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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落雨声)


“如果姑娘是为了那把匕首而来,我可以争取此次为平局处理。”
叶语安瞪大双眼:“廿信没告诉你么?我是专门为了同你打一场才来的。”
这下轮到李自离瞪大双眼了。
......
林师被刘景珉拉着去了龙夷城最高的酒楼,从这里远眺,脚下是烟火萦绕的整座城,远处是茫茫草场,在远处隐隐能瞧见天山雪顶。
如诗如画,美轮美奂。
林师倚着窗台极目远眺,只可惜眼下屋中只余他一人,口口声声拉他来的吃酒人还没来得及叫店家点菜,就被谷余神色匆匆地叫走了。
正事要紧,正事为何?他也无心多问,只觉得这几日吵闹惯了,眼下独自一人赏景,偷得浮生半日闲,很是不错。
店小二为他上了壶酒,入口有些烈,烫得人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滋味不佳,林师只呷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搁置了。
他反手解下脑后的发簪,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瞧着抚摸了一会儿。
这发簪样式和颜色都是普普通通,远不及上乘,小王爷按说大把的金银玉器都见过,为何非要朝他要此物?
为何对此物情有独钟?
瞧了许久,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将发簪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倚靠窗沿。
方才对剑时,心跳如雷入鼓,震得格外的快,眼下只留一人独处,本想应是该清净些了,不成想却怎也平静不下来,两口酒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了。
在一旁候着的小厮见他倚窗垂头发呆,一脸愁容,心中甚是不解,却又不敢上前去问,只得叠着手偷偷打量。
景美人美,何事思愁?
美人无心赏美景,只因此刻思绪纷杂。
他为何要来西北找我?他为何要事事照拂?他又为何要留我住处?只是为了躲避扰人的官员?
净做一些让人费解的事来。
昨夜月色太好,房里太亮,他怎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数时间,听身旁睡着的人酣睡的呼吸声,起起伏伏,颇有规律,几度翻身,也不老实。他直到天色将明,才迷迷糊糊睡去,又睡得不大安生。
此时他撑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心道,耳根无人吵闹,倒觉得有些过于清净了。
奇也怪哉。
他静不下心来,也就不愿在此地久留,再好的景,徒留一人,也变得不是滋味起来。
他叫店家收了酒,起身回了客栈。
何时起?许是初见时他的那一箭射得巧妙,没有射中敌人胸口罢。
他收了客栈房中早晨未来的急收起的地褥,靠在椅边抱着书读,不知是否是读得进去。天色将晚时,约莫刘景珉今日事没有忙完,许是不会来寻他了,于是向店家讨了热水,追准备沐浴休整,窗子突然被人拉了开。
想见的人站在窗外,趁着夜色,气喘吁吁的,像是一路刚跑过来,他一边单脚跨进窗来,一边急迫道:“应付不过来了,快让我躲躲!”
作者有话说
心乱了,剑就慢了
(爬来)(迟到了)冬至快乐(爬走)

林师被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让开。
刘景珉跳进屋内,往床边一坐,缓了口气,抬眼抱怨:“果然不能回去,被人抓住了盘问的好惨。”
林师瞧他的样子,忍俊不禁:“是发生了何事。”
刘景珉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灌了一口,一抹嘴边的水渍,解释起来。
“那群糟老头,烦得很。原本下午是要去商讨西北营中要事的,也就军中和州府要员。谁承想推门一进,里头塞满了一众大官小官,什么州刺史,防御使监察使,见过的没见过的七七八八一群人。正事聊完,还不忘再过问我前几日做了何事,去了何地,更过分的还要灌我酒喝。我打着去如厕的借口溜了,半路又差点被人发现端倪,我就赶忙往你这边来了。”
“慌不择路。”林师披上刚卸下的外袍,微微俯身,同他对视,顺着他的说辞往下,轻声道,“夜闯私宅,怎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不会的。”刘景珉眯眼一笑,“他们寻不到这处。”
他转眼瞧见屏风后的浴桶和林师方才披上的外衣:“你是要沐浴休息了?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林师叹了口气,回了句“无碍”,又觉得再等下去水要冷了,还得找店家再换,于是犹豫了再三,还是道:“我…且去收拾一下。”
刘景珉坐在床边,嘴上说着抱歉打扰,行动上却丝毫没有体现出来,他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今日那酒家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林师在屏风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腰封,心道,有人未来得及点餐就匆匆离去,饭菜口味如何,我又怎知晓?
