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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于是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柏云起只让这些人抓紧时间去取些水,然后收兵离开。
取水的间隙里,他绕着女孩走了两圈,端详着。见她一身脏乱衣物,光着沾满血污的脚,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表示身份的东西。
他看女孩面容清秀,额间有枚小痣,于是想了想,从腰间拔出刀来。
女孩以为他要杀了她,吓得闭目不敢看,嗓音颤抖,却极为利落道:“求求您,官爷,下手利落些,务必一招致命。”
以为自己到了绝境,却还能用理智给自己选条舒服的路?这人真有意思。柏云起忽然没忍住就笑了。
刀落下,却是精准割断了女孩身上的绳索。
“你走吧,我们不杀无辜百姓。”他收刀回鞘。
秦楼月飞快除去手脚上的绳子,冲柏云起连连鞠躬,“您是个好人,您真是个好人!”她激动到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话。
柏云起见她转身毫不迟疑地跑了,便全当做了件好事,转身就要往士兵那走去,脚才抬起,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沉重的落物声惊得他回头,才发现那女孩跑出去几米,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这里寻常并不多人来。柏云起粗鲁地沾着清水拍打着女孩的脸,“喂,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昏迷没多久的女孩被他弄醒,一睁眼火速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
柏云起在漆黑的夜色中只记得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特别的清澈,特别的明亮,潜藏着畏惧和勇敢两种矛盾不已的东西。
柏云起觉出奇怪,盘腿坐下来,若有所思看着她。
“谢谢、谢谢您,我这就走。”秦楼月站起身想走,柏云起却拽住了她的破衣裳。
“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饼,“你是饿得没力气了吧?吃点东西再走,万一又晕倒了,下次可就遇不到我这么好心的人了。”
秦楼月犹豫了两下,在坐着的柏云起身边蹲下来,就着湖水啃着没有味道的饼。
柏云起摆弄着随手捡的树枝,问道,“你是北越人吧?”
秦楼月一顿,咽下干巴巴的饼,疯狂摇头。
柏云起笑了下,“我听那些人说你是灾星什么的,怎么回事?”
秦楼月不说话,装哑巴。
“喂!我可是你恩人!”柏云起抬起手中的枝干隔空点了点她,不屑道,“告诉我怎么了?两国都在谈和了,我才不会对平民下手!”
“呃唔。”秦楼月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解释,因为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具体缘由,只是懵懵懂懂地想要活着,“双生子是为不详。因此,我生来就是个灾星,他们都说我是灾星,谁都想把我弄死。”
她不安道,“你肯给我饼吃,你真是个大好人。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你才多大,怎么会是灾星?”柏云起没把她话放心上,他比划了一下身高,仰身撑地,潇洒笑道,“混得这么惨,看来北越实在不怎么样。要不,你跟我回去给我当丫鬟得了,起码饿不着肚子,也没人对你喊打喊杀。”
他语调轻快,斜着身看人时,那双含笑的浅眸比头顶明月更盛,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托付信任,却又因那略微轻浮的言语忍不住怀疑是否玩笑一场。
把话当真了的秦楼月眼睛一亮,小鸡啄米点头,一手抓起柏云起的衣角感动不已,欲言又止,怯怯问,“你真愿意带我去你家?真的包饭吗?”
“当然。”柏云起一愣,旋即摸了摸她头发,觉得还怪软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秦楼月并不蠢,“他们喊你世子,你是哪家的世子?”
柏云起反手指自己,得意道:“我啊,是镇北候世子,家就在北疆三城内的侯府中。你以后可就是侯府丫鬟了,高不高兴?”
此话一出,他眼睁睁看着秦楼月的面色由惊喜变得惊恐,刷的站起身连连后退。
秦楼月惶恐道:“大好人,谢谢你的饼,我忽然想起我家里还有事,再见了!”
