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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晏双笙)


得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的学习小组,拿了成绩单,家长会又不让他们在场,干脆聚在学校小卖部里嗑瓜子吃辣条烤火,顺便聊聊八卦。
“你们作业写了多少?”
“别问了吧,再问孩子得哭了。”
“那过年又不想写,不得这几天多写点,免得赶不上开学。”
“写完两科了。”
“老王,你又一个人偷偷卷,过分!”
“程殊才是最卷的吧,期末考直接二十五了,再努努力就一本了。”
程殊坐在最外面靠门的位置,听他们俩,心里却在琢磨家长会的事,听提到自己,回过神,“看往年排名,还差得有点远。”
“咱们这是学校排名,还不到模拟考,看排名没什么参考。”龙芸芸安慰他,“再说有你哥在,怕什么,严师一对一教学。”
坐着的几个人里,只有龙芸芸清楚他俩什么关系,今天看见是梁慎言来开家长会,变着法打趣他。
程殊心想可饶了他吧,那是真严师。
他家的事,这一阵早传开了,大家都听说了些,不过谁也不会多嘴问,话题聊了一圈,又聊到填志愿上面去。
正聊着,小卖部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梁慎言反手把门关了。
程殊听到他声音,猛地抬起头,“开完了?”
梁慎言摸了一把他头发,“紧张什么?进步这么明显,你们班主任夸了你好半天,那么多家长盯着,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殊在学校里,还跟原来一样,是酷哥。
哪怕跟学习小组的人待一块,但也不是话多那种人,开玩笑的时候才他是真的把大家当朋友。
结果梁慎言这几句话给他弄得面红耳热,拽了拽他衣服,生硬岔开话题,“你坐不坐?”
旁边几个人看见,忍不住都笑了。
梁慎言不打算坐,他们还有别的事,“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
“你们想吃点什么,自己拿。”
他这是要请客,大家当然不拒绝了。
哪怕之前去程殊家里玩了一回,梁慎言还参加了,陪着他们玩游戏,可怎么都有距离感,能感觉得是因为程殊。
今天这么一说,反倒是心里踏实了,至少不会觉得很有距离。
小卖部的东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大家开玩笑说要拿贵的,实际结账的时候连一百块都不到。
从学校去镇上的理发店不远,跟学习小组的人道了别,他们俩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个载着另一个,瞎聊着天。
“我有点高兴。”
程殊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梁慎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看了眼路况,腾出只手捏了捏腰上的那只。
程殊穿得厚,这么抱着其实在外人看来也不会觉得亲密,前后座就这么点距离,想离得远也不可能,更别说这个年纪的男生,那跟朋友兄弟面对面打赤条都不稀奇。
“我进步了好多,还被夸了,你来开家长会,没给你丢人。”程殊一直都有主意,旁人什么样他都看得明白,然后藏在心底。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梁慎言是不知道的。
他的确不逃课,但也不认真上课,班主任拿他毫无办法。跟程三顺吵架的确不过心,但吵得凶了,在网吧卡座里熬一宿,被烟味熏得受不了也不想回家。
梁慎言总说那天看见他之后,才觉得没那么后悔了,才留下来没走。他也一样,那天打完架回来,要是程三顺叨叨个不停,他肯定会拿上书包去网吧待一宿。
“只是有点啊。”梁慎言不知道他的心思,却懂他的话,“考差了也不丢人。”
“那就是很高兴。”程殊低低笑了,圈进了他的腰,心暖乎乎的。
男生剪头发不耽误事,尤其是这小地方,哪怕理发师再想从客人身上薅羊毛,那也得有这个环境。
推销多了,说得多了,人家干脆就不来店里,自己在家洗了。
他俩一块剪的,从洗头到剪完再吹干,全部弄下来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剪完出来,梁慎言那张脸搭什么发型都是帅的,这会儿短了更酷了,就是看着一点都不好接近。
程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细又软还蓬,随意甩两下,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视线都清晰了。”
梁慎言手放在口袋里,眼里带着笑,“再不剪,你那眼睛得配眼镜。”
程殊努嘴,推着自行车,“我基因好,我关灯玩手机都还2.0,不会近视的。”
梁慎言一想他那个习惯,到现在还有2.0的视力,那的确得归功于基因。
他俩在街上逛了圈,也没什么好买的,家里过年要吃的早就备好了,别的东西跟北方不一样,都习惯年三十到街上买新鲜的。
最后回家时,手里除了要拿的快递之外,就几盒烟花棒、摔炮跟烟火桶。
烟花爆竹都放在棚子那边干燥的地方,其他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用的,直接拿回了房间。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他们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就程三顺探头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程殊回了一个就那样,房门一关,又不理人了。
梁慎言把箱子放地上,用小刀拆开,把组装的部件拿出来,坐地毯上开始装。
外套脱了,就穿着毛衣,小臂露出来,上面的青筋在握住螺丝刀的时候,会凸起来。
程殊坐他旁边拆别的,打开了看见东西,有些懵,扭头问:“这什么?海绵?”
