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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过了几月,一身缟素的太子抱着个金丝楠木盒,悄悄来翻侯府的墙,险些被长大的小花咬了腿。
院子小径上,柏若风正和阿元说着年节收拾东西回北疆的事情,听到猛兽怒吼声,转头就看到方宥丞把长大了不少的白虎捆了四肢,丢在院中大叫。
方宥丞拍拍它脑袋,眼含威胁,“好样的,这才多久?连你主子都给忘了是吧?”倒真成侯府的看门虎了。
见状,柏若风让阿元先下去,笑眯眯背着手迈着长腿走上前来,“你都几个月没来看它了,估计小花心里都在想你是不是把它丢了。”
少年郎长得飞快,身高竹子般上窜。方宥丞侧脸时,先看见了黑靴,上面一袭圆领红袍显得身姿利落干净,再往上才对上那双笑意盎然的浅瞳。
“哼,你倒是把它养的很好,皮毛光滑得像擦了油。”方宥丞忽略了心间刹那的紊乱,有些不满站起身,单手拍去衣上尘土。
“天地可鉴,我好端端给它擦油作甚。”柏若风睨他,“倒是某人什么时候把小花在这的吃食费用结一下?它长得越大,吃得越多,侯府都快养不起了。”
“侯府这么穷?”
“那当然是比不得东宫。”柏若风背手而立,认真想了想,“说来,新春时我要回家一趟,怕府内照顾不好它,到时候你把它捎回去养吧?”
方宥丞动作一顿,徐徐侧脸看他,“回去多久?”
“过完年就回来了。”柏若风见他情绪不佳,笑着上前揽住他肩膀拍了拍,干脆整个人挂了上去,“我知道你事情多,等你忙完,我就回来了,别黑着脸,给你带我爹酿的酒如何?”
“一言为定。”方宥丞脸色才好看了些。
其实他对酒并不算多喜欢,何况宫内什么好酒没有?哪里至于去贪图别人家酿的,但他喜欢柏若风把他放心上,愿意给他千里迢迢带东西。
他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拽住柏若风腕间,声音不知不觉沉下去,“今日,陪我去护国寺一趟吧。”
柏若风视线在他身上与那盒子间来回,似乎已然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好。”
庙前香火旺盛,人来人往。
庙后的树林森冷,秋叶落满地,踩上去嘎吱嘎吱直响,打破了树林的僻静。
秋日晴空里,太阳是暖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正是这份暖,叫走在地上的人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直至等站在简陋的墓前,柏若风才发现这墓边长了不少野草,比不得他上次来的时候干净。
若是寺庙里的人来定时扫墓,便不会有此情况。
想来是因为时常来扫墓的人不在了。
柏若风见方宥丞抱着盒子站在墓前不说话,知晓对方此刻定是百感交错,心领神会对方的意图,“我去借两把铲子,你在这等我。”
方宥丞回过神,朝他点点头。
柏若风便去寺庙里借了两把铲子过来。两人一同铲了墓前野草,挖了那位欧阳公子的墓。
挖了许久,才见到墓下竟是一副华贵的楠木棺材。哪怕是柏若风不识货,见这棺材花纹雕琢尽显华美,五福突显,棺上散发淡淡香气,都能猜到它并非普通人家能用。
虽比不得方宥丞手中价值千金的极品金丝楠木料子,棺材规格超出预想,两人俱是一惊。
没有想到庙后荒凉地方的墓里竟有如此一副棺材,可见修墓人对已故之人的珍视。
柏若风把残土撇去,露出棺材一角。他把铲子往泥里一插,曲肘撑着铲子把手,扭头问:“你想怎么做?”
方宥丞沉吟一会儿,道:“我想把盒子放在棺材边上。”
“好。”
两人忙活了一天,浑身沾了泥土,尤其是方宥丞那身丧服,脏得不能看了。待到太阳即将落下,才把这座合墓修整好。
收尾时,柏若风下山去拎了两壶酒。
他回来的时候,正见方宥丞对着新砍下来的木板想了许久,提起小刀郑重刻下两行字:侠士欧阳游配妻段氏之墓。
柏若风旁观着一切,没有说话,一掌拍开坛泥,递过去。
方宥丞端端正正给两人敬了酒,在墓前拜了又拜。他凝视着新做的墓碑许久,才和柏若风下山。
虽是猜到了那盒子装的是谁,柏若风仍为方宥丞的大胆感到心悸,他忍了又忍,等做完一切,方小声问:“你真的把她带出来了?那皇陵里的怎么办?”