说完撒丫子就跑,柏云起没想强留,喊了她两声,见人不回头,也就作罢了。
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心想还是他爹赫赫战功,把北越百姓都给吓着了。然而那双仿若盛满苦难的明亮眼睛、那一句一个‘大好人’在他脑内游荡,始终难以剔除。
他起身。弯腰拍拍衣襟灰尘,招呼着将士们速度快些。他们得在天明前赶回城里,免得被他老爹看到了又在念叨。
殊不知秦楼月一路逃出绿洲后,那股子如影随形的心悸才好了许多。她回头看了看,见人没追出来,既庆幸,又失落。
她是想混口饭吃不假,可若是镇北候知道她身份,那就是玩命了。
天色茫茫,她独自立在沙漠里,竟然不知道哪里能是安身之处。最后,秦楼月一咬牙,跌跌撞撞往北越军营驻扎地而去。
才回到军营中,将士们看着她眼色各异。秦楼月权当没看见,这些人再怎么对她指指点点,明面上还不敢动她。
此次若不是她落了单,也不至于被人劫走。
帐篷中酒意正酣,她才揭开帘幕,看到上位之人,张了张嘴,“皇兄,我……”回来了。
话没说完,就被气势汹汹的人一酒爵砸在脑门上,血流不止。
秦楼月低下头,抬手挡着自己,是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动作。新鲜的血液滴滴答答顺着脑门上新增的伤口滑落,一下子布满了半张脸,可怖得很。
“没用的东西!”北越太子秦剑南指着她骂道,“还知道回来。带你来是让你来治疗士兵的,不是让你去玩的!果然灾星就是灾星,做了圣女也是个灾星,天天折腾你那些没用的药。”
边上的将军打着哈哈:“殿下莫气,圣女劳累多时,出去散散心并无不可。”
秦楼月知道自己的地位,她捂着受伤的额头,奄奄一息,“皇兄,我先回帐了。”
她拖着受伤的脚离开,正听到帐篷里传出秦剑南的声音:“这几年送去南曜的探子都死得差不多了,正缺人手。吾看她会用药,养养还能见人,身份又在那,把她送去,父皇就不会总提其他兄弟贡献多了。”
“殿下英明。只是圣女千金之躯,万一有所闪失?”
“死了就死了呗。”
三年后,丞相府里。
段轻章忽然邀约秦楼月去他院中,在小桥流水中,秦楼月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好心人’。
柏云起笑吟吟道:“我见姑娘有几分眼熟,不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眼中含着淡淡的期待,等着她开口承认。
若我真是段锦诗就好了。秦楼月没来由地想,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点头,与之相交。而不是畏惧对方把我斩杀。
她摇头,一脸陌然看向段轻章,“兄长,不知这位是?”
柏云起拉着柏若风说了一晚上话。柏若风拍开他的手,扎心地朝他泼冷水:“想那么多,说不定人家压根不记得你了呢?”
柏云起重重冷哼一声,倒没说些什么了。
因着柏云起的缘故,这几日柏若风去相府的频率也变高了。自然撞见了段公良几次。这是他头回见到传说中的贤相。
此人身体瘦削精瘦,面貌沧桑,叠了几层眼皮的锐眸透着要把人吃进去的利光。
他撑着上好料子雕琢的拐杖,得体的衣物裹在苍老的身躯上,从几人身边过去时目不斜视,明显不把几个小辈放眼里。
柏若风在段轻章和柏云起身后作揖,觉得这位丞相架子不是一般的大。他闲谈时无意朝段轻章问道:“你爹身体似乎好了不少?”
