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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落雨声)


“不值一提。”叶语安嘟嘴,有些不满道,“不如直接让我同那将军比试好了,此时对付虾兵蟹将,有些浪费时间了。”
她平日里骄傲管了,林师却怕她此次受了打击,于是问她:“师父教导可还记得?习武忌骄忌躁。何况说不定一路上去,还能不经意间遇上更旗鼓相当的对手。”
叶语安不大爱听,敷衍般回一句:“我知道啦。”
正说着,往下一瞧,正正好瞧见那当今西北军统领李自离手持长枪站在场上,于对手蓄势待发。
四周霎时又议论纷纷。
“这,这不是那位统帅将军吗!”
“他怎么也来,这不是不给人机会么?”
“要我说这奖赏不想给就别给,搞这副鬼样子是作甚!”
叶语安惊奇地趴上面前的阑干,探着身子往下看,喜道:“他果然也在!”
林师笑她:“你瞧,人身为统帅也是要一步步打上去的。”
场上的另一方显然不是久经沙场的这位统帅的对手,不过三下五除二,李自离便将对方放倒在地,收了长枪抱拳行礼,踱步悠悠下了场。
大会到了傍晚才结束,人已经散得差不多时,廿信来这方看台上来寻他们。
“队里那边有些事物要处理,统帅他先回去了。”他边走过来边招呼道,又瞧见刘景珉,面上转瞬即逝惊了一惊,似乎没想到会在这边遇见他,随即他又调整好状态,行礼道:“殿下。”
刘景珉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庄重,转念一想,他毕竟官职在身,前几日又在西北大营里以公务的身份接触过,同林师和叶语安这般江湖人士还是不同的,只得挥挥手:“廿将军私下不必拘谨,此时此地只当朋友相识,叫我文易就好。”
叶语安还在状况外:“垫下,什么垫下?”
林师笑着向她解释了,她倒也没多少惊讶,只是稍稍有些不安地朝林师身后躲了躲,深吸一口气,气势上依旧完全不认输,“哼”了一声朝刘景珉一指,愤愤道:“师兄你竟然之前就瞒着我!”
刘景珉又叫人订了酒家吃饭,几人围坐在一处包厢屏风后,刘景珉问起边关胡人的动静。
廿信道,眼下胡人几个部眼下应是能消停些了,虽说冬日临近,那边粮食不好搞,但对方之前在西北军手里狠狠吃了记败仗,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掀起大的风浪。按照经验与营里军师的猜测,不出意外,深冬时会乱一些,到时殿下应该已回了长安,毋需担心。
刘景珉只是随口一问,最后一句倒显得他像是要临阵脱逃似的,难免有些不满,但转念想想从前派来的监军都是些什么吊着嗓子的人,倒也难怪廿信会这样说。
听说先帝那时候有个监军太监,因为过于教人厌烦,加上做错了事,被人套了麻袋,打死在了城外。
虽然这故事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还有待考证。
那边好菜好茶上着,这边闲聊着,不知怎的提到了还在长安的苏柳木,刘景珉插不上话,在一旁扶着茶盏听。
林师提道:“我来时她正客于杨衫杨大人家。”
他并未同廿信提起长安出的状况,只简要讲述了临行时苏柳木对自己的嘱托。
初与廿信见面时,便已经通了底,长安城内的那枚玉牌,确确实实是他人仿制的。
王宪知一行人仿制这枚玉牌究竟有何目的,他已经不愿在细究了,他猜刘景珉大致也是如此认为,之前经常被他随身当作证物携带的假玉牌,不论是他放在了长安的府上,还是被王宪知一行人抢了去,总之眼下定不在身上,此事已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查到最后,终究是破不开迷雾,撬不开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的嘴。
“我已经许久未见她了。”廿信叹了口气,带着回忆怅然道,“儿时我同她一同去学堂,天天见面,她觉我聒噪,我嫌她娇气,长大后才恍然知道,那时是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了。”
叶语安向林师神秘兮兮八卦道:“他营帐里的信摞起来有一人高了,都是柳木姐寄来的。”
廿信被说得脸红彤彤的,忙低头扒饭掩饰。
廿信自小仰慕苏柳木这事,几人在长安时便心照不宣了,林师同叶语安相视一笑,不言而喻。
林师吹吹茶水面,垂眸笑道:“书信隔着距离,哪有相见来得欢心。”
叶语安接:“不甚欢心,恨不得每天拿出来拜读一番。”
廿信放下碗打断她:“哪有那么夸张!”
