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我不敢难过。”顾景之伸手抹掉了还挂在自己脸颊上的眼泪，“傅聿行，我没办法难过。或许我真的想过，哪一天我们还会因为一个机缘巧合遇见，但…事实是，我们已经错过了。
我不敢回头。不敢细想。我怕自己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如果中，一次又一次为了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假设而后悔。
我……必须得往前走。当年我想做顾家的接班人，是因为我想帮更多的omega摆脱生活的困境。
我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但至少……至少那些还有得救，还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值得新的机会。
我知道当年甚至现在都有很多人在看我的笑话，他们觉得我会活不下去。也许吧。本来我也没有很想活。
但既然我没死，我就得不停地往前跑。我是没了顾家的那些钱，但我可以做些别的，用另外的方式帮助那些omega不是么。
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事情有多难，不管他们有多想看我的笑话，我都得一直走下去。即便没有顾家的权势，也没有以往那些alpha明里暗里的交易，我也能做成很多事情，我必须得相信我可以。”
傅聿行看着眼前的顾景之，因为刚刚哭过，眼尾和鼻尖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本是楚楚动人的模样，但骨子里却是异于常人的坚强。
这让他不由得从心里的升起一股佩服来。
他从来没佩服过omega，大多数的omega在他眼中不过是纵欲的玩具，除了现在的顾景之和……
想到这，傅聿行的目光暗了下去，独自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也学着顾景之的样子，将背靠在沙发上。
两个人因为喝了一整瓶的红酒，都有些朦胧的醉意泛起，一起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姜策，他也必须得往前走，现在他的身边也有了…更合适的人，我就更没理由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我们都变了，不管是姜策，我，还是你。时间是会让人改变的。不是么。”这次是顾景之先开的口。
“是啊。”傅聿行空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比如，以前我跟你两个人单独喝酒，想的可没有现在这么单纯。”
顾景之不置可否，静静地等着傅聿行继续说下去。
“刚出国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恨透了魏莱。我觉得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被赶出去，一个人在国外受苦。但是后来，我总是不停地做一个相同的梦。慢慢地，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记起来了，原来我小时候真的落过水，但可能是因为害怕吧，我自己选择忘记了那段濒死的经历，也忘了，当年把我救上来的那个omega的模样。
所以后来在花园里遇见躲起来的魏莱，那其实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就连这样，我也没能记住他。这个傻子…他也什么都没提。
我以为他只是因为我夸了他一句好看而高兴，却不知道他的高兴是因为终于知道了我平安无事。可是，那距离我落水已经过去三年了。他还记得。
后来他孤身到宁江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一个长得漂亮的omega孤身一个人在娱乐圈，一定不会过得很容易。一次又一次，我都没能记住他。甚至最后……我也不信他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有关系…”
傅聿行说到这里，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难以控制地微微发颤，“我手上有他和我们孩子的血。这个傻子…因为我一个根本不记得的承诺，就孤身一个人跑了过来，最后没了性命。
我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是不是恨我，但我希望是。我希望他诅咒我，怨恨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自从我想起来跟他的那些过往之后，我每次梦见魏莱，他都很开心地对我笑。
所以，景之，我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跟魏莱说一句对不起了，也没法告诉他自己想起来小时候的事了，更没机会弥补他任何东西。但是你跟姜策…你们还有机会。”

顾景之将沙发上的毯子扯了下来，披在自己跟傅聿行的腿上。
“傅聿行。”顾景之淡淡开口，声音中有数不清的落寞、悲伤和疲惫，“你跟我，我们两个人，从小到大在物质生活上，从来没有被亏待过。哪怕我当年家产被顾家委员会监管，我的日子也绝对要比普通人过得好得多。
但是，在情感上，我们谁都没有被真正教导过什么是爱，或者，该怎么去爱别人。特别是我。童年没有经历过爱、没有被真正爱过的人，是学不会、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的。
我们这种人，只能去伪装，把共情当做工具，假装自己理解那种感情。但终究只是伪装而已，一旦要面临选择，爱、情人、伴侣，总是会被我们最先舍弃掉的那一个。
所以，姜策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他。魏莱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他……”