段轻章点点头,明显带着庆幸,“是啊,大病一场后,爹他身体硬朗,精气神好了很多。看来御医的药很管用。”
“那他现在还会入宫吗?”柏若风好奇。
段轻章一顿,见兄弟俩都朝他看来,无声点点头。
过了两日,北疆传来家书,说是北疆有所异动。
柏云起本想留多一段日子,思来想去不放心家里人,还是决定入宫说明实情,带官身返回北疆。
临行前,他还记得安慰蹙眉的柏若风:“谈和这么多年了,北越送了不少珍贵东西来上贡,心有不满也是正常。已经有小城遇袭,所幸损失不大。不过都是些小动作,他们还不敢动真格,我先回家看看,你自己在京中好好照顾自己。年节再回。”
柏若风颔首应承,“京中安全得很,刀剑无眼,你们小心才是。”
“我看未必。”背着包袱的柏云起翻身跃上马背,挑眉道,“伴君如伴虎,你离太子远些,免得真惹火了老虎,要你的命。”
说道此处,他面色怪异,显然想起了某大师的批命。
只是他认为柏若风当年处于襁褓中,不可能知道大师来过,加上家里从不对柏若风说过,因此柏若风理应不知情。
而知道一切的柏若风一直假装一无所知,他可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因此,此刻两个明知批命却仍然假装自己不知的人大眼瞪小眼。
柏若风眉眼弯弯,为方宥丞说话,“殿下其实挺好相处的。”
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兄弟眼疾很是厉害。柏云起面目扭曲了一下,执起马鞭,重复道:“离他远些!听到了没?这是为了你好。还有,平时闲来无事,可以多去参加些聚会,我有好些朋友家中姊妹都到了定亲年龄,你可以多加留意。”
“朋友的姊妹?莫非,兄长是在暗示那位段小姐?”柏若风不仅装傻,还借故揶揄道,“放心,我会替兄长留意段小姐的婚事的。”
“我不是说她!”柏云起实在拿他没办法,最后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看着笑意盈盈的柏若风,语气变得认真,“我走了,二弟。”
说罢不等回答,视线已经移了开来。柏若风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捏紧的指节。
马鞭一扬,柏云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柏若风远远看着他离开,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踏着尘土消失在地平线上,才挪动脚步转身回家。
又过了几月,七月半,中元节到了。
南曜国的中元节较为隆重,传闻当日鬼门关会大开,众鬼可以出游人间,接受人们祭祀,人们可以通过祭祖、祭鬼、烧纸钱等活动与鬼神进行互动和沟通。
这日,曜国家家都会祭祀祖先,宫中还会举行宫宴。
晚间,百姓会在护城河上放花灯,彻夜不眠,格外热闹。
方宥丞邀请他傍晚时入宫相聚,柏若风如约而去,还特地带了花灯。
“今日白天肯定累坏了吧。我知道你年节不能出宫,所以特地给你带了宫外的花灯。可以在你的池塘上放。”柏若风拿出两个精巧的花灯给方宥丞看,这还是他去市集上特地挑的。
身着礼服的方宥丞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贴心,抬起头来,面上残留着疲惫神色,然那锁着神光的双眸倒映着柏若风的身影,炯炯有神。
他勾了勾唇角,“走!我们一起去放。”说罢,拉着柏若风就往池塘跑去。
宫内点了不少烛光,位于花园中的池塘只有靠近走廊的区域上披着金光,池面上的莲花莲叶安安静静。
两盏点了火的花灯落在水面上,相互陪伴着,照亮了夜晚的池塘。柏若风伸手下去拨动着水面,花灯便缓缓往里游去,温暖的烛光一路摇曳,每次以为要熄灭的时候,又颤颤巍巍稳住了。
两人低声闲聊着,看着花灯离开岸边。
柏若风正和方宥丞说着这几日的趣事。他伴着回忆说得正高兴,方宥丞却冷哼一声,道:“这么多朋友陪你,你还愿意来宫里见我,真不容易。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说得都是什么话?柏若风笑他,“听起来,这话怎么酸酸的?”
“谁酸了!”方宥丞站了起来,恼道,“我才不在乎他们,我肯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柏若风也跟着站起来,叉着腰立了一会儿,见他满脸寒霜,莫名就起了逗弄的心。可能他骨子里就不是好人,柏若风故意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方宥丞震惊看着他,“难道你还跟别人一起睡的吗?”
“啊?”柏若风人傻了。
“书上说会抵足而眠的可都是最好的朋友。”方宥丞走近一步,逼近了,满面阴沉,“你还和别人一起睡过吗?”