他又卸去外衣,动作缓慢,眼神盯着屏风后的纹案瞧,口不达心意,像是喃喃自语:“送来的那壶酒,有些太烈了,喝不习惯……”
刘景珉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叫人上菜,原以为他会自己叫些,如此看来可能是只叫了一壶酒,忙问:“你莫不是,一直未用膳罢?”
林师给了他一段默认般的沉默。
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自责,心说不会是自己晌午不告而别,教人心里生了闷气?于是连忙起身,要往屋外走去叫人:“想吃什么,我叫后堂给你做一碗。”
林师忙阻止他,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时候不早了,伙房应是早熄火了,这时去岂不是麻烦人?此事与你无干系,是我自己觉不得饿,只吃了两块桂花糕垫垫肚子。再者说我这样大一个人了,饿了不会自己找吃的么?”
刘景珉听着林师讲的一番话,起身往外,正要坚持叫后堂送饭菜来,忽然一阵轻微的“哗啦”声。
入水声入耳,他蓦地止住脚步,不知怎的,忽然僵在了那里,不敢动了。
僵了两秒,又情不自禁往屏风那处看去。
奈何屏风做工太好,也不是风月地那种薄纱质地的。那板板正正的木料,别说人影,光都透不过来。
水声依旧不绝,那不透光的屏风似乎让这声音更引人遐想,他咽了咽口水,似是莫名生出些紧张,本想坚持的话语就硬生生转了调:“那,那好。”
他做贼心虚似的坐回床上,“唰”地打开扇子,以往拿来装腔作势的扇子竟忽然有了实质性的作用,扇动间带来了一丝清凉,解了心火。
那水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林师抱膝将自己浸在水中,水没过下额,他脑子里翻江倒海,顺着下午的思绪想了许多,又回忆起下午翻的那本书来。
讲的什么来的...?
直到水冷得教人受不了,他才擦干发尾,自屏风走出。
这才见刘景珉正靠在床栏边拼命摇扇子,吹得额边发丝都扬起来。
何至于这样热?林师不解,于是走至窗边拉开窗扇。
深秋的风携着寒气卷进屋内,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刘景珉似是猛地回了神,快几步走上前来,啪地将窗扇合上,阻绝了冷风,佯怒道:“你风寒刚好,头发又湿着,这样吹冷风,是又想病上一遭?”
林师指了指他手中的扇子,心中疑惑,便问了:“我见你扇子摇得剧烈,难不是我这里太热?”
刘景珉看了看手中的扇子,突然间被他戳破,尴尬干咳两声,出言掩饰:“是有点。”
“但要开窗,先要把头发晾晾干,你这般发梢还滴水,定要感冒。”
林师捻着发丝,反驳:“我已擦过了。”
说是擦过了,也就囫囵擦了擦,一点也不仔细,发梢还在滴水,浸出衣领一片水渍。
刘景珉拉着他坐至床边,自己盘腿在他身后,随手扯来悬挂的发巾。
林师慌忙站起身来:“我自己来。”
刘景珉手里捧着发巾,仰头望着他,笑道:“何不心安理得享受一番?快快坐下,就当我为下午匆匆而别赔罪了。”
好说歹说,把人劝着坐下。
刘景珉捧过他乌黑柔顺的长发,发丝划过指尖,带来皂角的香气与难以言喻的触感。此番摸得这般名正言顺,心安理得,教人心情都好了不少,便不自觉哼起不知从哪处听来的小调。
夜色好,夜色好,月下捻花笑......