灰黑色的,摸着厚厚的,还有点软,很像海绵。
梁慎言瞥了眼,眼里带着明显的促狭和逗弄,继续组装椅子,“隔音棉。”
程殊一怔,耳朵都红了,小声嘀咕,“你还真买了啊。”
梁慎言看他耳朵都红透了,探身凑到他面前,亲了亲他的鼻尖,“不买你能忍住,我也不能。”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可程殊心里却亮堂堂的,看梁慎言要退回去,凑过去也亲了亲他的嘴唇。
他声音很轻,在房间里却很清楚。
“那我也不能。”
梁慎言看他这样,又机灵又乖,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手心有灰,只好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买隔音棉哪能真是为了这件事,就算有,也不是主要原因。
实在是隔断墙的隔音太差了,不想他和程殊说什么都得悄悄的,得小心被隔壁听了去。
程殊被摸得痒痒,心里也清楚是为了什么,装糊涂呢,嘴上说着“痒”往旁边躲开,却笑得眼睛都弯了。

离过年越近,街上越热闹,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有车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有的腊月初就回来,再晚点的这几天都到家了。
他们这边除夕才回来的很少,务工人员嘛,基本都会提前放假。
家里多了个人对程殊跟梁慎言来讲,没多大影响,反正冬天大家都待在房间里,房门一关,该干啥干啥。
程殊端着杯子从房间出来,去堂屋接热水,才进去,就看见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林秋云,匆匆起身走了过来。
母子俩这几天几乎没说上什么话,主要程殊不想开口,一视同仁得很,连程三顺都不怎么搭理。
“在房间里学了一天,累不累?”林秋云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往外拿东西,“要注意保护眼睛,拿点零食去吃,学累了就休息休息。”
程殊对上林秋云小心翼翼的神情,有点后悔过来接水了。
去厨房烧一壶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图省事倒真摊上事了。
“不用。”程殊垂下眼,把杯子放到饮水机那,语气生硬说:“不用管我,你坐你的。”
林秋云手里拿着几袋零食,尴尬地站在那里,“我不管你,我只是想……”
程殊打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想,我自己有数。”
这回林秋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最后把零食放回去,“哎”了一声,垂着头回客厅去了。
那边程三顺嗑瓜子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吵得烦人。
程殊瞥一眼才接了半杯的水,往上抬了抬出水阀,拿着杯子走了,一眼都不往那边看。
回了房间,梁慎言坐在那儿看书。
上次那本推理小说看完了,看的是新的一本。
听到程殊坐下的动静,梁慎言抬起头,往外看了眼,“今天天气不错。”
程殊盯着习题册,写了两道选择题,放下笔转头问:“那出去走走?”
梁慎言合上书,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心烦了?”
程殊不瞒着他,点点头,“有点。”
梁慎言起身,顺道把他拉起来,“那就出去走走,正好见识下你们那冬暖夏凉的河。”
他们俩出门的时候,还是跟家里说了声。
都大人了,碰上过年这样的日子,再怎么闹脾气,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不像话。
从家里去河边,不用绕路经过别人家,但还是碰到了不少人。
原本老人、小孩居多的地方,多了许多年轻人、中年人,大家穿着新衣服,换了新手机,去小时候的玩伴家串门,要么就在坝子那儿聊天。
去河边的就少了。
这个天不适合去翻土,草都枯了也不适合放牛,所以他们到河边时候,只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那玩。
冬天是枯水季,哪怕源头是地下井,水流量也不如夏天,不过河水清澈,看得见河底光滑的石头。
河边有几块石头可以坐,程殊熟门熟路地过去坐下,一看就没少来。
梁慎言看了眼河面,弯腰捡了几块薄的石头,打水漂玩,也不着急着问程殊怎么了。
有的事,问多了显得烦。
更别说是这么难扯明白的家事。
要是家里的事能几句话就掰扯明白,那就不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他不也是因为家里出来的吗?
程殊扯了旁边树枝上的叶子在手里玩,揪碎了又去祸害下一片,不一会儿,石头旁边全都是碎叶渣。
“她总讨好我。”程殊忽然开口,一条腿支着,胳膊托着下巴撑住膝盖,“我不喜欢。”
梁慎言拍了拍手上的土和沙,转身看他,“是挺不让人喜欢的。”
程殊抬眼看他,脸上都写着困惑,“她完全不需要这样来讨好我,只会让我觉得……是在逼我。”
拿感情在逼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一切。
在程殊心里,他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接受了事实,为什么还要逼他接受更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容易受到感情的裹挟,人人都清楚这一点,哪怕是无意识地,也会利用感情。”
梁慎言走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程殊,我只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都不重要。”
程殊仰着脸,还是困惑,“我想理又不想理,但又看不得他们难过,怕他们露出那副可怜的样子。”
不止是林秋云,也有程三顺。
梁慎言笑了一声,弯腰和他平视,“那就让他们烦去,你爱理不理。”
好任性的一句话,可好像管用。
旁边有人在,程殊伸手勾了勾他的外套拉链,小声问了句,“那你也会吗?”
