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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冷静期(李非理)


“你……你不要跟着我。”刚一开口,声音还是哑的,他抗拒地将人推远。
靳桥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还是平常的语气:“回去后一起做咖喱鸡。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大有又要决堤的趋势,他抬头看了眼在开始飘雪的天空,竭力忍住眼泪后偏头看向靳桥,笑着:“你走吧,求你了。”
靳桥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雪花落下来隐匿于发间,沾染在睫毛上的成片雪花随着眼睫的颤动融化开。
半晌,他终于做出退让:“我给秋臻打个电话。”
秋颂埋着头,不置可否。等给秋臻打完电话,两个人都沉默在站在街角,雪越下越大,靳桥想找一把伞给秋颂撑着,或者把自己的衣服给他。
可现在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更别说靠近秋颂。
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但靳桥没那么着急地想要搞清楚,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暂停在这一刻。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辆卡宴在他们对面停下,秋臻下车后大步朝他们走来,然后沉默地拉着秋颂上了车,他应该和秋颂交代了两句话,接着他下车朝靳桥走过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答应了秋颂,不会告诉你。”秋臻看了眼靳桥的头发,百感交集。
“等他情况好些了,我再去看他。”靳桥没想问秋颂怎么了。
关于秋颂怎么了的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遍了,之前如同心结一般隔在他心里,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想让秋颂好好的。
“这得看秋颂的意愿。”秋臻不带一点儿感情地说道,像个公事公办的机器人。
他就要走,靳桥伸出手拦住他,拧着眉说道:“至少不要断掉我和他之间的联系,麻烦了。”
秋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靳桥,你应当是喜欢秋颂的吧?可你怎么做到将这份感情藏得这么深的。”
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连当事人都感受不到的喜欢,那就是一文不值啊。”
靳桥拧紧眉头,但无话可说,秋臻的确是一针见血。
“等秋颂稳定下来,我会跟你说的。”说完,他开车离开。
靳桥在街上伫立良久,直到道路上车子离开的痕迹都被新雪重新覆盖,他后知后觉地将一大袋东西放在地上,手心被勒得充血,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匆匆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小樊,之前你说的那个在国外研读心理学的师姐,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靳先生,听小樊说你有一些专业知识想咨询,我很乐于解答。”
温暖的办公室里,陈昕倒来了一杯热水,然后在靳桥对面坐下。
“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陈昕温和地笑了笑,像老友一般地闲聊:“没关系,就算你不来,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班,现在的人压力都大,明天还有好几个需要谈心的呢。”
她看了眼靳桥脚边大包从超市买来的东西,开玩笑道:“刚逛完超市就来咨询,靳先生对心理学的内容很感兴趣?”
“嗯,因为不明白,所以想问问。”想到秋颂,靳桥呼吸一顿。
他沉默了,想问的东西太多,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陈昕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在靳桥沉默的时间里,她也在观察。
陈昕想过也许有天会和靳桥见面,但她以为会是秋家人为了秋颂的治疗问题,让靳桥过来协助。
她没料到靳桥会主动找来,并且见面只字不提秋颂。
陈昕平日里和很多人打交道,其中不乏有大众眼中“不太正常”的人,所以她获得了一项短时间了解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拥有哪种特质的能力。
靳桥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稳,即便顶着一头好似明天就要出道的亮眼头发,但只要跟他交谈下来,就会立刻撇去这些偏见。
见过太多情绪不稳定的人,他这样沉稳的气质才难得。不过……
“我想问问,如果一个人突然之间做出平常绝不会出现的行为,就像变了一个人,会是什么原因?”靳桥突然开口。
陈昕思索片刻后,认真答道:“你这个问题实在太宽泛了。如果按照我研究的变态心理来讲,几种异常人格几乎都可能存在这样的行为。”
“那,”靳桥想了下,又问道,“情绪在一段时间内出现极端的变化,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会是躁郁症吗?之前小樊辅修心理课程时,我去旁听过。”
陈昕眼睫一垂,没料到靳桥这么快就问到了点子上,这让她甚至怀疑他之前的问题是在套话。
“的确是有可能的。”她点头。
靳桥抬起眼眸,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依然是淡淡的,不过交握的手暴露了些他的紧张。
“秋颂也是,对不对?”他猝不及防地问道。
饶是陈昕都差点儿被问住,她摊开手,“靳先生,我并不认识你所说的人。”
“我知道,治疗师不能泄露来访者的信息,我不会以牺牲你的专业性满足我的需求。”靳桥点了点头。
陈昕暗自松了口气,结果下一刻靳桥又突然开口:“但是我想知道——”
“抱歉,你的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陈昕说道,“如果是探讨专业知识,我很愿意跟你畅聊。”
“我能不能帮到他?”陈昕沉默。
靳桥坚持地再次询问:“我的存在,对他有益还是有害?”