林师垂着眼睛,半晌都未再言语,待身后人的指尖离开自己的发梢,他终于扶着床无奈开口道:“你今日来借宿,倒是熟得自然了。”
刘景珉乐道:“常言道,熟能生巧。”
他竟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有人道一句熟能生巧,耍赖的本事便愈发娴熟了,几乎要把这房间当作自己的住处,赖着不走了。床宽屋大,林师虽心有无奈,但也随着他去了。
下场的比试在两天后,几天的比试下来,已是到了定胜者的时候。最后一场,刘景珉站在场上,对面李自离手握长枪。
是丝毫不叫人意外的对局。
叶语安站在看台上,扒着阑干,手作喇叭状喊,话语间全是私人恩怨:“喂!木头,给我狠狠揍他!”
台上两人皆寻着声音看过来。
李自离:“……”
刘景珉拿手朝她一指,仰头高喝:“你盼我点好!!”
“就不!”
林师按下叶语安雀跃的肩膀:“安静。”
场上,一人横枪,一人竖剑,一招一式间,刘景珉似乎感觉到对方并未使出全力,甚至比那日对上叶语安时还收敛了半分。他猜李自离是那日打伤了人,过意不去;或者实在是想把那把胡人兵刃送出去;亦或是碍于身份,放了水。
他不是那般正义凛然的人,也不是赛场上的愣头青,既然李自离有心收力,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也没心思点破。最终看准时机,一剑破了李自离的防守,剑锋指中胸甲心尖,停住了。
李自离收枪抱拳,称赞:“好武功。”
刘景珉回礼:“将军谬赞。”
李自离叫人去取了短剑来,郑重其事地递给他。刘景珉接过来,摸了摸又瞧了瞧,抬起手,扬扬短刀,朝林师对口型:“送你,要不要?”
不少人顺着他的目光朝林师的方向看过来,惹得一旁的颜欢抓着衣角躲在林师身后。
林师回他口型:“你赢来的,是你的。”
他不要,刘景珉又收回目光,曲起指尖敲敲刀鞘,忽然觉得此物件大红大绿,重鎏重金,瞧着俗气,不是个稀罕物,难怪他不喜欢。
于是随手挂在腰上。
他原本也意不在此,多个添头罢了。
他无视了看台上爆发出的掌声,马尾扬起,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场。
西北军借着演武大会的由头收了不少新鲜血液。今夜入营的新兵围坐在篝火前喝酒庆贺,廿信自会参加,李自离因公务繁忙离开了,叶语安住在营内,以她的性子,免不了凑凑热闹,凑热闹还嫌不够,还要拉上林师,如此一来,刘景珉也跟来了。
篝火前不少人在大声喝酒划拳,喊闹声划破天际。几个人坐在一边,廿信烤了羊肉分给大家,解释道:“是有点太吵了。”
另一端合时宜地爆发一阵大喝声,几乎把他的声音盖过去,廿信不得不提高嗓门:“也就吵这一回,他们趁着这一晚好好享乐,明日就得加紧投入训练,过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了。”
几人接过羊肉,刘景珉道了声理解。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你们再拉扯一下(瘫倒)(蠕动)(蠕动)

羊肉烤得老,入口有些柴,加上来自胡地的香辛料,林师不大能吃得惯,便搁置了。
叶语安凑上前来,探头探脑,指着刘景珉腰间悬挂的那把金胡刀,朝林师小声道:“我还是好奇得很,那把刀切起手把羊肉来是什么样子。”
林师:“……”
她竟还惦记着这茬。
远处有人吃了酒,半醉,大笑着跳起了舞。
军营里的糙汉子们的舞当然不能同那拨弄琵琶,舞着胡旋的美姬相比。放眼瞧去,一个个只看出来了手舞足蹈,四肢并用,还有胆大的往这边跑过来,朝廿信喊:“廿副将,来一起哇!”
廿信被迫不得已架着胳膊站起来,一面笑骂道“你们胆子真是肥了”,一面也跟着跳起来,还不忘拉人下水:“就挑我好说话,有本事去找你们李将军跳去!”
一众人揽着肩哄笑一团:“那我们可不敢。”
有年纪大些,资历久些的士兵笑道:
“李将军虽然不常生气,但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着就骇人!”
廿信记得他,是个姓张的,老家在蜀地一带,入营有些年头了,刚刚被派去做这群新兵的指导。
廿信大笑:“李将军看着严肃了点,他就生的那副样子,实际上那是比我好讲话多了!”