叶语安咯咯直乐:“脸红得要藏不住了。”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心悦她,怎样?”廿信说心一横眼一闭,自暴自弃,“我们自小青梅竹马,喜欢很正常罢?”
叶语安双手托着腮,不解:“何不去提亲?以你现在西北副将的身份,应是门当户对才是。”
廿信本想说我在沙场上不知生死,怕的就是哪日她因此守了寡,但眼下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谈论生啊死的,恐让气氛凝固下来,于是摇摇头,淡化了些:“我一年也回不了长安几次,结了亲,也是这样,还惹得她忧心,当然也不希望她来边关吃苦。”
林师从方才始就未再言语,他盯着一处出了会儿神,尔后轻声问了句:“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廿信对此信手拈来:“大概是满心都是她,希望见到她,又不想她跟着自己吃苦,希望她越来越幸福罢。”
叶语安正探着身子去够桌上的那盘红油鸡,听此言一出猛地被惊掉了手中的筷子:“什么!师兄?你怎么问这个!莫不是...!不可以,不能罢……?”
林师移开视线,食指点点她的脑袋,对她的大惊小怪颇为无奈,道:“随口一问罢了。”
作者有话说
继续铺垫——

第36章 留宿
林师撂下茶盏,不动声色地躲开旁人喋喋不休的追问,瞥眼偷偷瞧见另一侧的刘景珉正托着腮,盯着一处发呆,并未参与进他们的对话。
不知他在想什么。
见林师一脸坚决地回避,到底问不出什么东西,廿信和叶语安两个八卦脑袋也悻悻地转了话题。
月色攀上枝头,几人才散了去,廿信要回西北大营,叶语安寻了片树林准备接下来的赛事,刘景珉则住在州刺史府邸,几人方向不同,自然分道扬镳。
林师同他们道了别,准备回客栈好生睡一觉。
迈出两步,他忽然站住身,目视前方,无奈般叹了口气,问:“我记得州刺史的府邸不在这个方向。”
刘景珉也站定脚步,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恰好能听见声音:“时辰太晚了,回去恐惊扰他人。”
亥时刚至,算哪门子的晚,林师腹诽着,当他说胡话,抬脚就要走。
刘景珉快跑几步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又问他:“你也见到今日赛场看台上的那帮人,个个面色凶恶,像是要把我生吃活吞了一般,我这时回去,岂不是正入虎穴?”
林师没有回答,沉默着踱步往前。
刘景珉铺垫得差不多了,眉尖一挑,终于忍心点了意图,道:“不如小郎君发发善心,收留我罢。”
林师忽地站定,面色如常,揣着手回身看着他:“留你么?我只怕被你口中的那群恶虎寻上门来问我要人。”
“怎会呢。”刘景珉知他不明里拒绝,便是同意了,面上一乐,“他们不敢的。”
林师并不排斥与人同住,但他不解刘景珉就算找这样蹩脚的理由也一定要跟来,又是为何?
总不能只是寻他开心。
他径直往前走,刘景珉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跟到了客栈门口,林师迅速闪身进了门,刘景珉瞅准时机,快跑几步,伸脚一把别住了将要闭拢的大门!
他扒着门,看着林师映着月色的眼睛,作可怜兮兮状:“何必这样狠心。”
林师耳根子软,见不得人撒娇,故而手上的劲便松了松。松开时似乎又觉得这样轻易被他得逞,不甘示弱,轻斥一声:“净和叶语安学一些恼人的坏东西。”
刘景珉狡黠一笑,侧身挤进了门,跟在林师身后,咋咋嘴,心道那日自己硬要换的豪华上上房可是换对了。他猜眼下林师不是那般强硬地拒绝自己要跟来,肯心软留他一留,有八成是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面子上不好意思拒绝他。
虽说这豪华上上房名副其实,床大得能三人同时在上面打滚,但林师似乎并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
待他抱着朝店小二要来的厚垫子推开门,刘景珉也已洗漱完毕,正坐在软椅上摇着扇子半脸无言地望着他,给了个眼神,似乎在问:这是何意?
