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刑侦(焚花煮锦)

“好的好的。”
卓一鸣的连声附和终于让顾添放弃了继续追究叶锐脑子或者心理哪部分出了问题。
炎热的时光中，日子就像中药一样又苦又难熬。
一天熬过去一天，终于又熬到了新的一个月。
全望北岛进入了全国最热的月份，按往年的惯例，这么热的日子，恶性刑事案件会减少很多，全岛公安系统在炎热的日子里能过得稍微没那么闹心。
接近下班时间，黄玲玲坐在位置上对着支起来的镜子，拼命挤着黑头。
“叮铃铃”桌上几天没动静的座机响了起来，黄玲玲打了个哈欠提起了话筒。
“逸林市局刑侦。”
“您好，我这里是平溪县公安局，我们这里有家长报警孩子丢了，我们查到这个孩子最后到了逸林，想请求你们协助调查。”
“行，资料发我，我马上协查，我是逸林市局刑黄玲玲，你们内部通讯录应该可以找到我。”
黄玲玲声音懒洋洋挂掉了电话，坐在旁边从听到电话铃立刻竖起耳朵的叶锐听到了电话内容。
他暗暗搓动手掌，正想等着黄玲玲挂了电话好好谋划，一瞧黄玲玲那不以为意的模样，明显是不上心。
“你这么态度这么懒散呢？快下班了，不想干活是吧？”
“好歹也是个人口失踪案，你怎么一点不紧张呢？”
“紧张？我要是告诉你，我们全市每年会接到外地的协查请求几百次，都是失踪人口的，你紧不紧张？？”
“这几百次协查请求大部分发生在寒暑假，你紧不紧张？”
“啊？这么这么多？都找到了吗？”叶锐诧异，在几年前类似案件不能说绝无仅有，但是绝对没这么多。
“90%是活着找到了，还有10%很不幸……”
黄玲玲收起了小镜子，开始给叶锐科普市局这两年的新活。
找人，找孩子……

两年前，望北到大陆修了好多年的跨海铁路线终于全线开通了。
原本只能飞机，轮船进出的望北岛不仅交通变得便捷，成本也大幅下降，
以前大海以北的城市要来望北岛要么坐飞机，要么坐火车到对岸，然后换客船过来。
时间耽误长，金钱花费高，现在不一样了，一张火车硬座票不过三四百就能从帝城直达望北。
随着火车的开通，轮船和飞机的票价相较之前大幅降低。
如果时间宽裕，想省钱可以坐长途大巴到了海对面最后一个城市，买一张硬座票或者一张船票不过几十块就能上岛。
低廉的交通成本让看海的梦想投照进了很多人，特别是北方偏远地区孩子的现实生活。
他们揣着压岁钱，零花钱，就逸林来看海了……
黄玲玲过去接触的失踪人口里，最小的7岁，票都没买跟着混上了火车……
家长发现的快，刚下火车还没走出火车站就被发现了。
其实是乘务员早发现了，以为是叛逆离家出走的小娃，一路暗中见识照顾，本打算到了逸林就报警，没想到警察先一步。
“我跟你讲，那个小男娃是我去火车站接的，在地上打滚，鼻涕眼泪糊了我一声，我当时穿的那条牛仔裤可是三千块买的呀，我的老天爷儿。”
黄玲玲回忆起当时的细节依然无语凝噎，经历千难险阻的小男娃哭闹着不肯回家，一定要看海……
黄玲玲看他可怜兮兮，也为了给他教训，给对方家长回了话后，带着小男娃先来了公安局一日游，吓得他保证以后不背着父母跑路了。
然后带着他去看了海，到海滨浴场游了泳，吃了一顿海鲜，然后买票给他送上了返程的列车。
这个孩子算运气好，一些孩子却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一些勉强会游泳的孩子，根本没在天然水域里游过泳，更妄论大海。
偷跑过来就下海，结局就是淹死了。
这么桩桩件件累积起来，黄玲玲已经无奈到习惯了。
“一会资料到了，全乎呢，我就发给辖区分局，让他们协查。不全乎呢，我就先自己查，然后查到了我们空就我们去找人，我们不空就让分局去。”
几百次的历练，黄玲玲对待这类协查需求已经有了成熟的流程。
黄玲玲所谓的“空”和“不空”一部分和市局当下的工作有关，另一部分由她经验判断，这个事情是否由市局主导效率更高。
“叮咚”黄玲玲刚科普完，平溪县公安局发来了他们现有掌握的全部资料。
失踪女生袁可，今年16岁，平溪县人，目前在陆姚市旅游职业高中就读高一。
袁可是住校生，家在县里，平时不固定回家。
袁可母亲三天前联系袁可，询问她周末是否回家，联系不上。
今天联系了学校，得知袁可请假好多天了……