傅聿行沉眸凝视着折射在墙上，两个人漆黑的影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凯撒因为我死了，李巽因为我差点落下残疾，顾景珑有一点说的很对，我真正在乎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姜策离开我，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也许会有遗憾吧，但人的一生之中谁没有些遗憾？至少，他不会再因为我受伤了。”
两人的对话持续到天色渐亮，最终两个人在地毯上沉沉睡去。
清晨，闹钟响起，傅聿行只是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顾景之伸手按掉了闹钟，但也没立刻起来，可能是因为睡在地毯上的原因，头昏昏沉沉的。
他看着天花板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快速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厨房拉开冰箱。
顾景之知道自己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但还是有些侥幸的确认了一遍。
确实没什么。连速冻饺子也没有。
于是顾景之给傅聿行叫了早餐外卖，又留了言，然后才出门去了救助会。
地铁里，原本五号线的人并不算多，但今天顾景之等了四趟地铁还上不去。
听排队上车的陌生人闲聊，说地面突然交通管制了，所以五号线才挤得要死。
又等了一趟，顾景之总算上去了，在地铁里站了一小时，出了地铁又走了20分钟，才到了救助会。
坐在工位上，顾景之觉得头好像疼的更厉害了。
拉开抽屉翻了翻，还好上次买的止疼片还剩下几片，顾景之吃了下去，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天晚上被他忽略的一个细节。
王总为什么叫姜策姜总而不是以王储的身份来称呼他？
叫姜总，说明姜策最后并没有回到王室去。
难道他藏得真的很好么？
可是按照姜策昨晚在晚宴上引人注目的情况来看，他现在地位应该并不低，那又怎么算藏得很好呢？
他没回王室去，人又平安无恙，或许……
顾景之想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姜策的名字，按下回车之后，出现了几页的新闻。
斯宾罗赛大学提前荣誉毕业、白手起家三年建起商业帝国，商业世界的鲨鱼，新锐启明星，吞并老牌企业……
顾景之连翻了几页，都没发现关于王室的任何字眼，甚至关于他跟姜策海岛被拍的新闻也全部消失了。
好像被故意清洗过一般，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这种层面的舆论控制与清洗，顾景之心里很清楚需要调动什么样的资源去实现，他不清楚的是，姜策是怎么平白无故做到的。
就在他鼠标落在下一页标签的时候，顾景之的手突然僵住了。
他不应该再翻下去了。没错。
不管姜策是怎么做到的，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昨晚只是个意外，一场命运的恶劣玩笑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他也不应该好奇。对，没错。
昨晚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现在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顾老师？”
“顾老师？”
被连着喊了两声，顾景之才回过神。
抬头看见是何老师，拿着两杯咖啡，“喏，给你带了一杯。”
顾景之说了声谢谢，把咖啡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他现在正需要咖啡因提神。
“昨天没睡好？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顾景之摇了摇头，“没，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看你怎么有些莫名的紧张，怎么了？”
“陈老师说，张会长找我们俩。”
“会长？为什么？陈老师有说是什么事吗？”
“陈老师说是好事，张会长的朋友来了，说要捐款，而且指名捐给我们两个负责的项目，晚上有一场饭局，就是谈这个事情。”
“这是好事啊，你紧张什么？”
何老师挠了挠头，“我不太喜欢饭局的场合…那些场面话总是让我感觉不自在。”
“没关系，有我呢。”顾景之站起身，安慰的拍了拍何老师的肩膀，“你以前做的都特别棒，这次也没问题的。咳咳咳…”
“你真的没事吗？”何老师有些紧张的扶住了身形有些不稳的顾景之，“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要不…”
“没事，昨天可能是有点着凉了吧。我去休息室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顾景之的话音刚落地，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顾景之看了一眼来电人，眉头就皱了起来，“喂？宋老师，怎么了？什么？她又没去学校吗？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跟进的。”
“怎么了？那个张慧娟该不会是又逃课了吧？”
“嗯。我出去一趟，你把晚上饭局的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吧。”
何老师一把拉住了抓起羽绒服就要往外走的顾景之，“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那孩子脾气太倔了，你一个人可能搞不定。”
顾景之原本不想给何老师添麻烦的。
这是他负责跟进的case。
顾景之在救助会主要负责两个项目并为其进行筹款，而其中一个就是对因各种原因导致失学的omega进行复学救助。
参与这个项目的每一位老师都要负责一定数量的学生，并定期进行回访跟进。
张慧娟就是复学项目的孩子，但她并不是顾景之救助出来的，而是从其他老师手里接收过来的。
但他也承认何老师说的对，这孩子确实很难光凭言语说服她再回到学校上课。
“好。那辛苦你跟我去一趟了。”
何老师点了点头，“我去拿羽绒服和车钥匙。”
“嗯。”顾景之先下了楼，在等何老师的同时拨打了张慧娟的电话，不出意外的是关机状态。
倒不一定是真的关机，十有八九是把电话号码给拉黑了。
何世清跟顾景之开车到了一家KTV门口。