第48章
陈昕沉默了,靳桥的目光实在太过于真诚,拒绝回答让她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她换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回答:“有一种治疗方式是家庭治疗,通俗来说就是家人陪伴来访者进行辅助治疗,不过前提是来访者非常信任他。”
“靳先生,他来找我的那次,也正好是被小樊撞见的那次,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她停顿了下,又再次说道,“他是为你来的,他……很在乎你。”
半年前秋颂来到这个诊疗室所说的话、提及和靳桥有关的事情,如同一把回旋镖,在此刻正中靳桥心脏,他双掌盖住脸,许久才抬眸,语气难得沮丧:“当时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来你这里。”
陈昕能明白靳桥此刻的难过。
靳桥埋下头,没从秋颂那里要到的答案,现在他已经明白了。
从里昂出差回来,他跟秋颂都在各自忙碌,他以为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
靳桥眼睫颤动,一个想法好似重锤砸下来,他的呼吸都变得滞涩。秋颂会不会跟他是截然相反的态度?那个时候秋颂就准备好离开了。
在旅行结束后。
所以从秦皇岛回来,秋颂突然提出离婚,一点儿没有给靳桥反应的机会。
去民政局的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好像跟往常没什么分别,不对,其实也发生了些事情。
落地时天儿已经黑了。秋颂前几天玩累了,从下飞机后就没怎么说话。
“我点了海鲜馄炖。”车子在别墅前停下后,靳桥偏头看向旁边。
秋颂埋着的脑袋抬起来了些,与其说是在笑,更像是扯了下嘴角:“不饿。等会儿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
熄灯下车,不远处的路灯下,秦书瑶正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靳桥先是看了眼秋颂,然后才朝秦书瑶走去。
“妈,你怎么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都在外面飘,你的魂儿都被他勾去了是吧?”秦书瑶正眼都不看秋颂。
秋颂一句话没说,先一步进去了。
“都多大的人了,见到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基本的……”
“妈。”靳桥打断她的话,“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书瑶有些不悦靳桥插话,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顾自朝里面走去,进到院子后才冷声问道:“这一个月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秦皇岛。”
“工作?”秦书瑶拧眉。
“不是。”进到客厅,里面的灯没开,秋颂也不在,靳桥看了眼二楼,二楼卧室的方向有光亮,“我跟秋颂婚后一直很忙,前段时间都空下来了,所以补了次旅行。”
他走到吧台前接了杯热水,又从茶罐里取出半块茶饼,茶水还没泡好,他身后却传来一声极其讽刺的冷笑。
“蜜月旅行吗?”秦书瑶也走到吧台边上,抱着手臂,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靳桥将茶递过去,语气平常:“算是。”
“他这次又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能浪费一个月的时间,来满足他随口提出的一个要求?”秦书瑶将茶推到一边去,“你现在能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为什么不还给他结束这段婚姻,如果他不同意,那你两倍还给他,这样他总能放过你了吧?”
“这是我跟秋颂之间的事情,您别管了。”靳桥在对面坐下,“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秦书瑶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才说明了来意:“你三舅妈的孩子就要读高中了,他们一家想在一中旁边买房,我记得那附近小区的开发商跟你认识。”
“嗯,到时候我会帮着他们走流程。”
“既然我们现在有能力帮衬,就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有钱了就不认人了,叫他们寒心。”秦书瑶拿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不管他们曾经是怎么对我们的,至少我们得有良心,知道了吗?”
“我明白。”
“那你跟秋颂的事情呢,你也明白?”秦书瑶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靳桥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一说到秋颂的事情你就回避。”秦书瑶的火气突然又涌上来,她转身看向靳桥,眼眸中隐忍着情绪,好半晌她才继续劝说道,“我知道当初你会走错也有我的缘故,如果不是我投资失败,欠下几百万的债务,你也不会接受秋颂的钱。”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靳桥微微蹙眉。
“现在老家的人都在传不好听的话,你自己难道就一点不在乎吗?”
“……走吧。”
“靳桥,你现在是油盐不进吗?!你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听话吗?”
“听话也要有个限度,他是人,不是你发号施令的机器。”秋颂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旁边传来,他双手插兜站在楼梯口,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身上已经换上家居服,虽然松松垮垮地站着,但背挺得很直。
他朝吧台这边走来,慢条斯理地从柜子里拿了瓶水,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秦书瑶先是愣了下,然后冷笑出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因为太过一本正经,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像是在挑衅。
秦书瑶一生要强,很少被人反驳,她对于秋颂本身就有偏见,这会儿被不喜欢的人质疑,她气得忘记了体面:“我教训自己的儿子,轮得到你来插嘴吗?”