班主任说，大概十天前袁可拿着医院的病历资料，说自己妈妈生病住院，她要请假照顾。
因为她同时还拿着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所以班主任在没有家长签请假条的情况下，依然准了她的假期。
袁母矢口否认自己生病住院，班主任立刻去询问了袁可同寝室的同学，发现他们对于袁可的去向一无所知，建议袁母立刻报警。
警方调取了袁可的身份证信息，发现她十天前坐上了市里开往龙东的火车，然后从龙东转乘火车到了逸林，之后再没有离开的记录。
当地警方怀疑，袁可目前很可能依然在逸林，所以请求逸林市局协助。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编造谎言，骗过了老师，获得了出校门的机会？”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袁可在逸林没有住店记录？”
“没有。”
“好，我知道了，我会先找火车站调取监控，看看袁可是否出站，然后出站后去了哪里，我们保持联系。”
黄玲玲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之前找的人，不少是从小旅馆，家庭旅馆，甚至还有网吧里找出来的。
这些抱着对大海憧憬向往的孩子，很多家境并不好，光是抵达逸林这一路的交通费可能都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到了逸林兜里没有什么签了，睡街心花园桥洞都可能，没钱去正规酒店太正常了。
“要我帮忙吗？”叶锐询问。
“嗨，我就两个电话的事，不需要帮忙，你下班吧，有事我会联系你的。”
“真不要我帮忙？”
叶锐不放心再次问，黄玲玲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下班。
“明天就是周末了，好好回去休息，这些小事情交给我就好啦。”
黄玲玲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提起话筒拨出了铁路部门的号码。
晚餐，叶锐坐在餐桌前，喝着卓一鸣用电炖锅煲了一天一夜的鸡汤，嘴里不断称赞。
“真好喝，这是谢局送的□□？”
“咳咳咳……”卓一鸣忽然爆发了猛烈的咳嗽。
“怎么了？”叶锐立刻放下碗。
“没什么，呛到了，这是谢局送的土鸡。土鸡！”卓一鸣强调了下用词，他不好说叶锐用词不当，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哦，土鸡啊，我说挺好喝的呢，挺好不错。我最近几天，琢磨了下，其实顾添这样也挺好的……”
叶锐这几天，看似吃饭上班睡觉一切正常，但是他一直在努力消化自己兄弟变成基的事实……
不管他以前对这个怎么看，自己兄弟是了，就必须正面积极的看待。
一旦有了政治任务一般的结论，回过头去寻找闪光点，自然看到的都是好的……
“他两挺互补的，而且我看他很听谢局的话，他连亲老子都敢坑的人，需要一个人来压着他。”
“你……”
卓一鸣想问你怎么知道他敢坑亲爹，忽然收了声，那次行动叶锐没能参与，也许是他一生的遗憾，就不要再提起那些不能改变的过往了。
叶锐以为卓一鸣要劝自己，摆了摆手：“我真的想通了，不骗你。”
“人这一辈子，跟谁过都是过，最重要的开心，不影响别人，不伤害别人，男男女女又如何？”
“那如果你也是呢？”卓一鸣心底本已死灰一般的痴心妄想，此刻仿佛再次有了复苏的迹象。
叶锐大咧咧一摆手：“我跟你说，不可能的，我不会是的。”
“我怎么可能是啊？？虽然我这么多年没有暗恋过哪个女同学，但是不代表我就喜欢男人啊，我不能都不喜欢只喜欢自己吗？”
“你说过世界是多元的，是包容的，希望你能包容我的这点不正常。”
入夜，卓一鸣侧卧着身体，看着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背影，忍不住伸出左手触碰。
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到了距离左手最近的心脏，本不平静的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如果时间在这一秒静止多好，他可以一直触及这个在他这辈子都可能触碰不到的人。