“我...睡相不怎么样,怕半夜把你踹醒。”林师将垫子和被褥摊开铺在地板上,理了理枕头,抬头解释道,“今夜我睡地板。”
刘景珉扇子一横,今晚不知第多少次拦住他:“你风寒初愈,哪有让你睡地板的道理?”
他指着那张大得能三人同时在上面打滚的床,眨眨眼:“别说睡相不好,就算你半夜梦中耍杂耍,也不会踹到我的,放心罢。”
说着拉着林师到床边坐下,双手垫在脑后,往后一仰:“瞧,还可以再睡两个我。”
林师别过头不看他,静了许久,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发呆,久到刘景珉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缓解眼下的气氛,他才缓缓开口:“我还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
刘景珉开口乐得打趣道:“同为男子,还在意这些作甚?”
林师这下舍得赏给他一瞥目光,只一眼,又撇过头去,站起身:“我还是睡地板——”
刘景珉没有让风寒初愈的人再折腾的道理,他眼疾手快扯住林师的后腰腰封带子:“别别别,我来,我睡地板。”
林师措不及防被他扯得往后一仰,急忙伸手拽住危险的腰封前结。
刘景珉那厢说着往那厚垫子上一趴,被子一盖,做出一副鸠占鹊巢,理所应当的姿态,朝林师使使眼色:“天不早了,快些安歇,明日一早还有赛事呢。”
林师胸前抱臂,站起身来,在那里歪头俯视着他,眉眼弯弯对他微微一笑。
刘景珉正心想他这般笑起来如沐春风,甚至好看,又听见他道:“我明日没有赛事…”
“……还有,我记得这床被褥是我之前盖的。”
刘景珉捻着被角,心道,怪不得闻着上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抓着被子角正要再仔细嗅嗅,额头忽然被点了点,是林师俯下身,道:“莫要闹了,快起来去床上睡。”
从前都是小王爷点着别人前额教训人,长大以来头一次被父母外的人这样对待,动作间,林师自垂下的长发梢拂过他面庞,滑过鼻尖,带了点轻痒,又带了些微香。
刘景珉坐起身,揉揉鼻尖:“都说了没有让病患睡地板的道理。”
林师觉得让他在这小客栈住着已经够失礼数了,何况睡地板,更为不妥。他蹲在垫子旁边平视着刘景珉,认真道:“你贵为殿下,乃是皇亲国戚,让你睡地板怎行。”
“你..….”刘景珉被他这话噎得哽了一哽,朝他前探了探身,起了埋怨,“你我这般相识,我虽然隐瞒了些时日,但也从来没有用身份拿过什的乔,我私以为你我二人自始至终都是朋友。长兮,你这样拿身份离间你我二人,未免太伤人心了罢。”
他这样说,林师忽然一怔,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虽尊了礼数,却并不和时宜。他肩膀一缩,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了句:“抱歉。”
过了许久,他才又生涩地超刘景珉解释道:“方才的话并无它意,我从来都是拿你当朋友的。”
刘景珉的目光追随者他去,见他坐上床榻,得逞般微微一笑:“我知道。”
灭了烛火,周遭暗了下来,四下寂静无声,照理说应该是入睡的时辰了,但两人的呼吸声都未曾带什么睡意。林师盯着房梁,听见刘景珉今夜第九次翻身的声音,轻微的动静摩擦着被子滑过他的耳朵,拂过心头,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睡得不舒服,便上来睡吧。”
刘景珉把头蒙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一句:“无碍。”
待他第十次翻身,还是毫无睡意,终于是受不住了,将那团被子往怀里一拢,蹑手蹑脚爬上床。
尽管动作放得很缓很轻,但木质的大床还是发出一声老旧的动静。
林师对“吱呀——”一响的床没有什么反应,刘景珉心想,他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虽说在长安那时两人在客栈小住过几日,但那时毕竟是分着的隔间,同床共枕更是从未有过。今夜趁着窗边的月色正好,映出屋里一缕光亮,刘景珉瞧见旁边人背身躺着,呼吸规律均匀地一起一伏,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摊在被褥上,横在两人之间;再往下瞧,白皙的肩颈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下,隐入中衣里去了。
刘景珉被他摊在床上的长发隔了老远。睡不着,捻了一缕拿在手里把玩。
软软的。
又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约莫隔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发觉旁边的人原来并没有睡着,原因是林师轻声道了句:“莫要玩我的头发了。”
刘景珉讪讪地放开手中的那缕青丝,那缕发“嗖”地一下从他手中滑走了。
林师将头发收拢,像是专门给刘景珉腾出翻身的地方来,又像怕他睡觉不老实压到自己的头发似的。
刘景珉看着他的后脑,疑惑:他怎的知道的,难不成他的头发也有知觉?