“放心吧。”做完一切,心中巨石可算落下。方宥丞面上显然放松不少,步子闲适,他回头看柏若风,眼中阴霾尽去,徒留眼前暖阳清晰的倒影,“当日长乐宫里抬出两具焦尸,守灵时我特地寻了机会把她们换了。没有人会在意那宫女的尸身去了何处的。”
“也没有人会在意皇后是不是真入了皇陵。”方宥丞语调变低,眼神闪烁,“但九泉之下的他们会在乎。”
明明段棠对他说不上多好,甚至还想拉着他一同葬身火海。但是方宥丞还愿意冒这等风险去让两人合葬。
柏若风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他忽然停住脚步,在方宥丞疑惑的视线里转身,展臂一把抱住了方宥丞。
方宥丞怔然,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柏若风偏头蹭了蹭方宥丞鬓边,叹道:“殿下。”
“什么?”
“我忽然发现,你人真好。”
扑来的温暖立时叫方宥丞手足无措起来,连同呼吸也乱了。
半晌,他抬手回抱住红衣少年,肘弯圈过少年的腰身,掌心小心翼翼搭在腰带上。那褐色的腰带还不如他一掌宽。
方宥丞垂眸,敛下复杂思绪,“一直陪着我的不是你吗?此话当由我来说才是。”
“也对。”柏若风毫不谦虚。他轻笑一声,撒了手,转而拉着方宥丞往山下跑去,风吹过山林,卷起两人衣角缠在一块。
林间留下肆意的笑声,“走走走!难得你今日出宫,我们好久没去跑马,今日索性玩个痛快!”
跑马?方宥丞面上的笑容消失,浑身一僵,立在原地,怎么都拉不动了。
走在前边的柏若风回头,很是不解地看着驻足不前的人,问:“怎么了?”
面对这双清澈的眼睛,方宥丞嗓子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磕磕绊绊心虚不已道:“没、没什么,走吧。”

第34章 新春
崇德十八年冬, 正值新春期间,纵使比不得京城的三千灯火、火树银花,北疆三城有独属于自己的喜庆。
街上家家户户挂了红灯笼, 门窗擦得干干净净,街上人来人往都是一张张笑脸,给这常年被战争阴云笼罩的边陲小城染上鲜活颜色。
京城四季如春,往北却越显寒冷, 尤其路上积雪, 马匹难行,耽误了行程。柏若风昨夜才从京城赶回来, 正好能赶上侯府的年夜饭。
晨起时,他用冷水洗漱,打开窗户, 外面正下着雪,荒芜的庭院覆上一层白色。许久不见雪景,如今再看别有一分趣意,他于窗前静静立了会, 听到开门声才回过神。
敲了几声没人答应, 阿元推门进来见到柏若风,着实惊了下。
他忙关上门, 搓着手哈气,“少爷, 我还以为您不在呢,正打算进来收拾。别站窗口了。嚯!这里太冷了, 比不得京城, 我昨晚冷得硬是没睡着。”
他活动的动静很大,跺着脚把地板踩得嘎吱响, 拎着热水走过来。
“是有些冷。”柏若风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出面上的冰冷之意。他把窗户拉上,低头捏了捏自己冰冷的指腹,“那你起来给自己加被子了吗?”
“加了,还是冷。看来得重新适应适应。”阿元把热水放到桌上,挠头,左右看了看,问:“少爷早饭在哪用?”
“去厅里。”柏若风茶褐色眸间起了暖意,“去见见爹和大哥。”
柏若风想起昨夜他披星戴月赶到时,柏云起竟孤身在门口等着。
当时雪才停,柏云起披着深黑大氅,挑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堆雪埋到他靴面上,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灯笼的光很微弱,烛火在昏暗的街道安静亮着。
柏若风骑着马进城,一路直奔侯府,夜色朦胧,他没发现门口立着个人,还纳闷怎么家里不关门。
直到发现屋门边上的漆黑‘雕像’动了,脚步匆匆朝他走来,从阴影里抬起的俊脸带着喜意,发上掺了雪粒,黑白相间。他仰头看着马背上风尘仆仆的人,喊道:“二弟!”