一群人边哄闹着“不信不信,怎会怎会”,一边吵闹着远去了。
叶语安鼓鼓的腮帮子塞满了羊肉,这味道她倒是接受得来。
颜欢抱着廿信新给她打的那杆枪,坐在叶语安一侧,默默地往嘴里塞吃的。她是个姑娘,那群胡子拉碴的糙兵汉子也不大好意思带着她乱混,她就坐在了这里默不作声地,吃那张比她脸还大上一圈的饼。
她此时年纪尚小,还没到入队的年纪,只在后勤部做了个伙夫。得闲时廿信再教她几招几试,等往后若是能寻着任个一官半职,也好有身本事。
叶语安歪头对她说:“你离着伙房近,半夜饿了偷吃个馒头多方便,能不能分我一半?”
说完就被走回来的廿信敲了脑袋,按着头教育了半天:“军中有纪,不可胡来。”
人群散去时,已有人酩酊大醉。
刘景珉也被拉着吃了不少酒,此时看上去晕头晃脑,有些发懵,望过来的眼神都迷蒙了些。林师梳洗回来时,见他已经抱着被子,躺在床外侧睡着了。
这般瞧去,能发现他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眼深邃,剑眉上挑,骨相优越。林师心道,也难怪几乎每每上街,总少不了姑娘朝他丢花,扔手帕。
恐光线太亮,扰人清梦,林师便吹了烛火。四下蓦地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待人适应了夜色,眼前的一切又浮现了原本的轮廓。
今夜无月。
他此时没有什么睡意,于是半蹲在床前,托着腮,看着床边睡梦正酣的人,后尾衣摆拖在了地上,也不留神。
他的视线扫过刘景珉颈边垂下的发梢,下额,嘴唇,鼻梁,最后轻飘飘地停在额头间。
睡得急,发冠还未卸去。
他没由来地想起,小时在山上,入睡前,师父会给两个孩子每人额间一个浅浅的亲吻。
轻轻一吻,便会一夜安睡。
后来渐渐长大了,入睡前的那一吻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好梦。
他就这么看着熟睡的刘景珉,看了许久,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试图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也只是如小时师父那般,送他一晚好梦。
但骗得了他人,却着着实实说服不了自己,他哪怕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心里也毅然明白,此时他这般心境,与小时师父那般,到底是不同的。
香燃了半炷,林师似是觉得想得已经太多了,看得也已经够久了,于是支撑着床沿站起来。忽然间瞧着刘景珉发顶的那一撮翘起的发尖,鬼使神差地,拂了下。
心也随着那发梢,轻颤了几分。
他还睡着。
他没有醒。
他睡得正沉。
于是林师挽着鬓间垂发,俯下身,就像是常人哄孩子那样,在刘景珉额间轻轻一吻。
似羽毛缓落,又如蜻蜓点水。
他又怕将人吵醒,于是离开时压低声音,用气音喃喃一句。
“好睡。”
他直起身,轻轻舒了一口气,打算悄步至庭院小坐一会,透透气去。
步子还未迈开,忽然右手腕一沉!林师还未来得及惊慌,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叠陷入一处柔软地方。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那被他细细描摹的,那双剑眉星目正于上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眼底澄澈分明,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醉意?
林师被钳着双手压在床上,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气势倒也不甘示弱,亦盯着刘景珉的眼睛,他沉下气,出语先发制人:“你装醉。”
陈述句,装得是沉着冷静,有条不紊,但尾音透露出的颤抖夹杂着心虚,任谁听都听得出来。
刘景珉直视着林师的眼睛,却教人看不出一点情绪,他一字一句道:“我、真、醉。”
“但是现在醒了。”
他的一改往日嬉笑神情,严肃得叫人有些害怕,林师听见他在耳边问:“你这是何意?”
他竟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林师那先发制人的气势蓦地便弱了下去,他眼皮颤了颤,神情便飘忽了许多,又想逃开这令人尴尬的境地,于是整个人往下缩。奈何刘景珉像是预料到了,抓他手腕抓得太紧,令人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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