梁慎言一开始没听清楚,反应了下,诧异地看了眼他,“不会。”
拉链“唰”一下被程殊拉到底,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瞪他,像是生气了。
梁慎言衣服都敞开了,不过这会儿有太阳,“一生气就瞪人,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更想逗你生气。”
程殊松手,扭头不理他。
“我喜欢谁,只会让对方也喜欢我。”梁慎言捏了捏他耳垂,“想不受到感情的裹挟,那就去控制感情。”
“人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程殊撇嘴,“不都说喜欢就会情不自禁。”
梁慎言问:“谁说的?”
程殊不回他了,心里闷闷的,觉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都是吵的。
从上回说开了以后,他俩之间很少出现一起沉默的时候。
梁慎言扫过程殊的眉眼,很容易看出来他这会儿的情绪,低落得像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人可以控制感情,但骗不了自己。”梁慎言低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在程殊让他去卫生院交钱的那晚之前,他一直在控制,借着年长者的姿态,做着朋友般的事,却没能骗过自己。
程殊转回来看他,眨了下眼,是听懂了,眼睛亮亮地看他,“骗子。”
梁慎言挑眉,觉得程殊凶巴巴的样子很讨人喜欢,捏着他脸颊,看他瞪眼,心情变得不错,“谁能有你会骗,心眼多。”
程殊正要说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没准备,被这么砸一下疼得皱了眉。
石头弹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
他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小野种,小杂种,你妈跟野男人睡才生了你,难怪你爸不管你。”
程殊伸手捂着头,手心感觉到湿润,脸色难看地看过去,那小孩儿吸溜着鼻涕,手里拿着块石头朝着他又扔了过来。
石头有拳头那么大,扔得又快又重,程殊下意识背过身躲开。
梁慎言伸手护着程殊,石头砸在他胳膊上,尖锐的凸起直接磕破了皮。
那小孩儿跟其他两人一块玩的,不过他长得胖又高,砸完了还笑,跟旁边两人分享。
梁慎言看了眼程殊捂着头的那只手,又瞥眼自己手背,血已经往外冒。
“言哥——”
程殊想叫他,但一张嘴,就疼得更厉害了,只好闭了嘴。
梁慎言大步走过去,其他俩小孩看他过去,立即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小胖子一起。
小胖子站在那儿没动,一脸有恃无恐地表情。
“他就是个野种,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他是大队长——你放手,我脖子勒着了!”
梁慎言面无表情地把小胖子拎起来,几步走下河坎,一松手,小胖子整个摔进水里。
“我回家告诉我爸,打不死你们!”小胖子一边想爬起来一边喊,“他爸烂赌鬼,死了——唔!”
梁慎言蹲下来,单手按在他头顶,没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按到了水里,语气再平常不过,问:“大队长是个什么东西?”
手背上的血,被水一冲,血丝很快散开不见。
小胖子拼命挣扎起来,两只手在水里刨来刨去,像一条扭动的蛆。
梁慎言拎着他衣服后领,把人拉出来,目光扫过他的脸,“还有气?”
小胖子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听到梁慎言的话,惊恐地瞪大眼,“我……”
梁慎言笑了声,手一松,人又掉了回去,手往下一按,后边的话是一句都不想听。
学不会好好说话,那就闭嘴。
家里教不好,那就给别人来教。
程殊捂着头,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被反复按进水里的小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梁慎言回头看他,瞥见他额角淌下来的血,表情冷下来。
拎起说不出话的小胖子,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往来河边的这条路上看,有人往这边来了。
梁慎言站起来的时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来。”
程殊笑得时候扯着伤口疼,看梁慎言蹲在自己面前,立即爬上去,单手环着他肩膀,“好凶。”
梁慎言把他往上托的动作很轻,脚下走得很稳也很快,“头晕不晕?”
程殊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轻轻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还好,应该不用缝针,上药包扎就行。”
梁慎言眉头皱起,还想说什么,被程殊打断了。
“你刚才那样,特别像小时候我们这边有个厂里养的狗。”程殊蹭着他脸颊,“是条狼狗,平时不凶,凶起来能咬断人胳膊。”
梁慎言拍了一下他腿,“是狗都会咬人。”
程殊笑了声,“那你一定是咬人最疼的那种。”
头上的伤是皮外伤,他心里有数,毕竟从小打架,哪能不知道自己多皮实,“还好不咬我。”
梁慎言不说话,只想快点去医院。
伤在头上,再怎么不要紧,那也是见血了。消毒、清创、上药都得及时,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会死吗?”
“死不了。”
“那就行了。”
他俩才走到水渠旁,一男一女俩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刚才跑掉的两小孩跟在后面。
梁慎言扫了那男的一眼,什么都没说。
见过,来这的第二天就碰到了。
等他们走路到医院,血都能干了。
梁慎言本来是想到电线杆那儿,自己跑回去骑车载程殊过去快点,结果到那儿碰见了骑着三轮车的张洋。
张洋一看程殊脑袋上的血,立即招呼他们上去,直接送卫生院了。
一个包了头,另一个包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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