天亮，叶锐翻身摸过手机，看见身旁熟睡的人，从容的点开了手机上的APP……
“叮铃铃”床旁手机响起，卓一鸣眼睛还没睁开，电话已经接通。
“一鸣，今天有空吗？”电话是黄玲玲打过来的，叶锐立刻竖起了耳朵，黄玲玲肯定不可能来约卓一鸣出去玩，所以十之八九是有工作安排。
“有空的，需要我做什么，你说。”
“我想着你住得近，方便点，其他同事就不惊动了，昨下班时我接了个失踪人口协查，目前有点不太对劲。”
“我想今天去市局加班，你要是没事就过来帮帮我行不。”
“行行行，走走走，马上就可以去，我也去。”叶锐一听有工作兴奋的叫了起来。
听筒里黄玲玲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
“玲玲，你怎么了？”卓一鸣疑惑。
“你们……是……睡在一起的？我没打扰什么吧？”
黄玲玲小心翼翼地问，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哪天真滚一块了也不意外，但是人家都没正式公开，她总有种撞破人家好事的心虚。
“我们都起来了，正坐在一起吃早饭，我睡隔壁房间的。”
“哦~”黄玲玲长舒一口气。
“那我联系下忠明，咱们晚点吧，中午前到，或者我到了给你电话，你们过来近花不了多少时间。”
“徒弟，我估计会有案子了，我们先去把车开回来吧？”
叶锐一句话表达了两个意思，卓一鸣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一个。
吐槽叶锐乌鸦嘴，还是吐槽叶锐心急，老板都说过得半个月，尽量赶工完成了会联系，他还这么着急。
“你别说我乌鸦嘴，我跟你说玲玲也是老警察了。”
老警察办案多年，直觉敏锐，如果老警察觉得要抓紧追查可能有蹊跷的事情，最后很大几率会演变成刑事案件。
如果老警察觉得没多大事的事，最后大概率是虚惊一场。
虽然凡事无绝对，但是这个直觉大部分时候是准的。
“车可能还没好。”
“没事，贴膜而已，又不卸轮子，能开走就成。”

第139章
半个小时后，叶锐站在灯都没开全的的汽车修理店里，看着变了一半颜色的车陷入了沉思。
“你们贴为什么是这样贴的？”
原本香槟色的外观变成了一道深色一道浅色，宽度长度并不规律，看起来乱七八糟。
叶锐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只要四个轱辘能动就能开。
“都是有工序的，你外行我跟你说不懂，简单来说就是算了，这事没法简单说。”
老板打了个哈欠，今天凌晨三点才收工关门，刚才叶锐一个电话就给他叫起来了，说要看车。
虽然他不知道叶锐想看啥，还是忙不迭的跑过来开门。
“就不能正常点？？”叶锐咧了下嘴，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不太成功。
“挺正常啊，你别着急啊，放心吧，咱两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那剩下的还要多久？”叶锐问。
“最多一星期，我交给你焕然一新的新车！”
“一星期，可能等不及了，我先开走，最近忙要用车，完事了给你送过来，不影响吧？”
“啊？你确定这样开出去啊？”老板总算理解叶锐的焦灼了。
“不行吗？”
“行，你要着急用就先开走，回头开回来我给你收拾就完了，交给我你放心，不加一分钱。”
烈日骄阳下，两台出租车几乎同一时间停在了市局门口。
车门打开，黄玲玲和李忠明从两台车上分别走下来，看见对方皆是一乐。
“我怕来不及都打车呢，还好没比你晚到太多。”
“我还以为我最早呢，这下好，早点人齐早点开工。”
“行，我们先到四楼合计合计，然后我给一鸣打电话。”
黄玲笑嘻嘻刚走进大门，余光一瞟顿时愣住了。
“忠明，我眼睛是花了吗？咱们院里怎么出现斑马了？？”
“斑马，哪里有？？”忠明猛地抬头也愣住了。
“我去，谁的车，太意识流了，这颜色的搭配……”
李忠明词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黄玲玲摇了摇头，经过车前，看了一眼，没有车标，但是车牌号非常眼熟，眼熟到她不敢相信那种。