柏若风脑子没有转过来,他惊觉两人对某件事的理解似乎不太一样。
自从上回他觉得方宥丞有点可怜然后陪过那么一遭后,后来每回留宫里休息,方宥丞都是拉着他说话到半夜,他自然而然就占了半边榻。而且在他眼里其实和个小孩睡差不多,两人一直互不打扰。
可是对于方宥丞而言,这种容许别人近身的亲密似乎有着特定的含义?
“没有。”柏若风认真思索了一下,正儿八经对方宥丞道,“不过我忽然发现咱俩这样不是办法,要不以后我去客房吧。这么大的宫殿总有客房可以收留我吧?”
听前半句方宥丞面色阴转晴天,听完后半句面色已然是电闪雷鸣。他问:“为什么要分开?”
柏若风推脱道:“因为宫里有客房。”
方宥丞哑口无言,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转身离去,脚下生风。
柏若风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在池塘边站了会,索性挑了灯去亭子里坐着。宫人机灵地摆上些中元节的吃食,端了热水和茶叶过来。柏若风让他们退下,自己沏茶。
茶才泡好,方宥丞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坐在他边上。
柏若风给两人倒好茶,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顺口问了句,“殿下方才去哪了?”说罢含了口热茶。
茶未入喉,便听方宥丞强忍着雀跃道:“去把客房床榻全劈了。”
“噗——”

柏若风瞥了眼他身后的春福, 颇有些迁怒的意思。
没能劝住主子的春福心虚地佝偻着背,内扣着肩,视线飘荡。柏若风一声笑音, 春福吓得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去亭子外边站岗去了。
“好端端的,你劈什么床榻?”柏若风这才把视线移回方宥丞身上。
方宥丞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理直气壮道:“放着也是放着, 不如当柴火烧了。”
“那我今晚睡哪?”柏若风好气又好笑, 他才说要去客房,方宥丞转身就去把客房的床榻给整没了, 这算几个意思?
“好茶。”方宥丞徐徐放下茶盏,方看向柏若风,黑白分明的凤眼正儿八经看人时透着股说一不二的压迫之意, “当然是照旧。”
“这不合规矩。”柏若风揉了揉太阳穴,一时竟不知怎么和他说男男也是授受不亲的。
方宥丞挑眉,“在东宫,我就是规矩。”
柏若风见说不通, 寻思着晚点再找个机会给人细说。就不再纠结在此, 转去了别的话题。三言两句间,两人都想起上回的手谈, 起了棋瘾。
一拍即合,方宥丞喊人拿来棋子, 正打算对弈一局。
没想到守在亭子外的春福走近禀道:“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长乐宫一趟。”
棋局刚开, 方宥丞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
他有些不满地起身, 拍了拍衣服上的木屑和皱痕,“怎么过个节都不让人安生。”转头盯了柏若风半晌, 怕人趁自己不在跑了,不甚放心道,“你在这坐会?我去长乐宫看看。”
柏若风把方宥丞手边的棋盒拖了过来。
他撑着下巴,眼睛看着棋盘,黑白棋子都在他手边,显然已经自己和自己玩起来了,闻言头都不抬,不甚在意地朝人挥手,“殿下去忙吧。”
说完这话,他后知后觉见桌边那席明黄身影一直没有动作。柏若风抬了下眼皮,才看见方宥丞正灼灼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站那等着。
方宥丞什么都没说,可柏若风却懂了。他犹豫了下,旋即试探地开口:“我在这等你回来?”
得此一言,方宥丞终于放下心,他点点头,“很快。”转身阔步离开。
这时,柏若风才回过味来,想到方宥丞明明就想和他对弈又不得不暂时离开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心道太子还会有这样的小心思啊。
方宥丞想着速战速决,疾走如飞。以至于身后的宫人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又不敢喊住主子,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隔着一条宫道,方宥丞遥遥看到了一队人马从长乐宫出来。他站住脚,定定看着丞相被人从长乐宫中搀扶出来。
段家兄妹间的不和,在宫中已是昭然若揭的事了、
只是不同往日的衰颓,段公良仰头哈哈大笑着被人搀扶进轿子。虽然身体不行,精神却似乎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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