引出了一个苗头,居然就敏感警惕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随意开启话题的程度吧,陆闻川心想。
他只得更为详细地重复了一遍,隐晦地表示自己指的并不是前两天墓园发生的那件事,让对方安心:“你之前不是说辞职是因为心情不好吗?现在呢?”
江昀清仍旧不太想提,语气明显敷衍:“还好。”
“平常多出去走走。”陆闻川将调整好形态的蝴蝶用细针重新固定好,真诚地提议,“南清到处是风景,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
江昀清还没说话,陆闻川已经把标本整理好了。
他看着那只已经死去了的蝴蝶被禁锢在半透明的硫酸纸里,短时间内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觉得,周围的那一圈固定针真像是一个牢笼,牢牢地圈禁着两侧的翅膀,迫使它们绽放最亮丽的色彩。这种色彩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它消褪之前,里面的蝴蝶是再不可能有力气挣脱出去了。
“这个需要固定个四五天风干。”陆闻川说,“等风干好了,我装了相框拿给你。”
江昀清其实想问为什么一定要送给他,他只不过是凑巧画了一幅画而已,没道理就这样决定了归属,但陆闻川却话锋一转,问到了别的上面。
“现在这个季节金桥屿的溪边有不少这样的蝴蝶,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块去逛逛,我也好久没去过了。”
陆闻川口中的“我们”自然不单指他们两个。或许是怕江昀清觉得无聊,临出门前,他还叫上了楼下无所事事的任远。
彼时任大少爷正在锲而不舍地策划他那第三十九次表白,说自己没时间,示意他退下。谁想陆闻川转头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孟识,电话接通后点开免提,清亮的女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在室内。
当对方提到自己也想去的时候,任大少爷犹如安了电动马达,立刻旋转跳跃,心甘情愿地钻进了车里。
江昀清和两位都不太熟,却在副驾驶上被迫听他们叽叽喳喳吵了一路。
任远是个话痨,在孟识不在的时候会无差别攻击,可一旦孟识坐到自己旁边,他就会自动瞄准,从孟识新烫的头发开始,到孟识的妆容、孟识的衣服、孟识新做的指甲……无一逃得过他甜言蜜语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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