门口值班的服务员认出了顾景之，因为光是这个月，顾景之就已经找过来好几次了，这回又带了个alpha过来，赶忙伸手拦住他们并示意保安把负责人叫过来。
“顾老师，您看您这三天两头往我们这里跑，不太合适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啊？”负责人很快过来了，看着顾景之和何世清，表情十分不耐烦。
“我为什么过来你清楚。”顾景之也不想跟他废话，冷声道：“张慧娟是不是又跑过来做你所谓的‘兼职’了？”
“呦，这你就冤枉我了。自从上次你把人直接从包间里拉走，我们可就不敢用她了。她怎么无所谓，主要是太得罪客户，得不偿失呢。”
“是么。你确定么？”何世清向前逼近一步对那位负责人道：“你知道她还未成年吧。”
“哦，还差几个月而已。”负责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再说了，就算她来了，不过是跟几个朋友聊聊天，玩玩游戏而已。跟朋友这样，不犯法吧？！”
顾景之把话接了过去：“你也不用偷换概念，避重就轻。我们只想问她是不是在这。你们有谁罩着我们也管不着，我也知道你这里被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但是如果闹大了捅到网上去，你觉得谁会成为那个替罪羊呢？”
负责人当然知道顾景之暗示的替罪羊是谁，为了个丫头片子影响到自己，属实犯不上，瞳孔微微闪了闪，开口道，“从这出去，对面街不远有家快捷酒店。你自己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顾景之和何世清赶忙出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家快捷酒店。
一开始人家服务员懒得搭理他们，只是说不能查，不给查，这种东西涉及到隐私，只有警察能看。
按理来说，顾景之他们这么要求确实是不对的。
但是，顾景之跟对方出示了证件，同时解释了一下自己跟何世清的社工身份以及对方未成年的情况。
还有现在可能会出现的未成年omega跟alpha的那种不法交易，服务员当时就登记了一个人，她也怕自己摊上事，就跟顾景之他们暗示了房间号码。
顾景之道了一声谢，拿着房卡快速往楼上跑，何世清紧跟在身后，顾景之刷卡进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个alpha洗完澡围着浴巾在客厅，见顾景之冲了进来，人吓了一跳，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张慧娟就坐在沙发上，顾景之看见她的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二话不说伸手拉人，想把她带出去再说。
此时那个alpha也回过味儿了，拦住拉着张慧娟的顾景之吼道：“你他妈的谁啊？怎么进来的？”
何世清见那alpha要去抢人，伸手抓住了alpha的胳膊，同时对顾景之道：“我跟他解释，你带着人离开吧。”
“好。我们在门口等你。”顾景之说着就拉着张慧娟出了房门。
张慧娟也反应过来了，使劲用力往后拽，想要挣脱顾景之的禁锢。
顾景之虽然也是omega，但力气比她大，张慧娟用尽全力扑腾，也没扑腾过顾景之，索性大喊道：“你快放开我！要不然我报警抓你！！”
顾景之拽着人往楼下走，同时开口回道：“行。你报警吧，正好，你不报警我也想报警。上面那个alpha，我给警察留着。最好顺便再去查查那个ktv。”
“你！你有病吧！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快点把我放开！”
张慧娟被顾景之带到了快捷酒店大堂，此时她还没有放弃，拼命往后跟顾景之较劲。
顾景之自从早上开始就有些不太舒服，跟张慧娟对峙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孩子确实是太能扑腾了…
现在他的额头已经满是细汗了，但他依旧紧紧攥着张慧娟的手腕，怕一不小心让人跑走了。
“你他妈的放开我！！！听到没有？！”张慧娟见顾景之不松手，直接装害怕委屈，跟前台的服务员“求救”，“姐姐，哥哥，你们管管，我不认识他，呜呜呜…我害怕…你们谁报警救救我……”
但是顾景之他们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刚才已经跟前台服务员说的很清楚了。
所以尽管张慧娟在这里大吼大叫、哭成了个泪人，前台也只是给她拿来的了毛巾和饮料劝她冷静一点。
张慧娟见这招不好使，又把怒气撒扫了顾景之身上，“我上不上学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你为什么就非得抓着我不放？”

“因为你现在正是上学的年纪。你的妈妈也希望你能……”
“你别跟我提她！她自己跑了，给我留在家里天天被虐待，她管我什么了？现在指望着你们来救我？她自己怎么不来？”
顾景之将服务员放在前台的毛巾拿了起来，递到张慧娟面前，轻声道，“先擦擦脸吧。”
“用不着你们假好心。我妈不要我了。我爸也不想要我。所以我也不想要他们。上不上学有什么要紧的？我要自己赚钱，赚多多的钱！这样…这样我就能过上我喜欢的生活了。”
张慧娟说到这里，眼圈泛起红，左手下意识的攥住了右手的手腕，顾景之看见她的小臂，都是烟头的烫伤，“不用他们管我，我也能活的很好……”
顾景之心中一堵，看着张慧娟，本来寒冬腊月，这孩子穿的跟夏天似的清凉。
特别是那双黑色渔网连体袜，顾景之不知道她是一直都穿着还是在那房间里为了讨好那个alpha换上的。
“你们能管我多久？”张慧娟垂着头，声音染上了哭腔，“还有几个月我就成年了。你们不过是负责到我成年，然后也会把我丢掉。”
顾景之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给张慧娟披上，“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只能帮你一段时间。”
张慧娟的眼泪簌簌的无声落下，顾景之温柔的伸手替她抹掉眼泪，“你要赚钱，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你仔细的、好好的想一想，你想靠着脸蛋和皮肉赚钱的话。
触犯了法律，一旦有了不良记录，你一辈子剩下的时间该怎么办？就算你不介意，你想铤而走险，但是，那样的皮肉买卖又能持续多久呢？你其实挺聪明的，真的，宋老师说，你是你们班里进到学校时间最晚的，但你的进步却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