柏若风一惊,勒住马绳,马儿嘶鸣,在原地烦躁踏步。“大哥?天这么冷,你怎么在这?”
柏云起风淡云轻道:“给你留门。”
须臾,他想到什么,笑了笑,冲柏若风道,“欢迎回家。”
天色将亮未亮,阿元揣着手取暖,“那不巧,侯爷现在还在军中没回。我来时,见世子出门去了,似是军中有要事。”
“那我去给娘请个安。”柏若风思索着。
他朝门口走去,阿元连忙打开门,寒风趁机呼啸冲进来,阿元连忙从衣架上拿下件大氅给少爷披上。
柏若风自北疆长大,原先肤色并不白,叫人一眼看去,是带着些野性的俊朗。就像柏云起般,谁见了都觉得是亲兄弟。
如今去京城呆了七年,皮肤养的白皙光滑,和京城的世家公子无甚两样。大氅黑灰的毛领衬得他脸好像在发光,如月般笼着一层光。
间隔了一年,庭院景色有些许变化。柏若风左右看了看,才认出路来。
他带着阿元进了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房间,就走这一小段,便迫不及待把身上厚重的外套除下,跺脚抖掉雪粒,喊道:“娘,你用早饭了吗?爹他们去营里了,我陪您吃点?”
室内传来应声,还有阵阵压抑不住溢出的咳嗽声,显出屋主人身体多么虚弱。柏若风皱眉,脚步急了些,绕过屏风走过去。
昏暗的榻上半躺着一个妇人,哪怕在屋内也穿着厚厚的衣物。一头乌发掺了银丝,她唇色苍白,然而精神极好,见到今年才弱冠的柏若风时,眼里更是发着亮,比外边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若风,你回来了。”她眉眼弯弯,仿佛柏若风只是出去了几日,而不是一年。
“好像又长高了些,过来给娘看看。”陈芸朝他伸出手,摊开的右手掌心,并不如柏若风在京城见到的深闺贵妇那样是柔嫩白皙的,相反,上面遍布茧子和伤痕。
侯夫人到底是战场磨砺出来的巾帼英雄,其名并不输于其夫。
柏若风在原地顿了顿,没有伸手回应,而是往前走近几步,自然而然把陈芸伸出的手臂按下。他坐在榻边凳上,示意家仆们把桌子搬过来,把早饭铺好。
他们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等屏退了人,一直暗中打量着陈芸的柏若风开口担忧道:“信里说您前几月中了一箭,伤及要害,身体现在如何?有好些了吗?这次我从京城带了不少陛下和殿下赏赐的补品,都存在仓库里,等大夫看过后,再想想怎么给您补身子。”
陈芸扯着唇笑了笑,“还能如何?总归死不掉,就是折磨人。”说罢用帕子掩唇咳了几声,咳嗽声深深浅浅,喉间溢出无法自控的粗喘。
“莫要这般说,爹听到了会生气。”柏若风给她拍着背缓解,不赞同看着她。
“他啊,他什么时候不生气?像头凶巴巴的大黑熊一样,往那一站,再淘气的小孩都不敢放声哭了。”陈芸看似抱怨,然而面上神情显然放松了不少。
柏若风把勺子筷子分好,示意她动筷。
陈芸缓过劲来,却无视面前的碗筷,只亲昵地拉过柏若风的手,视线没有错过对方僵住的身躯,“倒是你,从小就不和我们亲近,如今去了京城,心更是野了。给你去了那么多封信,只回了寥寥几封,年节好不容易回来,还非要踩着除夕夜到。你啊!在家待久些会吃了你还是怎样?”