林师拢了头发后,侧过身来。
刘景珉看见他的睫毛在黑暗中颤了颤,闭上眼后,听得一句“好梦”入耳。
也许是“豪华上上房”的大床的确比那铺的地铺舒服多了,也许是林师那句轻轻声的“好梦”有什的魔力,不出一会,刘景珉就觉得眼皮沉沉,眼前朦朦胧胧,终于是睡着了。
睡得正香,一夜无梦。
醒来时,只觉得自己抱了只被子。
他睁开眼,外面已是大亮,动了动身子,惊觉前面还有个人。
意识回笼,他才想起来昨晚睡在林师旁边。
怀里的“被子”微微地动了动。
不是被子!刘景珉心里一惊,迅速松开自己环着的手臂。
他心觉奇也怪哉,明明睡着时一张床左右各分一半,离着老远,怎的早上醒来,却贴到一起去了。
是谁睡觉这般不老实?
他低下头,被子下不老实的另有其物。
他又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余有一大片空处,再瞧瞧旁边的林师,已经要贴到墙角处去了。
看来昨晚林师说自己睡相不好,显然是找借口骗他的。
果然刘景珉自己才是“睡相不好”的那个。
刘景珉枕着软枕,靠近静静地听了片刻林师的呼吸声,觉得他还睡着,并没有要醒的迹象,庆幸般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
他心道幸好,若是林师先一步醒,看到这副场景,不知道要作何反应,说不定昨晚那声朋友也做不得了。
他用着慢动作一点点挪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解口干。
于是林师悠悠转醒时,刘景珉正坐在床边画扇子。听见他坐起身来的动静,刘景珉的目光便看了过来,他扬扬扇面,是在展示,可晃得太快,林师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画。
刘景珉将扇子放在桌上,笑道:“快快穿衣洗漱,一同去演武会场了。”
桌上还放着他那把趁手的剑,林师想,他对这演武大会倒是毫不上心,眼下竟还有心情画扇子。
林师临出门前凑过去再细瞧,扇上是一副写意山水,有小扁舟泛于溪上;再恍然一瞧,那山脊又像一人曼妙背影,露出颈与肩的弧度。
只叫人叹一声妙哉。
作者有话说
刘景珉,怂。

今日廿信将颜欢也带了来。
小姑娘坐在看台上,因为太过瘦小,营养不良,脚还挨不到地面。她索性就攀着阑干,卯足了劲向下瞧,想要把每个人的一招一式都收入眼底。
刘景珉也靠在阑干旁,摇着扇子,与好奇的小姑娘不同,他要对每一番对局挑上一两个刺。
经过前一日的对局,参加这演武大会的人已经少了有一半,有的是输了比赛,自然淘汰的,也有人知难而退,主动退赛的。
虽说参与者相较之前少了不少,这看台上却满满当当,座无虚席,林师环顾四周猜想,八成是昨日西北军统帅李平寇亲临赛场,吸引来的。
他正想着,果然耳朵捕捉到了场上的廿信报出了李自离的名字:“西北军统帅,李平寇。”
所有人都等着下一个名字,廿信却沉默了片刻,才扬声道:“江湖侠客,叶念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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