两个人走上四楼，推开办公室，叶锐和卓一鸣已经坐在了里面。
“下面那车？”黄玲玲还是忍不住想要确定下。
“我的新车，好看吧？”叶锐先发制人。
“我觉得好看，很好看，你觉得呢？”
黄玲玲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含蓄的回答，身旁的队友声音嘹亮。
“好看，我说谁眼光这么好呢，原来是叶警官，很好看，很适合你！”
“噗”黄玲玲不知道李忠明最有一句是夸是骂。
“好了，好了，我们干正事吧，希望我是紧张过度了。”
黄玲玲怕叶锐继续“恬不知耻”的追问，赶紧转移了话题。
在场四个人，除了黄玲玲，还有昨天凑巧听到电话的叶锐，其他两个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玲玲挑重点说完来龙去脉后，提出了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她在逸林火车站提供的火车站出口大厅监控中，找到了袁可背着书包走下火车的画面。
她背着红色的书包，穿着天蓝色的短袖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混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走向出站口。
在火车站广场的公交车站，她也查到了袁可走上公交车的镜头。
之后，他把公交车线路查出来，交给沿线的辖区，要求他们查清楚袁可哪里下车的。
辖区很高效，不仅查到了袁可下车的监控，还一路追踪她到了某个快递站，她取了一个快递后步行离开，之后不知所踪。
考虑到当时天色已晚，袁可人生地不熟就近入住的可能性很大，辖区干警走访了附近所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民宿，小旅馆，网吧，一无所获。
黄玲玲找到的干警都是老搭档了，找孩子这种事情经历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对于追踪失踪人口这种案子，他们仿佛高效率的流水线，该查哪些点，关注哪些信息早已烂熟于心。
所以遗漏某个关键点的可能性不大。
平溪县公安局已经查询过了系统里没有袁可入住的信息，所以从昨晚开始，辖区干警的排查重点全部放在了那些能够避开正规入住登记的盲区。
到黄玲玲联系卓一鸣之前，袁可最后出现的地方，可能去的地方，沿线所有她能停留的场所，排查了不止一次。
一无所获的结果超出了黄玲玲以及辖区干警的预估，她敏锐的察觉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所以当机立断摇人帮忙。
黄玲玲把平溪县发过来的资料扔在了桌上，几张信息登记表格，袁可母亲的笔录。
每张纸都皱巴巴的，可见黄玲玲这一晚翻看了数遍。
“忠明，你查过袁可的手机号没？”叶锐敲了敲袁可母亲提供的手机信号。
“查了，信号根本没在逸林出现过，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帝城，若不是看到了监控，我真怀疑她半路就下车了。”
“按你昨天说的，怀疑她和其他没见过大海的孩子一样跑来旅游看海了，但是现在按既往的经验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换个思路，搞清楚她来逸林做什么？投奔谁，见谁？总要有个目的。”
“我觉得她来可能不是为了看海，或者不仅仅是为了看海。”
“这么多天了，海也看过了，都该看腻了吧？是死是活总能有个消息了吧？”
叶锐认为，如果袁可真的和那些不幸的孩子一样，看见大海后不知深浅的盲目探索导致殒命，这么多天遗体也应该被发现了。
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袁可来这里的目的要打个问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