秋颂拧瓶盖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靳桥孝顺,但这不是你对他施行高压的理由。”
“秋颂。”靳桥拦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被再说了。
秦书瑶垂在腿侧的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她咬着牙,死死盯着秋颂,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如同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秋颂却撇开靳桥的手,直接走到了秦书瑶面前:“他从小成绩就好,也听话,接人待物和善,能把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妹妹照顾得很好,话少了些,不过这恐怕也正是您所期望的沉稳,后来又考上不错的大学,年年都是院里第一,他是你向外人炫耀的资本……”
“不要说了。”靳桥想要将秋颂拉开,但秋颂掰开他的手,执拗地继续说道:“你渐渐习惯了他如同完成程序指令的听话,所以你不允许他犯任何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瑕疵。”
“你觉得你只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小瑕疵吗,错了,你是他犯过最不可饶恕的错误!”秦书瑶呵斥道,脸涨得通红。
秋颂勾了勾嘴角,笑得像个恶劣的小孩:“人生处处有惊喜,我确实是个大麻烦。”
“你简直不可理喻!”秦书瑶指着秋颂。
靳桥连忙挡在两个人中间,他看向秋颂,表情严肃:“你先上去。”
秋颂推开他,表情看起来很难过,半晌皱了下眉:“我是在帮你说话。”
“这些事情不用你管。”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可以尽量让所有人都满意。
他也不想让秋颂卷进来。
“你以为我很喜欢多管闲事吗靳桥!”秋颂突然吼道,手里的水瓶被他扔进了水槽,他倚靠着吧台,摊开手,声音微哑,“我他妈心疼你啊,就这么简单。”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几分钟后,秋颂又走向怔愣着的秦书瑶,“靳桥是人,不是机器,他有犯错的权利,毕竟错误是可以被归正的。”
他看了眼靳桥,“我准备跟靳桥离婚了,错误纠正,您可以放心了。”
“你说什么?”靳桥猛然抬头,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离婚吧。”秋颂就要离开吧台,却被靳桥拦住,又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好,离婚!”秦书瑶高声说道,然后走到秋颂面前,“至于之前你给靳桥的那一百万,我没靳家向来不欠别人的,到时候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秋颂摆手,将额前的碎发全部捋到头顶,吊顶的灯光扑进眼里,闪烁着微光:“他不欠我的,从这一刻起,他全部还清了。”
“不行,该还还是要还,你不要那是你的事情,但这件事情要说清楚,离婚以后,靳桥再不欠你的了。”
靳桥当时已经听不进去秦书瑶的话了,脑子里只有离婚两个字。
“随便你们。”秋颂扔下这句话就回楼上去了。
靳桥浑浑噩噩的,给秦书瑶打了个车回去,那晚他一夜没睡,跟秋颂隔着一堵墙,两个人各怀心思。
那时候靳桥以为秋颂只是生气在陷入那样的争吵下,他没有站在他那边。
他以为过一晚就会好。
秋颂很好哄,甚至有时候不用哄。
在靳桥的潜意识里,秋颂向来是迁就他的那个人。
“谢谢,今晚打扰了。”靳桥深呼一口气,提起东西起身,向陈昕道别。
“没事,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走到大厦外,雨夹雪刮过来,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建议你也来做两期话疗。”陈昕只穿了件褂子,她冷得缩了缩肩,说话间还有白气缭绕,“你跟秋颂像两个极端,一个情感外放一个情感压抑,也算是为了秋颂好,适当的表达可以促进感情。”
“好,请帮我预约一下时间。”

“该吃药了。”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花园里里铺上层层雪被,看久了眼睛疼得发涩。秋颂移开视线,看向外公递来的药。
“好。”秋颂听话地离开窗边,坐到了沙发上。
他穿了件灰白色的棉质睡衣,气质干净,比较抑郁期的丧,这会儿他只是看起来比较疲惫,唇色虽然浅,但并不苍白,眼睛因为刚刚一直瞪着窗外,有些发红。
“要不要出去活动活动?萱萱那两个孩子在后院堆了两个雪人,他们还想让你评评谁做的更好,去瞧瞧?”方震东问,语气里都透着小心翼翼。
秋颂抱着水杯,咽下大把的药后,一股苦味儿从嗓子眼往上涌,恶心得想吐。
他压下难受,抬头看向方震东,抿嘴点了点头:“好啊。”
方震东欣慰得眼睛都亮了,也有可能是闪烁的泪花,他起身连连点头:“那你换好衣服,外公在楼下等你。”
“嗯,就来。”他乖顺得不像样子。
方震东兴高采烈地下楼,刚到一楼,家里的阿姨正好将靳桥带进来,老爷子吓得连忙往楼上看了眼,然后才走过去将靳桥拉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
靳桥敛着眼眸,“我还是想过来看看秋颂,秋臻说他在您这里。”
方震东叹了口气,愁眉不展:“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们见面,毕竟小颂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
靳桥沉默片刻,问道:“我就远远看着,不会让他发现我在。”
方震东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堪堪兜住了眼里的泪:“多谢,多谢!”
后院种的几株腊梅都开花了,花香四溢,树下就是两蹲雪人,半大孩子高,看起来应该是个不小的工程,周围的雪尽数用了,偌大的雪被像是被人突兀地撕去了一块。
右边的雪人围着红围巾,黑眼睛应该是用老爷子书房里的围棋做的,支棱着的鼻子是胡萝卜,脑袋和身子是极其标准的圆,这雪人就像是从儿童插画里抠出来似的,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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