她抬起食指点了点柏若风额头,把柏若风戳的直往后倒。
将近二十的青年身量修长,气宇轩昂,一双潋滟桃花眼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哪怕在京中各世家公子中,也是叫不少贵女倾心的存在。
然而在陈芸眼里,柏若风显然只是当年襁褓里的柔软婴孩罢了。
倒也不是会怎样,就是怕呆久了舍不得离开。柏若风放下公筷,揉了揉自己微红的额间,有些无奈地笑着,嘴上为自己开脱道:“今年路上大雪,延误了些许时间。”
陈芸看向窗外,沉默半晌,忽然提议:“北疆离长安城终归太远了,这次回来,干脆就别走了。七年了,再怎么呆也够了吧,回头我让老柏上书求求陛下,这太子侍读没有做一辈子的道理。做了这么些年,不见给你封个什么官。”
“娘——”柏若风拉起她手腕,轻轻晃了晃。他眉目低垂,颇有些委屈道:“孩儿喜欢长安。”
陈芸沉默半晌,见柏若风满眼乞求地看着他,终归忍不住软下心肠。
这是柏若风唯一求过他们的事情,她岂会不允,生怕二儿子生起气来,真与自己疏离了。陈芸叹了口气,把小菜往他那推了推,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罢了罢了,你和我说说,平日里你在京城都做些什么吧。”
“那可多了去了。”柏若风喜笑颜开,他笑容里洋溢着纯粹的开心,喋喋不休起来。边说着琐事边给陈芸舀粥夹菜,希望她能多吃些。
陈芸听了会儿,眉头越锁越紧,她犹犹豫豫,“你平日里和太子玩得最好?”
“是啊。”柏若风漫不经心应了。
陈芸欲言又止,柏若风眼睁睁看着她满面愁云,故作不知,笑得单纯。那笑容仿若能驱散阴霾的暖阳,“娘,怎么了?”
陈芸努力从脑海里搜刮着为数不多的关于皇室的信息,忧心忡忡问:“太子年岁好像和你差不多……不对,好像比你大一些,那应该已经弱冠,可有妻妾?”
“目前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吧。”柏若风坦然道,“我离开京城时,听说陛下有意给太子赐婚。”
柏若风话音刚落,就见陈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对方担心什么,正因知道,因此一直只把预言当谬论的柏若风没忍住笑出来。
在柏若风眼里,明空大师为人神神叨叨,解释个事情云里雾里说不明白,实在不可信。镇北候夫妇之所以信,无非是因为护国寺的虚名。
再且,有些预言若能轻而易举说出来,还真的能发生成为现实吗?
他现在和方宥丞不就是兄弟一样处得挺好的吗?可见不能尽信。
笑容没能持续多久,因为陈芸目标转向了他,“若风这几年在京城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尽管和爹娘说,我和你爹会准备聘礼,好早日上门提亲。”
头回被催婚的柏若风还没反应过来,他慢吞吞眨了下眼,似在思索。长睫一颤,抬起眼皮时,浅眸笑意犹存,“娘太心急了,大哥的婚事还没定,哪能先定我的?”
陈芸说起这事,放下筷子,愁得吃不下饭了。见吃得差不多了,柏若风叫人来把桌子撤下去,换了热水,把暖手的小炉塞到陈芸手中。
陈芸视线落在半空,缓缓道:“去年,我给你哥定了门亲事,是月城一户商家的女儿,心悦云起,知书识礼,很是不错。”
天元关乃是南曜最外的一层关隘,关城内驻扎着柏家军,没有百姓。
往内是镇北关,镇北关内是北疆三城,风城,雪城,月城,都住满了百姓,也是天元关的补给之地。
风花雪月,北疆唯独没有花,只有连绵的半沙漠化的荒地,充斥着呼啸的风,以及如今窗外的大雪,还有夜半时分高挂的寒月。
城池名字虽简单,倒是与地方贴的很。
镇北侯府就位于风城。
柏若风并不曾听家人在信里提过这回事。乍然间知道自己有个闻所未闻的嫂子,他微微惊讶,还没来得及问细节。
便见陈芸转头,与他对视,语调沉沉,“可惜那女孩命不好。”
“此话从何谈起?”柏若风连忙追问。
陈芸叹了口气,“他们还没来得及见面。定亲后没几天,那女孩携伴出游,被毒蛇咬了,没救回来。因为这事,云起克妻的名声传开来,现在北疆有适龄女子的人家基本都躲着我们走。”
她顿了顿,带着些微期许问柏若风,“云起七年前曾入京参加武科举,不知当时是否有女子属意他?”
这话听起来,怎的像来者不拒了般,莫不是天底下的父母都这样急着给子女定好下辈子的事?
况且,还不知道柏云起心里怎么想。柏若风脑中闪过杂乱思绪,面上浅浅一笑,“说起这个,大哥当时在京中可受欢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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